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观潮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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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附:关于价值、新状态及其他(20)

让人感到有趣的是,平凹一个劲地把自己往丑人的行列里划,却毫不掩饰他追求美的事物的炽心。像他当年痴追美人韩俊芳的经过,就已成为众人皆知的猎艳轶闻。他有一次乘公共汽车时,发现中途上车的一个姑娘漂亮得惊人,眼睛再也离不开她。后来,姑娘下了车,他心里生起莫名的失落与怅惘。此后什么事情也干不下去,便索性三次冒着酷热,不辞劳苦地到姑娘上车的市南郊某车站可怜巴巴地守株待兔。功夫不负有心人,贾平凹终于想方设法地把她追到了手,这便是他的夫人韩俊芳。后来,人们向他们夫妇证实此事,俊芳说完全属实,平凹则笑着不置可否。我的朋友也是平凹的朋友孙见喜,在《贾平凹之迷》一书中专有一章讲述贾韩的恋爱经过,读了那一章的人都会看到,在诸如找心上人这种关键时刻,贾平凹一点都不懦弱,不呆拙,更不言什么丑了,简直勇敢、自信到无所顾忌的地步。可见,一个人的爱美之心高度炽热了之后,也是什么苦都能吃,什么事都敢干的。这大概也是人们常说的“色胆包天”吧。

平凹在一份《性格心理调查表》上“你一生性格变化中的重大因素”栏里写道,“事业和爱情是我的两大支柱,缺了哪一样,或许我就自杀了。”一语道破了天机:文才+情种二贾平凹。它还表明:无论是文学中的写美还是生活中的爱美,在他那里作为浑然一体的审美追求,同他的生命、生活方式紧紧联系在一起。平凹曾这样谈到过他的爱人韩俊芳:“从她的身上,我获得了写女人的神和韵。她永远是我文学中的模特儿。”由个体女性的美领略到整体女性的美,由现实女性的美生发出理想女性的美,因而才有他笔下众多美妙而可爱的女性形象一…如此来看,我们不仅应当感谢作为作家的贾平凹,也应当感谢作为模特儿的韩俊芳。谁能想得到,十数年前公共汽车上的那次邂逅,对于投身于文学的贾平凹和贾平凹所投身的文学来说,竟然会有那么重大而深远的意义呢?

各色王朔

北京人爱用“各色”来形容那种性格特别的人,个中的意思,既有不从俗的一面,更有不顺溜的一面。

认识王朔已有多年,把种种印象归拢起来看觉得也只有用“各色”二字来概括最为熨帖。

说别人“各色”,既有被看的人的确很特别的实情,也有看人的人过于俗气的可能。这篇“各色王朔”,两种情况都会有,无论由此构成的反差有多大,无疑都是一种写真。

初识王朔约在1988年《中国电影报》和《电影艺术》联合举行的王朔电影研讨会上。那时,王朔虽巳有《空中小姐》、《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浮出海面》、《顽主》、《橡皮人》等中篇小说相继问世,但并没有引起文坛的足够重视。有关的评论文章数量比较少,调子也比较低。但该年度他先后有《顽主》、《浮出海面》(电影名为《轮回》)、《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橡皮人》(电影名为《大喘气》)四部小说改编成电影联袂问世,却在文坛和影坛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使人们不得不郑重其事地刮目相看。

应邀与会的三十多人中,除了电影界、文学界的评论家和几部影片的主创人员外,还有王朔本人。会开了三天,除过座谈讨论还看了一些影片。关于怎样看待王朔的电影,会上有两种意见相持不下。一种意见认为王朔电影作品涉及的题材新、领域新,不仅有社会认识意义,而且有文化和批判意义;另一种意见则认为,王朔电影作品无所不“侃”,又无所不“嘲”,调子灰暗,风格媚俗,又受到有欠分折能力的青少年观众的广泛欢迎,其消极作用不可小视。也许是观念的反差大,也许是讨论的时间短,反正谁也没能说服谁。临了,主持者请王朔发言,王朔对两种意见未置可否,而是出人意料地申明自己写作时并没有大家谈到的那么多的意义的考虑,他还说几天来的争论他越听越觉得与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那种并不顾忌在场人的反应的清纯又冷漠的神情,直率又辛辣的口气,使人们无不惊异,有一种被迎头浇了一盆凉水的感觉。我当时就觉得,这小子太“各色”了,如果不是在思想观念上过于偏激,至少也是在人情世故上有欠修炼。

同王朔接触多了,也有了新的长进之后,再来反观王朔在那次会上的感觉与反应,觉得确也不无道理。的确,大家是都在谈王朔,但却无不把反传统的王朔置于传统的文化和文学观念的视镜之下,在王朔看来,这多少有些文不对题。

评论王朔反被王朔所评论,并得以反观自省,这也是只有从“各色”的王朔那里才能得到的收获。

其实,王朔平日为人随和而谦恭,在公众场合有时也藏头缩尾,与他在创作上的强劲逼人形成强烈的对比,也算一“绝”。

1989年初,以王朔为干事长的“海马影视创作中心”(后改为“海马影视创作室”)在中国记协新闻发布厅举行成立新闻发布会,我应邀前去助兴。与会的“海马”成员,整个一拨哥们儿姐们儿,与会的报刊记者,也是清一色的青年男女。王朔走上主席台没正经讲几句话,便一头扎到台下与朋友们扎堆闲聊,新闻发布会尔后变成了恳谈会、交谊会。那次会给我印象很深,形式随随便便而气氛热热闹闹,这也是因干事长的“各色”而使新闻发布会别具特色。

1992年9月间,由“海马影视创作室”集体创作的《海马歌舞厅》电视系列剧在国贸中心举行开拍仪式。王朔把这个本该由他主持的隆重仪式交给创作室其他成员,自己则在台下迎来送往和闲聊天,比谁都悠然自在。可会后给与会者每人赠送一套《王朔文集》,大家返回来找王朔签名,却使这个开拍仪式在最后掀起了一个热潮。只见葛优、梁天、申军谊、马晓晴等纷纷围了过来。王朔在人们环绕下笑呵呵地在递过来的书上郑重地签着“XX老师指正,王朔”的字样,大家拿到签名的书,纷纷指责王朔戏弄哥们儿的不仗义,气氛霎时间甚为活跃。成心想缩头的王朔不仅缩不了,反而成了“星”中之“星”。这种反效应,是王朔有心的谋算,还是无意的获得,就不得而知了,但“各色”的人偏有“各色”的收获,却是不言而喻的。

王朔在生活上也有不少“各色”的地方,酒量极好甚至能常常以酒代水便是一例。

在文人圈里,本人也算是能应付酒场的一个,因此向来不大憷谁。有两次与王朔同桌吃饭,都要了白酒,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都极为爽快。但平心而论,我有些愧王朔,他喝酒如喝水,而且自然而然,喝多喝少都不动声色,那种你摸不着边又探不着底的坦然神情着实让人畏悸。

1992年夏季的某天到王朔家谈事。一人在家的王朔提溜了一瓶啤酒给我,说他家里没开水他都是以酒代水。尽管口渴的我极想喝点水,却不得不端起啤酒来,说了不一会儿话,两人已喝了好几瓶啤酒。我一看客厅的墙报下面,密密匝匝地摆了好几排空啤酒瓶,少说也有四五十个。想来“以酒代水”是无庸置疑的了。

那天骑车回家,多少有点晕晕乎乎,但感觉舒服极了,总想喊点什么,唱点什么。就我的经验,喝酒的佳境是似醉非醉,欲人欲仙,飘飘忽忽,朦朦胧胧;东摇西晃又倒不下去,胡说八道又知道什么不能说。王朔是不是也在追求这种境界不得而知,但可知而又可信的是,王朔喝酒也“各色”,而这“各色”更证明了他是一条汉子。在文人中,能喝酒的汉子,是值得敬重的。那是汉子与汉子之间无言的沟通、情义的明证。

与别的作家比起来,王朔的创作谈尤其“各色”。那种立足于他的角度、他的思路的实话实说和真情袒露,无论是其表述的意思和表述的方式,都常常“各色”得令人瞠目,给喜欢他和不喜欢他的人都添加了不少的疑惑。

他在一篇《我和我的小说》的创作谈里开宗明义地指出:“我立意写小说,的确是想光明正大地发点小财。”赤裸裸地道出他创作的初衷,一点幌子都不带。也许这话使喜欢王朔作品的人感到难堪,使不喜欢王朔作品的人感到得意,但你从王朔当初走投无路去写小说的过程去理解,那的确也是一句实话。

王朔对于自己的创作好坏话都说,甚至在许多创作谈里对读者普遍看好的作品偏要说几句不好的话。他一再申明自己的创作“少思想”、“无理想”,是“生活的流水账”;《千万别把我当人》“把自己都写恶心了”;而《编辑部的故事》“毛病多了”,“比不上二流小说”。此话招惹来他的一帮合作者的埋怨,怎么自个“给自个也不留个情面”,真“各”到家了。这些自谦乃至自贬的创作谈,着实“各色”,但这“各色”里,分明透着王朔那不虚伪的真实和不做作的真诚。

去年夏末,我的两个搞评论的年轻朋友赶写了一部《王朔批判》的稿子拿给我看,想在我供职的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我看了提要和目录后,多少有些犹豫。书稿是有特色、有见地的,但他们在诸如“时代大潮中的沉渣泛起”、“妓女的文学观”这样的题目中评论王朔其人其作某些提法和看法,我感到又不无偏颇。我把书稿的提要及目录原封不动带给王朔,征求他本人的意见,王朔的反应之豁达,之大度,真使我大感意外。他说只要是谈创作,怎么谈都可以;还说,批评性的意见往往花钱都买不来,更为难得。他一个劲地看着书稿,没有半句责言。在当即表示了支持该书的出版意见之后,他还多次打电话询问此书的出版情况。由这件事情中,我又领略到王朔“各色”的另一面。

王朔的创作谈里有一些话,带有明显的调侃意味也是事实,付这些话,人们也不必认真。譬如,他虽比喻说自己的作品好比是“原装‘茅台,供不应求,我们这种酒精兌水点上一二滴‘敌敌畏’的假活儿也昧着良心上市了”。有的人就单抓住这句沾大做文章,追溯王朔在创作上如何来意不善。其实,这只是一句比喻的话,而且主要是自嘲的话,不必当做“狐狸尾巴”去抓。再说,作品是什么味,主要靠人们去品;人们应该去看作品是怎么写的,而不要去管作家是怎么说的。

王朔在作品中爱用一些谐谑的话,在创作谈中也不例外。比如,他说他干什么都不成,只好去写小说,结果“一不留神,成腕了”;说他要写的言情小说,“最损写成《飘》,一不留神就写成《红楼梦》了。”细琢磨这些寓艰辛于轻松的“各色”自白,那里头除了对于创作的执着和对于自个儿的自信外,显然还有一种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颖慧。

王朔在创作上几面出击,不甘守成,小说创作上已是成就钜然,影视编剧上也是硕果累累,分别在文学界、电影界、电视界占定了一方位置。对于他,已不能单用“小说家”的称谓,也不能单用“剧作家”的称谓。创作领域里如此见异思迁而又沪事成事的,在当代作家中的确也为数不多。这可能是王朔作为一个作家的最大“各色”之处。

一次同王朔闲聊,谈起他的多栖创作,他兴味盎然,极来情绪,他喜滋滋地说他已涉足歌词创作,并已开始出盒带。从他那里出来,看到满街的文化衫中,有不少写着“玩的就是心跳”、“千万别把我当人”、“过把瘾就死”的王朔“名言”,你不能不感到王朔的影响在社会民间文化中的与日俱深的渗透。由此我想,王朔的成功与成就,不只体现在书本文学上、影视醉幕上,还流动在社会生活中、街头文比中。这是定位于民间、着眼于市井的王朔所独有的。

“各色”的入自有“各色”的“运”和“各色”的“福”。如此的“各色”,值了。

“各色”评坛“这一个”

--雷达其人其文漫说

文友初识,重在看文;及至深交,便重于看人了。与雷达的交往便是这样。十数年前初相识,一见面便谈读了什么又写了什么,话题多不离文。后来交往多了,交情深了,便无事不谈,无话不说,彼此在文事、家事中的喜怒哀乐都一无遮掩,遂渐渐把人的关注摆在了首位。这样的接触多了又深了之后,对他的文的理解也就较过去更为内在,而且每每感到人与文真是有着密不可分的缘结,布封的“风格即人”的说法确乎不谬。

检视我对雷达的认识,最为突出的感觉是,这是把较多的矛盾的东西汇集一身,又表现得淋漓尽致的“这一个”,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天然而自在的性格典型。把人的这种复杂与独特辐射到文学评论之中,他成为评坛“这一个”,也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雷达为人颇讲义气,对朋友能想你之所想,急你之所急;但又义中带悍,径情直遂,想找你说什么便说什么,想找你干仆么便干什么,一切都不由分说,常让你既受其惠又受其累个中苦衷一言难尽。

近年来文坛的活动越来越多,别人有事来求雷达,他总足想着我,拉上我,下杭州,去济南,到西安,一块儿参加会不说,还常常住一间屋,老兄打呼噜之出色一点也不亚于他与评论。他睡觉前总要拉你聊天,我说你让我先有个过渡好不好,不然你一打呼噜,我就睡不着。他说不行,你不能不理我。于是只好陪聊,聊着聊着,他便不做声了,旋即呼声大作,我只好打开电视转移呼噜带来的刺激。当然,一起聊天聊地,聊人聊文时时都有收益自不待说,但常常因睡眠不足倍感劳顿。最要命的一次,是我们同去深圳给文稿竞价审稿,搬了两次住处都在一屋,差不多遭受了他近一个月的呼噜的蹂躏,回家后家人奇怪我人怎么瘦了许多,更有朋友打趣说,怪不得人说到深圳才知身体不好,我说都是呼噜闹的,人皆不信真让人有苦可吃。

雷达经常惦记着朋友,也要朋友时常惦记着他。如你忙别的事几天不找他,他便要愤愤不平地问个究竞。有时,他会在电话上突然问你:你说我最近写点什么好?我说没怎么想。他便会挖苦你说:“我的事你从不放在心上就只顾自己出名,你就是出了大名又能怎么样?”他就这样随意拈起一个话头,说着说着就让你觉得真的对不起他,你也就只好赔不是。当然他也常常会突然打电话来,告诉你某个作品值得一读,某位作家值得注意,他又有什么文坛见闻、阅读体会,让你在不经意中获取信息,得到收获。总之,关爱你,责怨你’一切均无“商量”。

每次去雷达家,看到厅里悬挂的贾平凹书赠的“人有天马行空志,文有强硬霸悍气”的条幅,都在心里暗暗称奇,觉得平凹对于雷达的人与文的感觉真是恰切。就评论事业上的追求来说,雷达从未有过满足,完全是一副“不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劲头;而其评论文章,更是强劲雄浑,硬朗豪放,端的霸气与悍气十足。这一方面表现于他在评论选题上,或抓取当前的热点、难点问题,推本溯源,或择选重要而典型的作家作品穷原竟委,总是喜欢啃文学上的硬骨头;一方面又表现于他的阐发见解,或举重若轻,或大含细入,总能披坚执锐又独辟蹊径,炮制出一颗颗重磅炸弹,把文章作足分量,造出影响。如他的《民族心史上的一块厚重碑石一一论(古船)》、《心灵的挣扎--(废都)辨析与批判》、《废墟上的情魂一一(白鹿原)论》等。这些重要的作家作品,包括我在内的众多评论家都写过文章,作过评析,但平心而论,无论是选角度、挖意蕴、评艺术、估价值,雷达的见解都要更加深邃,更为内在和更见卡湛,遂当然为文坛内外的人们更为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