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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羊进了办公室(1)

上午,李经纬正在办公室修改王卓立写的调查报告,听见外面任世屯太监一样的嗓子在和一个人说话。一个农村人问谁管环保哩?任世屯呵斥道:“你怎么牵着羊进到政府来了,出去出去!”与此同时,李经纬听到了咩咩的羊叫声。那人说:“俺一百多里地来了,想找找管环保的领导,你给俺说说吧。”

任世屯说:“你看你的羊都屙到地上了,还不出去!”

那人说:“人还屙尿哩羊能不屙尿。”

任世屯说:“就是这儿,去吧。”

李经纬听到了敲门声,听到了响亮的羊叫声。说了声请进。门开了,见一个脸上涂了墨汁一样的老人,穿了件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脏衣服,斜背着一个脏布挎包,脚上穿一双破烂黑塑料凉鞋。牵着的三头绵羊,也像是从泥里钻出来的,羊毛上滴溜着满身的泥蛋蛋。他站在门外,用畏缩的目光看着李经纬。

“老哥,你是管环保哩吧?”那位老人嗫嚅着对李经纬问道。

李经纬站起来,离开凳子,过去说:“是,老大爷,你进来吧。”

“哎呀,俺可找着你了。”老大爷牵着羊进来,后面落下了一道羊屎。进到屋来,局促地站着。李经纬把老人让到沙发上坐下。几只羊在屋里乱闻,咩咩乱叫,顿时一股羊臊味弥漫开来。一只长着翻圈角的大个头羊去拱李经纬桌子上的文件,把墨水瓶弄洒了,墨水顺桌往下流。另一只母羊闻到了脸盆里的水,就滋滋溜溜饮了起来。

“咯敌,过来!你没看到哪儿了,还真捣乱。过来!麦花,你也过来,那是你喝的水!不要喝了,一会儿带你出去喝!到政府了还不规矩点,净给我丢人现眼。”老大爷训斥着羊。正说着,另一只羊衔着李经纬挂着的一件衣服拽了下来。老头赶快起来去捡,训斥道:

“你这个芝麻叶咋真不要脸来,过来!看我一会咋收拾你。”

李经纬说:“没事,老大爷,你有啥事就说吧。”

说着,叫了王卓立过来帮助擦桌子。李经纬倒了杯水,递到老人手里。老人赶快站起来双手接住,放到茶几上。从衣服口袋里抖抖嗦嗦地掏出来半盒皱巴巴的邙山牌烟,掏出一根,站起来把那枝弯虫一样的烟递给李经纬。李经纬从桌子上拿过自己的烟,给老大爷掏一枝,说:“来我这儿了,吸我的。”老人却无论如何不接,一定要让李经纬吸他的。没法,李经纬接住了,老人又掏出火柴,划着,给李经纬点上。然后又把只剩下了几根烟的烟盒封纸小心地合好,像装件宝物一般捏着盒子装进了口袋里。

“你也来一枝吧。”李经纬说,

“刚吸过,不吸了。”老人笑着说。

“来一枝吧,吸枝我的。”李经纬掏出烟让老人,却摆着手无论如何不接。

李经纬问是哪儿的,有啥事?老人说是平阳圪当店的。接着老人就皱着眉说了他来的目的:“造纸厂的水满当当的一河,臭味一条街都能闻着,起了一层老高的沫,跟肥皂沫一样。井里的水都变臭了,都是到外村担水吃。去乡里县里找多少回了,没人管。没法了俺才往这儿来。”

王卓立停下手上的毛巾,接住话头说:“你们那地方不是挺好吗,前段我还跟市长去看过。”王卓立说着,看了看李经纬。

“前些时小车去时,前黑地放了一夜水。您走了就又变成黑水了。”

李经纬和王卓立对视了一眼,吃惊地问道:“那河里的清水是前天晚上放的?”

“嗯。原来天天都是臭水,闻着就恶心。他们听说市长去哩,就停了机器,放了清水。他们都是在哄您哩。”

李经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你们的村长支书哩?”

“唉!别提了,那厂就是他们开的。只管自己赚钱,不管老百姓死活了。”

“怎么牵着羊啊?”李经纬看了看羊,问道。

老人笑了笑,说:“喝奶哩。饥了渴了就喝奶。”说着拍了拍身上挎包,里面响起搪瓷碗的磕碰声。

“老大爷,你是喝奶来的?”王卓立停止扫羊屎,瞪着眼问。

老人嘿嘿笑笑。这时一只母羊又去叼李经纬的衣服,老大爷又去训斥:“芝麻叶,你咋真不要好来。”说着,起来就往那只羊屁股上踹了一脚。

“老大爷,你的羊怎么起这样的名字?”

老人笑笑,说:“它好吃人家的芝麻叶,叫人家把它的腿打断了。”李经纬这才发现那只羊的腿的确有点瘸。

“那个麦花呢?”

“是小麦扬花时落地的。都是胡叫哩。”老人说了笑笑。

正在这时,霍哲和鲍老板走了进来,手中滴哩嘟噜提了一大包东西。一看屋里情况,愣住了。王卓立对老头说:“老大爷,来隔壁说吧,俺科长要说事哩。”老头牵了羊跟王卓立到隔壁去了。

霍哲一边在拖把上蹭脚上沾的羊屎,一边说:“现在这鸡巴老百姓哪儿都敢来。真是‘一棵葱,一头蒜,一直告到国务院’,屁大一点事就往政府来。”

李经纬说:“这个老头的事可不小,家里的水都不能吃了。”

正说着听到那边施桂枝尖叫了起来。几个人都吓了一跳。霍哲说:“跟蝎蜇B了一样,叫球哩叫。”

稍许,施桂枝猛地推开门闯进来,叽哩哇啦尖叫着说:“李科长,你还让不让办公了,你没看那羊把我的屋都弄成啥了。”

李经纬不动声色地说:“你坚持一会儿,叫小王把情况问问就走了。”

施桂枝叫唤着说:“它都拱到我的裙子上了。给,你看,它把我的裙子弄成啥了?”说着也不顾露出大腿,掂起连衣裙的下摆让李经纬看。李经纬看到上面有一点脏迹。说:“知道了知道了,一会儿就让他走。”

施桂枝看着李经纬不动,仍尖叫着说:“等他走了我再回来。把门的是干啥吃哩,把一群羊放进来。”说着一横走了。

霍哲厌恶地说:“这娘们儿咋是这样来?”

李经纬给二位倒了水,坐下来,鲍老板瓮声瓮气地说:“李哥啊,献什么血啊,给他弄几个钱不算了。我也不知道,昨天才从广东回来,听霍哥讲了,今天来看你。”

李经纬说:“谢谢。”

李经纬让烟。鲍老板掏出三五牌烟,让给霍哲一枝。李经纬还是抽自己的散花烟。

霍哲问:“你的头怎么回事?”

李经纬说是骑车摔的。霍哲说:“你这个人,干啥不小心点,血还没出够。”

鲍老板说:“李哥,我看伤得不轻啊,不行就住院吧,工作能干完。”

李经纬说:“没事,现在好多了。”

霍哲说:“你的脸色可不对劲儿啊,白得跟石灰一样。”

鲍老板说:“李哥,你可得注意身体啊,四百毫升,可不是闹着玩儿啦。”

李经纬说没关系,过几天就好了。又问了鲍老板的生意。鲍老板说:“全凭李哥帮忙啦,现在是天天爆满,座无虚席啦。李哥,没事了去潇洒潇洒。你没听歌里唱的,‘岁月不知人间的忧愁,何不潇洒走一回’。你的生活太单调了。”

李经纬又说了一些要合法经营的话。鲍老板说:“您放心了,李哥,不会再捅娄子了。”

就这样扯了一会儿。霍哲忽然收紧了脸,问李经纬:“考察任世屯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李经纬的伤口针扎似的疼了一下,吃惊地说:“考察任世屯?没有啊。”

霍哲大加责备道:“你整天拱在屋里,啥球都不知道。”接着讲了昨天上午市委组织部来考察任世屯的情况。怕引起办公室同志思想混乱,是悄悄进行的。又说,你得抓紧活动,再不动就完了。

鲍老板说:“李哥,不要操那么大心了,来我这儿吧。啥也不用你管,有事了给我拿个主意,想个办法,给你个三五十万,够你一辈子用啦。”

李经纬心中怦怦乱跳,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愤愤地对霍哲说:“前天,秘书长还在领着学习江总书记在纪念建党七十五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说在提拔任用干部问题上,让走群众路线,认真贯彻执行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暂行条例,怎么仍是老一套?”

霍哲说:“这就叫你有政策,我有对策。你有千条计,我有老主意。天高皇帝远,你能把他怎么着。”又安慰道:“听说是分批分期考察的,也可能下一批有你。你不要紧张,抓紧时间活动。周部长那儿,我已托人给你讲两次了,把你的情况原原本本地都讲了。说你这个人太老实,只会干不会说,所以一直没有得到提拔重用。周部长也是说要让办公室推荐你,而且名次一定要靠前。假如能再找个管用的人上上劲儿,事情就八九不离十了。再一个,组织部里你也得认识个人,关键时候能给你透个消息。现在你两眼一抹黑,咋会中。”

李经纬说:“光说靠前靠前,我磨不动冯秘书长咋办哩。”

鲍老板说:“李哥,要花钱啦,现在讨官没钱不行啦--”

说着从大哥大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到李经纬桌子上,说:“李哥,这是上次跳舞收的钱,你无论如何要收下啦。”

李经纬拿起信封就往鲍老板手里塞,说:“鲍老弟,不敢,你赶快收回去。”

霍哲说:“你拿着吧,又不是偷谁抢谁。”

鲍老板说:“这是弟兄们的情意啊,你要不收,就是看不起兄弟啦。”

李经纬正在为钱头疼,看着鲍老板诚恳的样子,转念说道:“那好吧,我收下,可是有一点要讲清,这钱算我借你的,以后还要还你的。”

鲍老板说:“李哥,你太认真了,不就区区几千块钱嘛,不就是一顿饭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