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现在我们就开始我们的谈话。
我想我们的话题还是从农民开始,因为你从来都不说自己是一名作家,而总是说自己是一个农民。为什么要这样说?你觉得是真情还是矫情?
阎:无所谓真情,也无所谓矫情。我之所以直到今天还说自己是农民,大约有两层含义:一是我全部的亲人,今天几乎都还在土地上耕作,几乎都靠着土地生存;二是我虽然以写作为生,是一个专业作家,但是,不仅我的作品几乎写的都是农村、农民,而且我的日常生活、一言一行都非常农民化。
梁:你不介意人家说你是农民作家吧?
阎:不。我介意。
梁:为什么?
阎:把作家分为农民作家、工人作家、城市作家、军旅作家,这不光是中国唯成分论的延伸,而且有碍于一个人的写作。作家就是作家,农民就是农民;前者劳动的结果是作品,后者劳动的结果是粮食;一种是精神范畴,一种是实物范畴。精神产品和实物(比如黄金)不应该发生直接关系,至少不应该直接相等同。换句话说,作品不应该等于黄金,不应该就是黄金。如果农民作家、工人作家这种说法成立的话,那么,农民作家就应该为粮食而写作,工人作家就应该为钢铁而写作,军旅作家就应该为打仗而写作。一句话,大家都应该为黄金而写作。这样,就完全扭曲了写作的目的。就像把小说分为农村题材、工业题材、军事题材、石油题材、矿工题材一样,这有碍于小说创作,有碍于文学的发展。
梁:你既然不愿意别人说你是农民作家,那为什么又愿意称自己是农民?这不是矛盾吗?
阎:我说我是农民,是在呈现一种我内在的真实。巴尔扎克说要培养一个贵族需要三代人的努力,而我刚刚离开农村、土地才二十来年,我怎么敢说我就不是农民了呢?
梁:你把农民这个概念复杂化了。简单说,农民就是种地人,就是庄稼人,可现在你已经不是种地的人、庄稼人了。
阎:还有一种农民,他们不种地,但他们的内心世界、他们的心灵,都是由土地构成的,他们的表面似乎已经不是农民,但他们的本质还是农民。
梁:比如你?
阎:还有你。你虽然是一个博士,可你是一手握着锄头,一手握着钢笔,完成了青少年的学业。毫无疑问,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庄稼人了,已经丢掉了锄头、镰刀、铁镐等农具,可你的心灵世界是由土地构筑而成。那块土地下掩埋着你的上一辈、上几辈的亲人。还有,今天、现在,你许许多多的亲人,都在那块土地上日出而作、日出而息,这就决定了你只能是农民,而不能是别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