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在这些日子里,有两件事使李经纬略感欣慰。一个是把刘柏龄写的信已交到朱耀南市长手中。朱市长虽然不认识他,但经过解释,还是接住了那封信,并大致看了信的内容。朱市长阅信前后的态度大相径庭。之前是冷漠的,看后变得温和起来,还讲了几句客气话。第二件事,是他头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留下了一个伤疤。大热天,汗蛰雨淋,竟然没有感染出事。给朱市长的信送去之后,李经纬随即打电话告知了父亲。又跑到秦秘书长办公室详细讲了去武明地区及送信的有关情况。秦秘书长说,干部考察工作已即将开始,要抓紧活动,抓紧攻林书记。
关于冯秘书长让李经纬在科长会上作检查之事,他已经写好,对自己整日忙于工作,疏于科室管理以致酿成事故的错误作了深刻检查。可是等到现在,没见冯秘书长提及,他想到一定是那个摇摆器起了作用。想到这里,他的牙齿咬得咯嘣嘣响。
两天前宋秋月回来了一趟,他没见着。回家时,见衣柜动过,知是回来取衣服。后来他去了岳母家,见宋秋月头发也烫了,唇膏也涂上了,穿了件新裙子,开始重新找人样子。他的态度是好得不能再好,话也是只拣好听的说。但宋秋月毫不为之所动。说过去离婚,嫌孩子太小可怜,现在孩子大了,也懂事了,咱就离了吧。人就这一辈子,不必太难为自己。你就去做你的官吧,我也不指望享你的福了。孩子我带着,财产的事怎么都好说,也没有万贯家财。现在离婚人这么多,也不是啥丢人的事。我跟着你实在受够了,现在不愿再受了。李经纬说,你莫非下了决心?宋秋月说是。边说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他们厂出具的离婚证明。李经纬问咱妈咱哥都同意?宋秋月说自己的事自己作主,别人管不了。李经纬知道这女人向来是个王熙凤式的人物,想到哪儿定然做到哪儿,任何人别想拦得住。后来李经纬又说你再好好想想,不要急着做决定。宋秋月说早想好了。过去一直糊里糊涂地跟你过,你这一耳光算给我扇醒了。话无法再谈下去,就怏怏地回来了。后来往学校看了一回孩子。去时在街上买了一个白吉馍,一包旺旺饼干,又给了二十块钱。就在下课时间站在院子里给孩子讲了几句话。谁知瑶瑶说出惊人话语:“爸,您俩真不能过就离了吧,回来我一个人去省城上贵族学校,谁也不让你们管。”
李经纬心想:“孩子,你是多么的幼稚啊!”
科里同志购房的款已全部交齐,行政科已打电话催了几次,正是一筹莫展。想去问鲍老板借,又怕张口,拿不定主意。
早两天去了一趟孔祥东家。孔祥东是他大学时的同学,现在一个煤矿学校教书。一天晚上来找他说话,没见着,在门上留下了一个条子,让他近两日抽时间过去一下。他去了,还是那间熏得发黑的房子,床上边提溜着一个脏黑破旧的蚊帐。屋里没有家具,家什杂物放的都不是地方。惟一的奢侈品是桌上放着的一台十四寸黑白电视。他前年死了妻子,现带着一个上高中的女儿和一个上初中的儿子过生活。叫他去主要是商量再婚的事。说学校教师帮助介绍了一个对象,和他一般大,在矿上干工,身体不太好,但为人好,心眼好。问有无孩子?说有,也是带着一男一女两个。李经纬说四个孩子放到一起可够你摆治,连房子也没有。那女人身体不好可是大问题,哪怕丑一点,大一点,都是小事,不敢弄个病病歪歪的,娶过来还得照顾她。不行再托人找,不要慌着答应。李经纬也谈了个人目前的家庭危机。孔祥东说千万不敢离,哪怕分居哩,也不要办手续,再成立个家庭可不是说话哩。李经纬说我也是这么想。他看到孔祥东家中困难样子,自己又爱莫能助,心中甚为惭愧。又谈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孔祥东说就是找了关系也得花钱,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父亲的那位老同学现在也下台了,就是不下台,不在一个地区,人家也未必管得了,现在人情淡得很。他们学校一个副校长,为了扶正,请客送礼不下五万元,而他的一个亲戚还是省委组织部的一个处长。他班的一个学生家长,为了提一个街道办事处副主任,不但花了三万块钱,连老婆也搭上了。情上货了,火到猪头烂,钱到事情办,不花钱说到天边都不中。李经纬又谈了托老冀的事。孔祥东说,把路走背了,还不如自己直接把钱送给书记。人家明明是问你要费用,你却拿住鸡毛当令箭。既然这样了,就赶快催老冀,不要让打水漂了。李经纬给孔祥东谈了自己思考已久的那个问题。说现在人们思考和处理事情,很少有人再从国家利益和民族大义出发,而完全是站在个人的立场上的。人们都在受着利益的驱动,权力逐渐商品化了。当今社会,几乎又成了天下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难进来。长此以往,恐怕真要国将不国了。教历史的孔祥东说,一个国家由治到乱,又由乱到治,都是很正常的事。中国几千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这就是历史的唯物主义。
前天晚上由霍哲扯线,请市委组织部的管科长吃了一顿饭。席间李经纬殷勤劝酒劝菜,讲了自己的情况。霍哲也在一边推波助澜愤愤不平。管科长也深表同情。他的观点和秦明达秘书长的分析基本相同。说目前最关键的是政府那边要把你当作重点推荐上来,有了这个基础,才有下一步。
饭后,在霍哲建议下,去洗桑那浴。霍哲在席间说的时候,李经纬瞄了瞄管科长,见做出没听见的样子,和服务员搭讪着什么。李经纬想问管科长去不去,他认为这是个原则问题,不征得管科长的同意是不行的。霍哲不住地给他示眼色,让他表态。管科长也始终不置可否。正在犹豫,霍哲说:“走,管科长。”
管科长故意问:“去哪儿?”
霍哲说:“跟我来吧。”说了,霍哲就拉着管科长上了二楼。
洗了以后躺在休息室喝茶水看电视。扯了一会儿,李经纬知道了管科长的夫人原来和自己是老乡,于是距离突然近起来。后来管科长就向李经纬透露了那个鲜为人知的情况,说任世屯大有背景。李经纬心中腾腾跳着,故意问是省里?管科长笑着摇了摇头。李经纬说不是省里,难道是中央不成?管科长大有深意地笑了笑。又问再三,管科长不多说一个字。一会儿,有小姐来问上楼不上?李经纬问上楼干啥?霍哲不等小姐回答就大声说上。又俯在李经纬耳边说上边是异性按摩。李经纬说不敢吧。霍哲说救人要救活,杀人要杀死,给他弄出来一回不容易,要把他一下撇翻。霍哲嚷嚷上楼上楼,可管科长说啥不上。霍哲给李经纬示眼色叫他发言,他嘴粘住似的一字不吐。管科长穿衣服出去了,霍哲大骂李经纬窝囊废,一辈子成不了大事。
李经纬抽空儿又去看了两次王卓立,已下了床,伤情大有好转。李经纬让他安心养病,放下思想包袱。他母亲讲了许多让李科长多加关照,希望不要因此影响了小立前途的话。李经纬说不会的。
最牵肠挂肚的仍是借出去的钱和老冀的承诺能否兑现。他想到假如×省长真的为他写了信,说了话,这两万块钱要不回来也算有点价值。他担心的是事没办成,钱又没了影。近日来他瞅施桂枝不在科里的时候往省城打了无数次电话,老冀的公司连个人接都没有。传呼老冀也不回话。往家打,他老婆说十几天就没有回来过。后来又拐弯抹角打听到了李万基的住宅电话。李万基语调沉沉地说老冀最近出了点麻烦。问什么麻烦?李万基吞吞吐吐不愿讲。李经纬说能否让他无论如何给我来个电话?李万基说不好说。李经纬心想这钱老冀已拿有月余,至今不长不短,看来是凶多吉少。想到干部调整的事已迫在眉睫,面临的形势又是如此严峻,决定亲自往省城跑一趟,探个究竟。
第二天,在百忙之中,李经纬给万秘书长、陈市长请了假,说父亲有病住院,需要回去看望。又给顾大军和施桂枝千交代万嘱咐坚守岗位不要出乱子。第二天一早,乘公共汽车直奔省城。
十点钟,在临大街的一幢楼房里,李经纬找到了老冀的金屋房地产开发公司办公地点。一排七八个房间,什么总经理室、副总经理室、财会室、前期工程室等出魂一般不见一个人影。到街上用公用电话传呼老冀不回答。问家人,又冷冷地说出差了。找李万基也找不到。急得李经纬通身出汗,就又到公司守株待兔。
十一点多,来了个高个女士,神色慌张地打开了财会室的防盗门。李经纬见到救星似的跟上去,那女的警觉地问他是哪儿的?堵住门口不让进。李经纬作了自我介绍,又说和老冀是好朋友,找老冀有点急事。小姐说冀总出差了。问什么时间能回来?回答说有天没日子。问去哪儿了?去多长时间了?小姐闭口不答。又用屋里电话往李万基家打,他老婆说李万基不在家。李经纬又报了自家身份姓名,对方仍无动于衷,冷漠不语。小姐取了东西要走,李经纬只好出来。小姐临分手时说,你不要等了,他暂时回不来。李经纬听出话中有话,又明知问不出来,没有再问。
中午,李经纬在附近一个小吃店吃了碗面条。边吃边分析,想到老冀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敢情是被收审住监。想到此,心中好不慌乱。又冒然往李万基家打电话,又是他老婆接住。等了半天,李万基讲了话,问他现在在哪里?李经纬报了地点,又说:“老兄,我有急事要见你,请你无论如何要过来一下。如不行,你告诉我你家住址,我上你那儿去。”李万基说:“不要来,一会儿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