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早上,李经纬乘坐头班公共汽车离开县城,七点多就到了政府。到了政府大门口,见到一群百姓又是把大门堵得水泄不通。两个人扯着一个白横幅,上面写着”当官不给民作主,干脆回家卖红薯”。上班的人在外面绣成了团,小车排成了长队,路上交通已经堵塞,汽车喇叭声响成了一片。马万力在劝说那些人,说你们让条路,让人上班。那些人七嘴八舌说:“就那儿不上班吧,上班也不给老百姓办事,还上啥班哩。”
“叫你们市长出来!不给俺说个小虫叨米,今天就别想上班。”
“俺来多少回了,来一次哄走了,来一次哄走了,今儿个可不上你们那当了。”
“嘴上说的怪好听,为人民服务,都是哄人哩。”
一个赤着脊背的年青人指着大门两侧墙上矗立的”务实高效,勤政为民”的牌子,说:“连老百姓的死活都不管了,还勤政为民哩,哪天我非给它崩了不可。”
……
一会儿响起了警笛声,几辆警车风驰电掣开了过来。到了门口,一个个公安民警下饺子一般从车上跳下来。老百姓见了他们,只是用惶惑的眼光看着他们,却一动不动。民警们排着队伍,挤向人群,用手中的警棍把人往外逼,终于开通了一条通道。李经纬跟着人群涌进大院,来到了办公室。
来到隔壁,见顾大军和施桂枝正在打扫卫生。施桂枝一见李经纬进来,大惊小怪地扯起尖嗓叫道:“李科长,咱科出事了!”
“出事了,出啥事了?”李经纬吃惊地问道。
“王卓立挨打了!”
施桂枝说时,眼睛瞪得老大,白眼珠死鱼眼似的直视着。
李经纬啊了一声,又问道:“为啥?”
“他去跳舞时,摸人家女人的屁股,叫人家男朋友打得顺头流血,肋子骨断了好几根。”施桂枝挥舞着手说。
“你胡说什么,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顾大军停下手中的拖把,纠正道。
李经纬呆若木鸡,头一下涨得老大,汗水泉水一样冒出来。愣了半晌,说:“小顾,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怎么回事?你不要慌,慢慢讲。”李经纬对随后来到的顾大军说。
顾大军叙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星期六晚上,王卓立参加一个同学的生日聚会,喝多了酒,和同学们一起去了歌舞厅。见有个女的舞跳得好,就前去邀请。人家一看他那醉醺醺的样子,不愿跳。王卓立却非要和人家跳,后来就去拉人家。两人撕拽时,王卓立倒在了女的身上。人家几个男的一起上,把王卓立打了一顿,打得挺重。
“后来呢?”李经纬问。
“后来警察来了,把几个参与殴斗的人都带到了派出所。叫报姓名和工作单位时,王卓立说自己是市政府办公室财贸科的,叫王胜利。派出所一听是市政府的人,就把他放了,让他第二天去交五百元罚款。第二天王卓立没有去交。昨天你没在家,派出所人来了,找到了王胜利。王胜利大叫冤枉,说自己星期六晚上在其内兄家打麻将,根本就没出门。派出所的人也看出来不是他。这下搞不清了。谁知那个人看到了王胜利玻璃板下王卓立的照片,那还是去年办公室组织去天台市风景区旅游时,他们几个人的合照。人家指着王卓立,说就是这人。王胜利大呼小叫不愿意,随时告到了冯秘书长那儿。冯秘书长给派出所人讲了许多好话,让派出所人走了。后来冯秘书长往科里打电话,找你你不在,施科长去明珠买鞋了也不在,我就去了。我说你父亲有病,请了一天假。他说你要回来,马上去见他。冯秘书长气得不得了,对着我发了一通脾气。”
“王卓立现在呢?”
“在医院。”
“办公室人知道的多不多?”
“知道的可不少,都在议论。”
这时施桂枝在隔壁尖声叫道:“李科长,冯秘书长让你马上过去一下。”
李经纬又问顾大军去陈市长办公室没有?顾大军说:“上班时陈市长打来电话,说今天去市人大开会,科里不让去人了。”
李经纬一路小跑来到冯秘书长办公室,见他站在办公桌前,紧绷着脸,愠怒问道:“王卓立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刚才听说。家里老父亲有病……”
“我三番五次强调不准进歌舞厅,你们怎么还是去跳舞。你们心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秘书长。你们败坏了办公室的声誉,影响了办公室在全市人民心目中的形象,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影响。你当科长的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冯秘书长丘吉尔般的口才,此时得到了充分发挥。每句话重锤一般砸在李经纬的心上。
“是是,怨我平时对同志们要求不严,教育不够,我有责任。”李经纬的眼睛不敢正视冯秘书长那利箭一般的目光。
“这是失职!冯秘书长大声吼道。受了共鸣的窗玻璃嘶嘶作响。
“我一定认真检讨。”
“跳舞,还摸人家,拉人家,还诬陷别人,这像什么话!还像不像一个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把办公室人丢尽了,把我的人丢尽了。今天上班,市长乱问,你去给市长、给大家解释去。”冯秘书长边说边啪啪地拍着桌子。
“冯秘书长,你别生气,这事责任全在我,与您没有丝毫关系。”
“前一段开会,你迟到,打印文件,校对出错,这次又出这么大事故。你这个科长是怎么当的,你的素质到哪里去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也是我爱细腰,我爱剑客!你这样的工作态度,领导怎么能考虑你的问题!”
最后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李经纬。他的目光从办公桌上的一个电子台历上移向冯秘书长那张猥琐的面孔。怒火在他的心中燃烧。这让他联想到了父辈在那场运动中受到的冤枉,想到了自己过去在农村劳动时小队长的侮辱,想到了在他的经历中所有欺凌过他的那些乌龟王八蛋,他真想朝他的脸上猛击一拳。可惜我们的李经纬先生早已失去了这些光华四射的锐气,他不能让自己十余年的心血一旦化为乌有。秘书长是自己的阎王爷,他得罪不起啊。
冯秘书长觉出了李经纬表情上的变化,目光畏缩了,转向桌子上的文件。稍停又说:“你回去要很好地反省,要在科长会上作检查。你走吧!”
李经纬没有再答话,开门走了出来。
回到办公室,浑身散了架一般坐在椅子上。稍许,叫来顾大军,让其打听王卓立住院地点,说过会儿去看他。
施桂枝又在扯着尖嗓在叫,说陈市长叫你马上过去。李经纬心里一激凌,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又赶快跑到后边。
陈市长在办公室,问了李经纬父亲的病情,说人大会临时调整了时间,现在要出去处理一个事。
开车门。陈市长上车。关车门。自己上车。
车上陈市长也在过问王卓立的事,并交代李经纬要加强科室管理,保证工作正常运转。
司机小赵说:“其实不是那回事,小王没有多大责任,都是小施瞎造的舆论。”于是李经纬想到施桂枝在这个事情上一定没有起好作用。
陈市长说:“听说报了别人的名字?”
小赵说:“他认为不怨自己,公安局处理不公,自己挨了打还罚款。也是没经验,要找人说说啥事没有了。”
李经纬说:“责任都在我,怨我平时管理不严。”
小赵说:“这事给李科长没关系,李科长平时可没少说他们。”
一会儿,车子在一个家属院停下。
下车。开车门。陈市长下车。关车门。
跟着陈市长往里走。在一个变压器周围聚拢着许多群众,里边还有几个检察院、总工会、劳动局的领导和几个公安民警。见到陈市长过来,都纷纷走来。陈市长先走到变压器跟前,看到一个约七、八岁的小男孩趴在上边,已烧得模糊不清。昨天晚上的雷阵雨,把孩子的衣服已完全浇透,此刻还在往下滴着水。剪断的电线头拂在变压器周围的花墙上。陈市长说无论如何得先把孩子取下来,几天了一直这样趴在上边看着多惨。检察长说这个孩子的父母离婚了,现跟着姑姑生活。他姑姑不答应,非让赔钱之后才能取下。这时,孩子的姑姑哭喊着从大门外跑了进来,跑到陈市长前,扑通跪了下来:“市长啊,你要给我作主啊,他们把我的孩子害死了,也不赔钱……”
几个公安民警要上去拉,陈市长拦住,上去扶起那位妇女,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又说:
“孩子死了,我们都非常同情。我们一定尽快查清事故原因,作出公正处理。请你们抓紧把孩子取下来,把后事办了。”
“取下来他们都不管了,我的杰杰啊……”
陈市长又说了许多抚慰保证的话,妇女才答应。几个公安民警上去取下了那个烧焦变硬浑身湿淋淋的孩子。
陈市长又交代了几句,便坐上车。他们又去参加了市百货大楼改造开业剪彩仪式。十点多,回到了市政府。
李经纬把陈市长送到后楼,先到了财贸科。任世屯、王胜利几个人都在。任世屯一见李经纬,脸上堆着笑,上来拉手,问有何指示。李经纬说来看看王胜利。给王胜利让了烟,说了一堆道歉和安慰的话。
任世屯小眼眨巴着,假惺惺地说:“没事李科长。刚才我还在批评小王,说屁大一点事,不应该去冯秘书长那儿汇报。都是自己弟兄们,出了点小差错,讲开就行了,让秘书长知道了多不好,何况现在又是关键时候”
李经纬对王胜利说:“王卓立那儿回来我批评他,让他再来给你赔情道歉,你不要再生气了,这事责任都在我。”
“李科长,这事可与你无关,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把屎尿盆子往你身上扣。小王也不能再追究了。”任世屯说着,脸上不时闪过幸灾乐祸的笑。
李经纬道了谢,刚回到自己办公室,农业科的宁顶柱走了进来。他顺手带上门,往上推了推眼镜,语气沉沉地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李兄可要警惕啊!”
李经纬起来让了座,不解地问:“怎么?这里边……”
宁顶柱一字一顿地说:“警惕小人。”他把那个”人”字咬得很重。
李经纬立即想到了任世屯,便说:“你能不说得详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