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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梦中叫出了情人的名字(2)

这时,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狂风几乎能将李经纬那单薄的身体吹走。风声、雷声、雨声相互交加。里边半天没有动静。大雨下来了,盆浇一般,李经纬用身体护住那盒子,一只手习惯性地捂着头上的伤口。一会儿,里边终于有人喊谁叫门。李经纬说是我,市政府办公室的。门打开了,李经纬急走进去。

秘书长果然不在,只有秘书长夫人、儿子和儿媳,还有个小孙子。李经纬讲了,说您女儿结婚,这点东西是表表心意。并说是一个朋友送的,我也没啥病,用不着,就送给秘书长用吧。可人家无论如何不要,说秘书长有交代,不让收任何人东西。李经纬说既然拿来了,就请收下,不然就是瞧不起我。但无论李经纬把劝收的话用得尽尽尽,人家还是不收。说要收下,秘书长回来要发脾气。李经纬说:“天下这么大雨,也无法拿回去了,先放这儿,让秘书长先用,然后我再来拿走。东西还是我的,行不行?”

李经纬的诚恳终于拨动了人家的心弦,还没等张口,便告辞出来。听到后面喊问他姓名,这才又扭回头,和着风声雨声,报了自家姓名。

李经纬在雨中抱头鼠窜,雷电在建筑物顶上格格巴巴作响。大雨翻江倒海一般,朝地上浇注。李经纬正往办公室奔跑,忽然想到家中的窗户没有关上,于是又调头向家跑。跑了一会儿,跑不动了,也淋透了,就不再跑。一只手捂着头上的伤口,干脆顶着雨水不紧不慢往家走。

马路上浊流滚滚。楼顶上的水顺着下水管喷泉一般往外喷溅。前边不远处一棵行道树倒了,砸断了电线,线头啪啪冒着火花。头上的雨水浇下来,眼睛睁不开,手捂的伤口已经湿透,可还是捂着。终于到了自家楼道口,摸着黑走上楼梯。打开门,拉灯拉不着,这才意识到了刚才满楼的漆黑。

摸遍了所有的抽屉,找不到蜡烛。手电找到了,却不亮。去对门借了一茎蜡烛,点着举回来。先用手巾抹了脸,赶快去关窗户。玻璃打了两块,雨水从缺口扑进。摸了床,早已湿透了半边。拉上窗帘,旗帜一般飘飞。蜡头左右摇曳。去拧水管洗身,一滴水拧不出。于是眼前出现冒火线头,知道了停电停水。

李经纬一身水,一身泥,一筹莫展。暖壶里还有半瓶水,便倒出来,马马虎虎地洗了脸,擦了身。唉了一声,吹了蜡烛,在床上躺下。想到人要倒霉,盐都会生蛆。

外面雷声渐渐遁去,闪电的余威在窗户上闪出最后的亮光。雨声渐渐弱下来,如人大恸之后的抽泣。地上的流水声则哗哗入耳。大雨适时而来,燥热一扫而空,室内清凉宜人。可是一天来外界给予李经纬的各种新鲜刺激,使他的脑细胞处于异常活跃状态。思想的篦子把几天事情细细梳理了一遍,最后停在内兄传达宋秋月将提出离婚的骨节上。

离婚在当今社会已是一种时髦。古人云:人生有四大喜事,”衣锦还乡日,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今人在此基础上予以了丰富和发展,于是有了”老婆离婚日”这一新的幸事。

离婚的舞台如此热闹非凡,但我们的李经纬先生如不谙官场、不晓世事一般,对此全然不觉。在他看来,妻子、孩子如同事业一般重要。尽管宋秋月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宋秋月的小指头差点儿把他的鼻子掇塌,嘟噜埋怨的话语无时不像盐酸一样浇着他的心,在他的额头上摔碎了那只至爱珍贵的路易十三酒瓶,把他看得如同他的乳名一般一文不值。他还是把宋秋月视作掌上明珠,那轮秋夜的圆月依然那样皎洁明媚。我们的李经纬太迂腐、太老实了。虽然见了花花绿绿的漂亮小姐也曾为之怦然心动,也有非分之想。可每逢此时,他就想到了东坡先生那”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固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之佳句。他认为拈花惹草是大款们的特权,他们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作保证。纳妾取小是大人先生们的必需,他们需要有更为健全的身心去从事伟大而繁重的工作。怜香惜玉是艺术家们的专利,他们需要从异性身上提高审美趣味儿,获取创作灵感。而自己是什么呢?自己什么都不是。像自己貌不惊人,心眼死板,身无余钱又毫无政治庇荫的庶家子弟是根本不该有这种奢望的。自己身边的女人虽然母老虎一点,但她有本事,有能力,有胆识,里里外外一把手,上上下下一手抓,自己省去了多少心。每逢在前方冲锋陷阵,便想到了后方的固若金汤。虽然有人奚落他是早上起来开屋门、开窗门、打火门、端尿盆的”三门一盆”干部,是男子汉大豆腐。但自己的女人对他是忠贞不二的,起码至今为止,还未发现她与哪个男人有过那个。再说,哪个女人没有缺点呢?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金无足赤,没有缺点的人是不存在的。有一得必有一失,而有一失必有一得。上帝把这样的女人赐予自己,也是前辈的积德了。

当然,”实践出真知”,以上这些对妻子的认识,是婚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获得的。刚结秦晋之好的那几年,小两口经历了一段痛苦的适应过程。像所有感情不和的人那样,吵、闹、打,像李经纬家里刚发生过的战争场面几乎是家常便饭。他们吵够了,闹够了,邻居们也劝烦了,两人都已心灰意冷,都认识到了”人到世上来,不是专为了吵架的”这个真理,开始想到那个呼之欲出的”离婚”二字。于是个人开始考虑个人的前途。孩子、财产的处理方案已经定下,二人商量好,由李经纬提出离婚起诉。到了法院传讯的那一天,当法官听他们讲了”什么都不为,是感情不和”的原因之后,啪地把桌子一拍,说他们是瞎折腾,”回吧,过过就好了,要多为孩子想想。”当时此人不知,这最后半句话是怎样蝎蛰一般刺痛了他们的心。他们都是那样地疼爱着自己的孩子,她还不到三岁啊!

李经纬想到了在自己搬到办公室居住的那段时间,每到吃饭时间,孩子前来叫他,他闩了门躲在里面。孩子奶声奶气地叫:“爸爸,爸爸,俺妈叫你回家吃饭哩。”他不答应。他听到孩子在窸窸索索抠门缝,一会儿好像又趴到了地下。孩子又叫了一会儿,失望地嘤嘤哭着走了。他拿了碗出来到学校食堂吃饭,碰到学校老师,对他说:“看孩子多可怜,趴在地上从门缝往里瞅,你的心可真硬。”

他和宋秋月商量离婚时,孩子依在他怀里,眼泪汪汪一声声地问:“你们离婚了,我咋办哩……”

他问:“瑶瑶,你要谁?”

“我也要你,我也要俺妈。”

下课时间,他去托儿所给孩子送冰糕,阿姨抹着眼泪告诉他,别人问瑶瑶,你爸和你妈离婚了你咋办哩?瑶瑶说:“俺爸俺妈离婚了,我去卖冰糕。”

他不在家,孩子便彻夜地哭叫,睡不安稳。在校园里,每次见到孩子,想到她将会离开她的亲生父亲,随着妻子到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那儿去生活,她将会终生失去那珍贵的父爱时,他的心如同万箭攒射。

就在往法院去的半路上,快走到那座铁路立交桥时,突然从漫天空中劈下”爸爸--爸爸--”瑶瑶那救命似的呼喊。他四下望去,他的目力搜寻了目光所及的地方,见不到孩子那瘦小的身影。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的灵魂在颤抖。往前走,过了立交桥,见到一个乡村妇女怀中抱着一个幼子,手里扯着一个破衣烂衫的小女孩,小女孩又扯着一个稍大点儿的小男孩,四个人正从右往左横穿马路。不知何故,那男孩儿朝女孩儿身上拳打脚踢。女孩儿哇哇直哭,躲之不及。而男孩儿毫不手软,继续穷追猛打。而那位妇女则好象一点儿没听见。啊啊,那个弱小的女孩儿,多象自己的瑶瑶。如果一旦家庭破裂,她也会像这个小孩子一样受人任意欺负。”不,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失去我的瑶瑶,她是无辜的。她还不到三岁,她是我的亲骨肉啊!”

他从法院回来了。他从办公室搬回来了。他中断了和叶子的联系--那同样是割肉剜心般的痛楚。他又回到了孩子的身边。从此,孩子晚上不再哭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