题解
本篇所记,又见于《韩诗外传》、《说苑》、《家语》,皆为孔子及弟子问答事。篇名取白守庙者答孔子“此盖为宥坐之器”一语。
【原文】
孔子观于鲁桓公①之庙,有欹器焉。孔子问于守庙者曰:“此为何器?”守庙者曰;“此盖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闻宥坐之器者,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孔子顾谓弟子曰:“注水焉!”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满而覆,虚而欹。孔子喟然而叹曰:“吁!恶有满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问持满有道乎?”孔子曰:“聪明圣知,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抚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谦。此所谓挹而损之之道也。”
【注释】
①鲁桓公:名轨(一作允),鲁惠公之子,鲁隐公之弟,公元前711年~前694年在位。
【译文】
孔子参观鲁桓公的庙,有一种欹器。孔子问守庙的人说:“这是什么器物?”守庙的人说:“这是君主放在座位右边的一种器具。”孔子说:“我听说放在座位右边的一种器具,空着的时候是倾斜的,装了一半水的时候是立正的,装满了水就会翻倒。”孔子回头对弟子说:“把它注上水。”弟子舀水灌进去,一半的时候是立正的,装满了就倾倒了,没有水的时候是倾斜的。
孔子叹息说:“唉!哪里有满了还不倾倒的?”子路说:“请问有保持满的状态的方法吗?”孔子说:“聪明有智慧,却保持愚蠢的样子;功盖天下,要知道谦让;勇敢而又气力盖世,要保持怯弱的样子;富有四海,要保持谦虚。这就是谦让了还要更加谦让的方法。”
【原文】
孔子为鲁摄①相,朝七日而诛少正卯②。门人进问曰:“夫少正卯,鲁之闻人也,夫子为政而始诛之,得无失乎?”孔子曰:“居!吾语女其故。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③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有一于人,则不得免于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有之。故居处足以聚徒成群,言谈足以饰邪营众,强足以反是独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不诛也。是以汤诛尹谐,文王诛潘止,周公诛管叔,太公诛华仕,管仲诛付里乙,子产诛邓析、史付,此七子者,皆异世同心,不可不诛也。《诗》曰:‘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小人成群,斯足忧也。”
【注释】
①摄:扶助,帮助,代理。②少正卯:相传为春秋时期的鲁国人。与孔子同时在鲁国讲学时,针锋相对,孔子门下学生都去听讲。③辟:偏僻,邪僻。
【译文】
孔子做鲁国的代理宰相,执政七天就诛杀了少正卯。门人上前问道:“那少正卯,乃是鲁国的名人,您刚刚执政就诛杀了他,没有什么过失吗?”
孔子说:“坐下!我来告诉你原因。人有五种恶行,而偷盗不算在内:一是内心通达却行为邪恶;二是行为怪僻而且坚定不移;三是说话虚伪而又能言善辩;四是记诵丑恶的事情而又非常博学;五是赞成错误的举动而且加以润色。这五种情况,人有其中的一种,就不免被君子诛杀,而那少正卯全部都有。所以他居住的地方足够聚众成群,他的言论足够粉饰邪恶,迷惑众人,力量强大足够独树一帜,这是小人中的雄才,不能不诛杀他。商汤之所以诛杀尹谐,文王之所以诛杀潘止,周公之所以诛杀管叔,姜太公诛杀华仕,管仲之所以诛杀付里乙,子产之所以诛杀邓析、史付,因为这七个人,都是与时代相违背,都有害人的思想,不能不诛杀。《诗经》上说:‘忧心忡忡啊,小人聚众成群。’小人成群,就足以令人担忧。”
【原文】
孔子为鲁司寇,有父子讼者,孔子拘之,三月不别,其父请止,孔子舍之。季孙闻之,不说,曰:“是老也欺予,语予日:为国家必以孝。今杀一人以戮不孝,又舍之。”冉子以告。孔子慨然叹曰:“呜呼!上失之,下杀之,其可乎?不教其民,而听其狱,杀不辜也。三军大败,不可斩也;狱犴①不治,不可刑也,罪不在民故也。熳②令谨诛,贼也;今生也有时,敛也无日寸,暴也;不教而责成功,虐也。已此三者,然后刑可即也。《书》曰:‘义刑义杀,勿庸以即,予维日未有顺事。’言先教也。”
【注释】
①犴:乡间牢狱。②嫚:同“慢”,怠慢,懈怠。
【译文】
孔子做鲁国的司寇,主管司法,有父亲和儿子打官司的,孔子拘留了儿子,三个月还没有判决,父亲请求停止官司,孔子释放了儿子。季孙听说了,不高兴,说:“这个老头子欺骗我,他告诉我说:治理国家一定要遵从孝道。现在杀一个不孝的人,可以警告天下所有不孝的人,可又把他给放了。”冉子把他的话告诉了孔子。
孔子感慨地叹息说:“呜呼!君主丧失了孝道,却要杀掉下面不孝的百姓,这可以吗?不教育自己的百姓,却判决他们,杀掉无辜的人。三军打了败仗,不能全部斩杀;监狱没有管理好,不能用刑罚,这是因为罪责不在人民的身上。法令松弛,刑罚却非常严格,这是残暴;现在人的生命有限度。而征收税赋却没有限度,这是残暴;不进行教育却要求成功,这是虐待。停止这种行为,之后刑罚才能可行。《尚书》上说:‘根据道义来行刑,根据道义来诛杀,不要立即执行,我是说没有顺当地处理事情。’说的就是要先教育。”
【原文】
故先王既陈之以道,上先服之,若不可,尚贤以綦①之;若不可,废不能以单②之,綦三年而百姓往矣。邪民不从,然后俟之以刑,则民知罪矣。《诗》曰:“尹氏大师,维周之氐,秉国之均,四方是维,天子是庳③,卑民不迷。”是以威厉而不试,刑错而不用,此之谓也。
【注释】
①綦:教导。②单:畏惧,害怕。③庳:通“眦”,辅佐。
【译文】
所以,古代的圣王先讲述了道理,君主首先服从,若是不行,推崇贤能的人来劝导君主;若还是不行,就罢免没有才能的人来警戒君主,三年之后百姓就会顺从了。奸邪的人若是不顺从,就用刑罚对待他们。《诗经》上说:“尹氏大师,是周朝的根基,掌握了国家的政权,四方靠他来维系,天子依靠他,人民不迷失方向。”因此,威力虽然严厉但是可以弃而不用,刑罚非常好也可以闲置,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今之世则不然:乱其教,繁其刑,其民迷惑而堕焉,则从而制之。是以刑弥繁而邪不胜。三尺之岸①而虚车不能登也,百仞之山任负车登焉,何则?陵迟故也。数仞之墙而民不逾也,百仞之山而竖子冯@而游焉,陵迟故也。今之世陵迟已久矣,而能使民勿逾乎?《诗》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眷焉顾之,潸焉③出涕。”岂不哀哉!
【注释】
①岸:崖。②冯:登。③潸焉:流泪的样子。
【译文】
现在的社会却不是这样:教化混乱,刑罚繁多,人民迷惑而堕落,就用刑法来制裁,这样一来,刑罚越来越繁重而奸邪的事情越多。三尺高的陡坡,空空的车子不能上去,百丈高的山峰重载的车子却可以上去,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高山是一个从高到低的缓坡。几丈高的墙头,百姓不能越过,百丈高的山峰,小孩子也可以爬上去游玩,这也是由于山峰是一个由高到低的过程。现在世上的政令教化松弛,就像缓坡逐渐下滑一样,人民能够不犯法吗?
《诗经》上说:“大道像磨刀石一样平坦,直直得像飞去的箭头。君子所走的道路,小人所注视。流连回顾啊,泪珠潸潸。”难道不悲哀吗?
【原文】
《诗》曰:“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子曰:“伊①稽首②不,其有来乎?”
【注释】
①伊:句首语气词。②稽首:古时的一种礼节,跪下,拱手至地,头也至地。
【译文】
《诗经》上说:“看看那太阳和月亮。我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道路是那样的遥远,何时才能够回来。”孔子说:“如果是人们归向你,即使道路遥远,能不来吗?”
【原文】
孔子观于东流之水,子贡问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见大水必观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遍与诸生而无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①必循其理。似义。其洸洸②乎不淈③尽,似道。若有决行之,其应佚若声响,其赴百仞之谷不惧,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约微达,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鲜洁,似善化。其万折也必东,似志。是故君子见大水必观焉。”
【注释】
①裾拘:裾,同“据”,依据。拘,束缚,限制。②洸洸:汹涌的样子。③淈:混浊,混乱。
【译文】
孔子看向东流去的江水,子贡问孔子说:“君子看见大水就要观看,这是为什么?”
孔子说:“水,普遍孕育万物却没有什么目的,好像德。它向下流去。迂回曲折而遵循地势的规律,好像义。水流汹涌没有尽头,好像道。若是掘开堤岸,它奔腾像回响应声,奔赴万丈深渊而无所畏惧,好像勇。用水注入仪器一定是平平的,好像法。水盛满了,不必用概来刮平,好像正。水纤弱细小而无所不至,好像察。万物经过水的洗礼,就会新鲜洁净,好像善化。水即使经过了几万个弯曲还是朝向东方,好像志。所以,君子看见大水一定要观看。”
【原文】
孔子曰:“吾有耻也,吾有鄙①也,吾有殆②也。幼不能强学,老无以教之,吾耻之;去其故乡,事君而达,卒③遇故人,曾④无旧言,吾鄙之;与小入处者,吾殆之也。”
【注释】
①鄙:看不起,轻视。②殆:危险。③卒:同“猝”.突然,仓促。④曾:副词,用来加强语气,常与否定词连用,翻译为“连……都”。
【译文】
孔子说:“我有自认为耻辱的事情,我有鄙视的事情,我有自认为危险的事情。幼年的时候不能勤奋地学习,老的时候没有什么可以教育别人,我认为这是一件耻辱的事情;离开故乡,侍奉君主从而显达,一旦遇到故人,没有一点念旧的话,我鄙视这样的人;和小人交朋友,我认为这是危险的事情。”
【原文】
孔子曰:“如垤①而进,吾与之;如丘而止,吾已矣。”
今学曾未如疣赘,则具然欲为人师。
【注释】
①垤:蚂蚁做窝时堆在穴口的小土堆,也叫蚁封、蚁冢。这里泛指小土堆。
【译文】
孔子说:“学习就像堆土堆一样,我赞赏这样的人;如果像成形的丘陵一样,我就不赞同这样的人。”现在学习的人并没有成就,所学的还是无用的东西,就像人身上长的肉瘤一样,然而就自满地作为别人的老师。
【原文】
孔子南适①楚,戹②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③,弟子皆有饥色。子路进而问之曰:“由闻之: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不善者天报之以祸。今夫子累德、积义、怀美,行之日久矣,奚④居之隐也?”孔子曰:“由不识,吾语女。女以知者为必用邪?王子比干不见剖心乎!女以忠者为必用邪?关龙逢不见刑乎!女以谏者为必用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