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京密河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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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县科协主席这个角色,在一些人眼里是无关紧要的。有人打比方说:就如西服袖口下面那几颗扣子,有没有都行。我曾经工作过的那个县,处在半山半原地区。山区原先很穷,后来发现金矿,政策一放开,老百姓凭采金暴富起来了。县上成立矿山管理局、黄金生产管理局,这些部门,既有权又有钱,相比之下,科协更成了一个门庭冷落的“清水衙门”。我作为县委主管经济工作的副书记,是既管矿产、黄金,又管科协,可谓一头热一头冷,肩头的担子生怕跑遍。然而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县科协主席李果,当时已经50多岁。身子骨倒还硬气,就是视力不好,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鼻梁上的“过桥”断了,用胶布裹着。他整天穿着那件灰劳动布上衣,手里提着早已过时了的帆布包儿,猫着腰在县委大院里匆匆忙忙出来进去,人们多数情况下只能看见他那隐约落着一层尘土的背影。这与大院里别的衣着考究,努力做出气度不凡样子从容进出的中层领导相比,显得很不协调。加之他又生就态度谦和、毫无官派头,人们对他的尊敬自然又减几分。据我观察,除了年轻的妇联主任,其他人也不称他“李主席”,当面背后总叫他“老科协”。他本人对这外号倒似乎很喜欢,并不觉得其中有什么不恭或戏谑。久而久之,“老科协”这个雅号便在全县叫开啦,连乡下找他办事的农民,也都很亲热地这么叫他。

我们那个县小,按规定,科协机关只有三个编制。上级照样配备一辆“科普”面包车。这么一来,除了司机,“老科协”的兵,也就只有一位。那个女同志,三十五六岁了,是“文革”期间推荐上大学的工农兵学员,业务原来不大懂,眼下又有两个小虎缠着,家务很繁忙,用到工作上的精力也就有限。这样一来,可就苦了“老科协”。这也难怪别人。科协这工作,说得形象些,是像松紧带,本是可紧可松。“老科协”却是只会往紧拉,不会往松放。结果就像老马驾辕上长坡,他身后的套绳总是绷得很紧。联络各方面科技工作者,开展科普宣传,在各乡镇建立科普学会,在农民中培养科普宣传员……光这些“务虚”的工作,足够他一个人忙的了。但他仍不满足,看到山区富了,原区人还穷,他就千方百计想给原区人找一条致富门路。为此,大热天他让老伴烙半口袋饼子,背上自费外出考察。一路上吃干饼、喝面汤,蹲车站、卧通铺,活像柳青笔下那个外出买稻种的梁生宝。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适合本县原区农村致富的门路:栽培食用菌,发展优质苹果园。他回来给县委、县政府写的报告里,称之为“双轨致富战略”。县上支持他,决定先抓10个科技致富示范村。老科协袖子一抹,卷起铺盖住到了示范户家里。日夜巡回指导,手把手教农民致富。为了培训技术,他熬得双眼红肿,但心里很高兴,走在尘土飞扬的村道上,还禁不住要哼几声秦腔乱弹。两年干下来,“老科协”和全县几十名科技工作者播下的种子开花结果了。10个示范村,带动了全县原区几百个村。食用菌生产已加工出口创汇,优质苹果园达到5万多亩。原区农民人均纯收入由300多元增长到900多元。

记得那年秋天,秋风送爽时,全区农村科技致富现场横在我县召开。安排“老科协”在会上介绍经验。他只说县委、政府重视,群众积极性高,只是不说科协如何努力工作。他刚讲完,一个农民自发跑上讲台说:“说一千道一万,没有咱老科协,咱原区农民致富到头还是一句空话!”会场上即刻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此后不久,“老科协”年龄到线,要退下来,他开始显得很难过。没过几天,他到我房间来,说是告别。我以为他退休后要回省城去住(他家原本在省城,建国初期农大毕业分到这个偏远县,一干就是々。多年)便说回去也好,每天务务花,养养鸟,辛苦大半辈子,也该享几年清福了。“老科协一听,忙摆手说我不是回城,是下乡去。这几天,我想好啦,退休不退休。我不管,咱还当咱的老科协我打算把家搬到最偏最穷的西北村去继续推行咱的双轨致富战略。”他说时,仍带着他那独有的乐观和幽默,眼镜片背后的目光,像年轻人一样闪着热情,充满僮憬。

呵,“老科协”,分别两年了,我还真有些想你,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回西北村看你,在你的身上,值得我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