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以十分沉痛的心情一气写下三章哀诗。第一首是写:在风雨飘摇的政治局势下,作者缅怀死去的好友范爱农。两鬂苍白的范爱农敢于藐视恶势力,因而横遭迫害,吃尽苦头。辛亥革命失败了,正直的人还没有出路,不料分手三个月后,范爱农竟沉水而死了。第二首,作者回顾了和范爱农一道留学日本,海草三绿,久居异国,那时他们曾激昂慷慨地参加了民族民主革命运动。但是辛亥革命却只赶走了淸朝皇帝这个“狐狸”,紧跟而来的又是代表地主阶级利益的军阀袁世凯之流,中国仍然是寒云密布的黑暗社会,使范爱农在炎夏短夜中也感到有如在漫长的寒夜里。这环块固然令人“痛不欲生”,但像范爱农这样沉水而死,是否能洗净这深沉的忧愁呢?
这一方面写出范爱农和作者对当时政治的深刻忧愁是无法解脱的,同时也包含着作者对范爱农消沉而死的委婉痛惜的批判。第三首是作者回忆起曾经与范爱农一道饮酒,纵谈时事:作者熟知范并非嗜酒之徒,但社会黑暗,众人皆醉,范爱农终于含着悲愤在微醉中沉水而死,从此再听不到他那富于启发性的谈话了。作者的挚友被迫自杀,作者因而发出了“我亦等轻尘”的感慨。
三首诗反复咏叹,层层深人,极尽哀思。处处勾画出辛亥革命后中国政治形势的本质特征,处处突出范爱农与黑暗社会的对立,从而深深地挖掘了范爱农致死的社会原因。作者对中国革命的深刻见解和对前途渺茫的深沉痛苦交织在一起。这三首诗从范爱农的悲惨命运反映出那个时代的一个侧面。
释义:
在风雨亲摇的日子里,
我怀念着好友范爱农。
早生的白发,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根,
翻起眼白,蔑视那些争权夺利的害人虫。
世道人情如秋荼般的苦啊,
正直的人处处碰壁,无地容身。
为什么才离别了三个月,
就失去了这样一位刚毅不屈的友人?
其二
祖国海滨的春草绿了又绿,
你却长年流落飘泊在异邦。
狡猾的狐狸清王朝皇帝刚刚下台,
骗人的桃偶军阀又上了场。
在那寒云翻滚,气候险恶的故乡,
就连热天也得打冷颤,夏夜也难挨到天亮。
你终于独自投人了冷冽的江水,
请问能否洗尽你深沉的忧愁和悲伤?
其三
拿起酒杯把人世来评论,
你鄢视那帮隐身避世的酒徒。醉生梦死的世界啊,
微醉犹醒的你,断送了生命。
从此以后我们永远分手了,
再也听不到你那激昂僚慨的议论。
啊,老朋友们一个个云消雾散而尽,
我也把自己的生命看做了轻微的灰尘!
一九二五年
替豆萁伸冤
煮豆燃豆萁,
萁在釜下泣--
我烬你熟了,
正好办教席!
浅析:
一九二四年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学生展开了反对反动校长杨荫偷的斗争,当时称为“女师大学潮”。这场斗争的矛头实际上指向了北洋军阀政府。女师大进步学生不为势力所屈,反对广有羽翼的校长,他们“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使鲁迅屡次为之感叹。在这场斗争中,鲁迅一直旗帜鲜明地站在广大学生一边,对杨荫榆和她的后台军阀政府的教育总长章士钊及其走卒陈西滢等人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猛烈的抨击。一九二五年,杨荫榆等人变本加厉,进一步迫害学生,开除了学生自治会的六名代表,又召集她在女师大教员中的党羽于太平湖饭店宴会,密谋镇压学生运动。鲁迅曾在《华盖集-“碰壁”之后》中对此加以揭露:“我吸了两支烟,眼前也光明起来,幻出饭店里电灯的光彩,看见教育家在杯酒间谋害学生。”可是一个名叫汪懋祖的女人却写了《致全国教育界的意见书》,为杨荫榆帮腔,说什么“今反杨者,相煎益急”,把学生比做萁,把杨比做豆,把对学生的迫害说成是学生逼杨,真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鲁迅巧妙地把被颠倒的事实重新类倒过来。他把《七步诗》中“豆在釜中泣”改为“萁在釜下泣”,说萁烧成了灰,豆却熟了,正可用来办酒席,以此来掲露杨办了酒席请许多人去策划迫害学生的卑劣行径。
释义:
煮豆子时用豆梗作燃料,
豆梗在锅底下哭泣号叫:
我化为灰疼你成了美味,
人肉筵宴又添好菜一道!
一九二八年
吊卢骚
脱帽怀铅出,
先生盖代穷。
头颅行万里。
失计造儿童。
浅析:
在一九二八年三月二十五日的《申报》上,梁实秋发表了一篇题为《关于卢骚》的文章,说:“卢骚个人不道德的行为,已然成为一般浪漫文人行为之标类的代表,对于卢骚的道德的攻击,可以说即是给一般浪漫的人的行为的攻击。”卢骚是法国十八世纪资产阶级思想家,他的政治哲学和文化思想曾经起了反对封建主义,为资产阶级革命制造舆论的作用。梁实秋把卢骚当作“一般浪漫文人行为之标类的代表”,借攻击卢骚来攻击所谓“一般浪澳的人的行为”,实际上是用造谣污蔑的手法,对当时的革命作家进行攻击,企图以此抵制革命文化运动。鲁迅因此在四月十日写了《头》这篇杂文,揭穿梁实秋“借头示众”的实质。鲁迅还由梁实秋行为联想到国民党政权屠杀共产党人,“砍头示众”,实行白色恐怖的现实。他在《头》这篇杂文中说:“我看了今天《申报》上载湖南共产党郭亮‘伏诛’后,将他的头挂来挂去,遍历长岳,可惜湖南当局,竟没有写了列宁(或者溯而上之,到马克思;或者更溯而上之,到黑格尔等等)的道德上的罪状,一同张贴,二人正其影响之罪也。”
也就是说,按照梁实秋“借头示众”的说法,不仅应该把被杀害的共产党员郭亮的头挂出来示众,而且应该把已经逝世的马克思与列宁也拿出来示众,甚至还要株连到与共产党毫无关系的黑格尔。这实际上是梁实秋等人的历来做法。正如鲁迅后来在《二心集·序言》里写的:“说是我们的言动,都由于墨斯科的命令。这又正是祖传的老谱……所以含血喷人,已成了中国士君子的常径,实在不单是他们的识见,只能够见到世上一切都靠金钱的势力。”这就深刻地说明了梁实秋等人“含血喷人”,“借头示众”的手法,是反映了他们对中国共产党和马列主义的不满和恐惧,也反映了他们的无知。鲁迅《吊卢骚》一诗,正是揭露和讽刺国民党及帮办文人的这种伎俩。过去讲鲁迅这首诗的人都离开了当时的阶级斗争的具体情况,也没有注意《头》这篇杂文的全篇内容,仅仅把这首诗看做鲁迅对梁实秋攻击卢骚的一种讽刺,大大贬低了这首诗战斗的意义。
释义:
丢盗弃甲只带着笔出奔,
卢疆先生如此潦倒穷困!
万里外的教授借头示众,
你又何必提倡培养儿童?
一九三一年
赠邬其山
廿年居上海,每曰见中华。
有病不求药,无聊才读书。
一阔脸就变,所砍头渐多。
忽而又下野,南无阿弥陀。
浅析:
一九二七年,正当北伐战争向前发展的紧要关头,代表中国人民解放事业的国共两党和各界人民的民族统一战线及一切革命政策,被国民党当局的“清党”政策和屠杀政策破坏了。此后,内战代替了团结,独裁代替了民主,黑暗的中国代替了光明的中国。从那时候起,到鲁迅写《赠邬其山》这首诗的一九三一年,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已经在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正确路线的指引下,在和“左”右缜机会主义路线的斗争中,把革命推向一个新的阶段;与此同时,国民党反动派也在全国人民面前彻底暴露了他们的反革命脸。
“廿年居上海,每日见中华”从字面上看,是说邬其山居上海二十年了,每天起来可以看瓣中尔的政治现实。其实,这两句诗也说明:鲁迅全诗是对他多年观察到的形形色色的反动军阀和政客的概括和掲露。诗的锋芒,直指国民党政权的代表人物蒋介石。
以下六句,一方面揭露这些人对革命人民的血腥屠杀,另一方面揭露他们在内部斗争中的玫客手腕。
毛泽东说:“中国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政治代表蒋介石,大家知道,是一个极端残忍和极墙阴险的家伙。”又说:“蒋介石是怎样上台的?是靠北伐战争,靠第一次国共合作,靠那时候人民还没有换淸他的底细,还拥护他。他上了台,非但不感谢人民,还把人民一个巴攀打了下去,把人民推人了十年内战的血海毛泽东对蒋介石政权的精辟分析,使我们十分清楚地看透了“一阔脸就变,所砍头渐多”的国民党军政头目的本质。他们是中国大买办大封建地主阶级统治的代表。这两句诗寥寥十字,深刻地揭露了蒋介石和国民党当局的腐败和残暴。由于帝国主义和整个中国的矛盾以及帝国主义者相互间的矛盾,在日愈加剧致使中国各派反动统治者之间的矛盾也在一天天扩大,发生激烈的混战。同时,政治舞台上勾心斗角的争权夺利,也愈演愈烈。在这种争权夺利的斗争中,他们或者因失势了,或者因分赃不均,有的推说有病,有的假意要“闭门读书”,忽而出现在幕前,忽而又说要下野,退居幕后,蒋介石就不止一次的耍过这种手臃。“有病不求药,无聊才读书”,“忽而又下野”等句,形象地描绘了他们的这种政治把戏。“论时事不留面子,砭锢弊常取类型”(《伪自由书·前记》》,鲁迅的诗也和他的杂文一样,是很概括,很典型的。
释义:
你在上海居住了二十年,
看透了中国社会的奇观。
政客们失势装病不求药,
无聊时闭门读书遮场面;
他们一旦阔气就露原形,
杀人如麻依然凶狠阴险;
忽然再度失势通电下野,
阿弥陀佛大家谢天谢地!
惯于长夜过春时
惯于长夜过春时,
挈妇将雏类有丝。
梦里依稀慈母泪,
城头变幻大王旗。
忍看朋革成新鬼,
怒向刀丛患小诗。
呤罢低屑无写处,
月光如水胰鳙衣。
浅析:
一九三一年一月十七日,柔石、殷夫等五位左翼作家被国民党当局逮捕,二月七日深夜,在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里被秘密枪杀。国民党反动派在“文化围剿”失败之后,以流氓、侦探、刽子手来对付左翼作家。这种行径,“一面固然在证明他们是在灭亡中的黑暗的动物,一面也在证实中国无产断级革命文学阵营的力量”。(《二心集·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前驱的血》)。
柔石等被捕以后,国民党反动派准备逮捕鲁迅,鲁迅于一月二十日迁居于花园庄公寓。五个青年左翼作家被害的消息传来后,鲁迅写了这首诗。他在《南腔北调集·为了忘却的记念》一文中说到写这首诗时的心境:“在一个深夜里,我站在客找的院子中,周围是堆着的破烂的什物,人们都睡觉了,连我的女人和孩子。我沉重的感到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国失掉了很好的青年,我在悲愤中沉静下去了,然而积习却从沉静中抬起头来,凑成了这样的几句:惯于长夜……”。
这首诗,正是在这种悲愤的心块下,抒发了作者对革命青年牺牲的沉痛感情和在漫漫长夜里多年生活积累起来的深沉感慨,表达了他对国民党腐朽政权的仇恨和顽强不屈的战斗精神。“惯于长夜过春时”,在国民党统治的白色恐怖下,长夜难明,这种黑暗生活,他已经过惯了:一面是母亲的忧虑焦急,妇雏的流离颠沛,朋辈的牺牲,自己鬓上的白发;一面是反动军阀更相替代的,“禁锢得比罐头还严密”的文网。“惯于”二字,说明长夜漫漫,黑暗统治的长久,也是鲁迅对黑暗的旧社会憎恶到极点的话;而就在这种过惯了的黑暗生活中,
又有新的革命青年牺牲了。“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鲁迅化悲痛为力量,以顽强勇敢的战斗来回击敌人,追悼战友。
全诗,可以用鲁迅同期写的《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前驱的血》《二心集》)中的一段话来概括:“我们现在以十分的哀悼和铭记,纪念我们的战死者,也就是要牢记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历史的第一页,是同志的鲜血所记录,永远在显示敌人的卑劣的凶暴和启示我们的不断斗争。”这首诗鲜明地表现了他的大无畏的战斗风格。
释义:
白色恐怖就像是长夜漫漫,
久而久之我早已过得习惯,
年过半百双鬓上丝发斑白,
还带着爱人孩子外出避难。
年老的母亲为我担忧受惊,我在梦中似见她泪痕斑斑。新旧军阀到处在你征我伐,城头上强盗旗号时时变换。
年轻的战友惨遭敌人杀害,痛定思痛我肝肠寸寸辟断;写首小诗表示血泪的控诉,满腔怒火怕什么火海刀山!
低头寻思这诗文无处可登,堂堂中国密封得像只铁罐;面对夜空只感到四周悲凉,黑衣照映着月光一片淸寒!
送O·E·君携兰归国
椒焚桂折佳人老,
独托幽岩展素心。
岂惜芳馨遗远者,
故乡如醉有荆榛。
浅析:
这首诗写于一九三一年二月十二日,正是殷夫等五个青年作家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后的第五天。写这首诗的时候,鲁迅的感情是十分悲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