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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一号通缉令

通缉令(兵公字001号):2月23日,罪犯陈新荣,原农三师四十九团劳改农场四中队分队长,利用看押执勤之便,将本场在押犯王新发放出,与其一同逃跑,去向不明……

通缉令在兵团武警指挥所决策者们手里传递着,会议室俨然像一个考场,面对这样一个从来没有遇到过的考题,考生们蹙眉凝思。

战前讨论会在紧张地进行,伴着室内超浓度的烟雾和那份把人压得透不过气来的通缉令,决策者们各陈己见,认真分析案情。

“通缉对象是一个我们熟悉的具有一定反追捕能力的劳改干警,该犯身着警服,有一定的隐蔽性、欺骗性和危险性。另一个是‘二进宫’的诈骗老手,狡猾多端,必须以智取胜,不可麻痹轻敌。”

“罪犯逃跑后,在当地隐蔽的可能性不大,更大的可能性是搭乘交通工具出逃。一种可能是从乌鲁木齐乘火车逃往内地,另一种可能是乘汽车逃往北疆出境。”

“两犯如果抵达乌市,有可能在车站地区活动或住宿,因此,必须以火车站、汽车站及附近的旅店为重点,全面查控。”

“迅速与铁路公安处、火车站派出所取得联系,请求协助。由直属中队抽调兵力对火车站附近的旅店进行清查,机动中队迅速赶到哈密火车站设卡守候。”

分析、论证、推断,决策者们集思广益,一套追捕方案很快出台。

大漠的夜,空寂、深沉、静谧,一切都沉沉地睡去了,醒着的只有那轮斜挂在西边天际的弯月,它像一位忠实的守护神窥视着夜幕掩盖的罪恶。

沙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进传来。淡淡的月光映着两个歪歪斜斜的身影。

走在前面的叫王新发,这是他第三次逃跑了。前两次运气不济,不但没逃脱,反而受到了加刑的处罚。这是第三次,虽说庆贺成功还为时过早,可毕竟是一个值得庆贺的开端。更值得庆幸的是不但自己能顺利出逃,而且还有一名管教干部当“保镖”,想到此,他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紧随其后的叫陈新荣,他艰难地迈着麻木不听使唤的双腿,越走越觉得心里沉重。罪犯与好人之间的界河就是那么一步之遥。几个小时前,他还是堂而皇之的管教干部,转瞬间却身不由己地走进了囚犯的行列,身上虽然还穿着那套标志着法律神圣和威严的警服,可自己却远远地走进与其身份迥然不同的另一面。

法律是无情的。作为管教干部,陈新荣深深地懂得这一点,私自放跑犯人该当何罪?陈新荣一点也不糊涂,说到底,是一个更加有诱惑力的犯罪动机使他铤而走险。只要走出这天山,走进白云山下的那座古城,自己就会摇身变成腰缠万贯的富豪,吃不完的山珍海味,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人活着究竟是为什么?与其在这大漠里同犯人一样的“服刑”,倒不如冒险出去闯一回,看看外面的世界。冒险是要付出代价的,不付出代价如何改变人生?

王新发是他走向这条不归路的向导。这条路能不能走,陈新荣彷徨过,犹豫过,但最终没有抵挡住王新发的蛊惑。

和王新发打交道是在他那次逃跑被抓回来之后。

“队长,我不怀疑法律的公正,可我相信法律有隙可乘。我是无罪的,坐的是冤狱。我坦荡地说,作为一名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作为一名堂堂的大公司经理,我没有做对不起党的事,更没有犯罪的故意,但作为一名老板,我承认由于自己经验不足,造成疏漏使国家财产蒙受损失。做生意吗,赔了,可以再赚回来。至于什么大吃大喝,大请大送,经济不清,作风不正,全都是毫无根据的无稽之谈。

“我离不开我的公司,离不开我的事业,在时间就是金钱,效益就是生命的今天,无端地在这里浪费生命意味着什么?”

王新发真的是蒙受冤屈的好人?他那颇具迷惑性的辞令,多多少少打动了陈新荣。

王新发是个“能人”,经过几次接触,陈新荣对王新发的印象渐渐地固定下来。“犯人”与“能人”虽然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犯人中的确有不少的能人,高知、高工、总经理、大老板,在狱内,这种人并不鲜见。他们虽然在接受共和国法律的制裁,可他们的知识和人格同样地受到社会的尊重和承认。

接触多了,王新发越来越觉得陈新荣可以成为自己的俘虏,于是,他竭尽全力向陈新荣展开了一次次心理攻势,给他大谈金钱的魅力,谈生财之道,谈奢侈的享受,谈五星级宾馆的豪华,谈桑拿浴的快活,谈保龄球的高雅,谈皇冠车的舒适,谈卡拉OK的时髦,谈征服少女的技巧,谈国外风光的奇特,谈黄色录像的刺激……

外面的世界真精彩,自己的生活真无奈。每次和王新发接触,陈新荣都会有这样的感受。世界是丰富多彩的,为什么自己的生活这么枯燥?每天和犯人一样的出工、收工,和犯人一样地打发着一个又一个难以打发的日子。世界这么大,七彩的生活是那么令人炫目,为何偏偏要自己在这里受罪?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而可悲。

“陈管教,我知道不配和你交朋友,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个好人,这是因为你能理解人,懂得尊重人。尽管我们所处的地位悬殊,可我还是把你视为最可信赖的人。身陷囹圄的我无力脱身,最令我担心的是我亲手创办的那个跨国公司,几百号人,上亿资产,还有那个设在香港的分公司,群龙无首啊!如果你不见外,如果你认为我可以信赖,我委任你为该公司代理总经理,我从银行中拨款30万元到你名下,这样一来,于国于民于己都有利,我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一张毫无价值的空头支票,出奇地征服了自叹命运不济的陈新荣。面对这海市蜃楼般的幻境,陈新荣昏昏然了,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奇妙般的世界,金钱、美女、摩天大楼正微笑着向他走来。

他无法抵御这个让人心动的诱惑,昏昏然打开监门,和王新发一起逃出监狱。

黑夜孕育着光明,也隐藏着罪恶。过度的紧张和疲劳使陈新荣筋疲力尽,昏厥倒地。望着这茫茫的沙漠,沉沉黑夜,他似乎看到自己进入了一个可怕的陷阱。

身前是引路的魔鬼,身后是可怕的监狱,身下是柔弱的沙滩,四周是茫茫的黑夜。陈新荣丝毫不敢懈怠,一阵喘息后,他用力支撑起失重的身子,挣扎着爬了起来。

汽车!绝望中陈新荣发出一声惊叫,注视着天边那两个若隐若现游弋不定的光点,他像是看到了生命之光的出现。

“快,拦车!”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旦拦上汽车,天亮之前赶到乌鲁木齐,买张票混上火车,到了广州、深圳,跨国罗湖桥,那边就是自由世界了。陈新荣打着如意算盘,拼命地朝公路边跑去。

停车,快停车!

透过车窗玻璃和两道明亮的灯光,司机看清了站在路中央的拦车人。在灯光的照耀下,大檐帽上的国徽熠熠生辉。

“我是乌市公安局的,抓住了一名逃犯,辛苦你,送我回乌市。”对这位穿公安制服的拦车人和他提出的请求,司机深信不疑,可令他为难的是,去一趟乌市来回300多公里,实在是冤枉路。

“同志,如果顺路的话没说的,可我……”

“上车吧,辛苦你一趟,协助我们维护社会治安,也是公民的义务。”陈新荣说什么也不会放弃这个求生的机会,见司机不情愿,强行登车。

汽车掉转头,被胁迫着朝乌市开去。

兵分两路,一路在乌市火车站化装候捕,另一路配合车站派出所在车站附近清查旅店。兵指副参谋长陈飞鹏作好战斗部署,亲率第一小组到火车站守候。

天亮了,乌市火车站的晨钟敲醒了早起的人们,迎来送往的人流涌进候车室、售票厅,售票处门前游蛇般的队伍在不断地延伸。

陈飞鹏悄然挤进了那秩序井然的购票长龙,那双犀利的目光注视着前来购票的每一位乘客。

--身穿公安制服,年龄35岁,身心疲惫,神色紧张,手中没有行李……作为一名侦察人员,陈飞鹏给罪犯描绘出一个大体轮廓。

购票的长龙缓缓地向前移动着,和所有急切等待购票的乘客不同,陈飞鹏很不容易地排到窗口,又不为人知地排到“龙尾”。

经过一夜的奔波,如愿以偿地到了乌市,陈新荣、王新发两人做了分工,由王新发负责筹集盘缠,陈新发去火车站购票,两人分头行动,规定了联络地点和时间。王新发不敢延误,两人分手后立即到一个朋友家里去借钱,陈新荣也不敢怠慢,急匆匆朝火车站奔来。

望着长长的购票队伍,陈新荣少了几分耐心,径直朝售票口挤去。

嚯,等不急了?陈飞鹏看得真切:穿公安制服,年龄相当,没错,就是他。陈飞鹏迅速作出准确判断,给身穿便服的参谋杨新平使了一个眼神,两人一起接近目标。

“喂,排队买票,不要加塞。”陈飞鹏边嚷边拉住那位不守规矩的“大檐帽”。

“大檐帽”回过头来,见周围飘来的是怒视的眼神,没敢发作。

“对不起,执行紧急任务。”“大檐帽”极不自然地回答。

好一个执行紧急任务!陈飞鹏仔细地审查着站在面前的“大檐帽”,身上落满灰尘,眼角布满血丝,神色紧张而忧郁。

“那就巧了,我们也是在执行紧急任务,请问,你是哪个单位的?”陈飞鹏亮出了底牌。

闻听“执行公务”,陈新荣意识到来者不善,真的被他们盯上了?他们的行动不会有这么快吧?他故作镇静地回答“我们是乌市刑警队的。”

“这就怪了,我也在乌市刑警队干过,怎么会不认识你?”陈飞鹏以谎测谎。

“噢,我原先在乌市干过,后来调到兵团工作。”这一回陈新荣说出了实话。

“你叫什么名字?”

“陈新荣。”陈新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出了实名。

“陈新荣啊陈新荣,你跑得也真是够快的了,跟我们走吧”

陈飞鹏把陈新荣押到车站派出所,立即突审:“陈新荣,你老实交代,你的同伙在哪里?”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什么同伙不同伙的。”陈新荣继续在狡辩。

“陈新荣,你别在演戏了,王新发在哪里?”陈飞鹏单刀直入地问。

陈新荣见事已彻底败露,顿时浑身颤抖,下意识地把手插进下衣兜。

“把手举起来!”陈飞鹏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从陈新荣的口袋里搜出一把匕首。

“带匕首不是为了自杀吧,既然要杀人,我就替你试试这把匕首磨得快不快。”说话间,陈飞鹏将匕首架在了陈新荣的脖子上。

扑嗵!陈新荣双膝跪地,浑身筛糠。“求求您了,千万不能!”

“嚯,你也怕放血?”

“不不,求求您了,千万不能,这刀……”陈新荣欲言又止。

“这刀上有什么?”陈飞鹏紧追不舍。

“这刀上有砒霜。”

“好你小子,够毒的,快说实情,王新发在哪里?”

陈新荣见抵赖无法过关,如实招来。“我们一起来乌市后,在农一师驻乌办事处订了个房间,作为联络地点,王新发的大哥在自治区林业厅工作,他去那里借钱,下午六点我们电话联系。”

陈飞鹏看看表,距六点还有半小时,他从容地作了部署,等待另外一条鱼上钩。

“喂,三楼服务台吗?请找301房间的陈先生接电话。”六时整,服务台的电话铃响了,接电话的是内务参谋杨新平。

“请稍等。”杨参谋放下电话,迅速与市话局取得联系,经查,电话是从火车站公用电话亭打来的。杨参谋用对讲机将情况报告给火车站候捕组。

一切布置停当,杨新平抓起电话:“喂,先生,301的客人让我转告你在火车站等,他马上就走。”

王新发走出电话亭,做贼心虚地在四周看了一下动静,未见异常,放心地朝候车室走去。

找了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坐下,王新发破帽遮颜,目不转睛地盯着候车室大门,急切地等候与陈新荣会面。

此刻,与王新发心情迥然不同的陈新荣极不情愿地看到这难堪的会面,可又不能不硬着头皮来寻找他的同伙。

远远地看到陈新荣的身影在候车室门口出现,王新发急不可待地朝大门口奔来。

“政府,我在这里。”王新发唯恐陈新荣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边跑边打招呼。

陈飞鹏见鱼已上钩,不由分说,上前一个漂亮的抓腕别臂,给王新发戴上手铐。

“你们怎么能随便抓人,有事找我们干部说。”王新发顿时懵了头。当他清楚地看到“干部”陈新荣那双同样失去自由的手,才明白这次失败的大逃亡已告结束。

一个不该发生的故事就这样发生了,一个身穿制服的管教干部走进了他不该去的地方。这一切说明了什么?这个用警叹号结束的故事,难道不值得人们去深思吗?

(郝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