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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副市长李子枫作的改制报告,就像在油锅里撒了一把盐,在蓝天油漆厂噼里啪啦地炸响了。无论在车间班组,还是在饭后茶余,到处都在议论。人们不讨论改制对国企生存和发展的意义,也不关心国有资产是否流失,更不管企业最后落到谁手里,只关心自己会不会下岗失业,置换身份能给多少补偿。有的说,厂子不是咱们的了,干着没劲了。说怪话的、迟到早退的、消极怠工的、装病请假的,一下子多起来。

出现这样的情况,罗山崖已经预料到了,他连续召开了党员会、中层干部会、职工代表会,从全国的经济发展和厂里当前情况,具体阐述改制的重大意义,教育党员干部和职工们从经济发展的大局出发,以党和国家的根本利益为重,坚守岗位,搞好生产,积极投身于改制,保卫国有资产,保证和促进改制工作的顺利进行。

然而,职工们听不进这些堂而皇之的大道理,眼下最关心的是集资款能不能还,大家担心把集资款改黄了,要求立马把本金和利息还清。罗山崖觉得这个问题不能回避,不能搪塞,也不能再拖。他找杨啸天商量,决定召开厂领导班子会,具体研究这个问题。因涉及钱的问题,让财务处长叶萍也来了。

会议开始,杨啸天就问叶萍:“咱们账上还有多少钱?”

叶萍说:“大概一百万吧。”

“100万……”罗山崖掐指算着,“这点钱还集资款差多了。”

叶萍说:“这钱的用项多着呢,发工资、付劳保费、交增值税,银行还有500万贷款要还利息,这100万还不够呢!”

杨啸天皱着眉头说:“改制已经开始,咱们手里不能没点钱吧?”

“昨天来的几个要账的,住在宾馆没走。”叶萍插嘴说,“供电公司又来催交生活区的电费,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杨啸天不满地说:“生活区的水电费不是由各户交吗?供电公司怎么还跟厂里要?”

叶萍说:“说是这样说了,还给各户印发了通知,可没人交呀!人家就找厂里呗。”

杨啸天说:“现在厂里的负担够重的了,不能再替各户交水电费了。”

叶萍说:“这么多年人们依赖厂里依赖惯了,一时难改。”

“难改也得改!”

“要让各户交,就要改成一户一表。可眼下厂里拿不出改表的钱呀!”

“在改表之前先按灯头收费,厂里说啥也不能再替交了。”杨啸天叮嘱叶萍。

叶萍一脸的为难:“供电公司说了,再不交电费就拉闸停电。这涉及到职工们的生活,人们不闹事才怪呢。”

罗山崖说:“说啥也不能停电,厂里先垫上吧,发工资时再扣。”

“扣?工资是不能随便扣的。”叶萍说,“要扣工资,人们会跟我玩命的,我才不干这得罪人的事呢。”

杨啸天说:“改制是当前最重要的,一切要给改制让路。这电费厂里不能代交。”

“再不交可真要停电了。”

齐志浩说:“停电就停电。我看不让人们做做别子,不会交。”

严新感慨地说:“没钱的日子真难过呀!”

罗山崖见人们在议论电费,就把议题拉回来:“还集资款的事我当着李市长的面,给职工们拍了胸脯,如果不解决一些,怎么向职工们交代?”

齐志浩瞥了罗山崖一眼:“吃饭穿衣论家当,厂里没钱说啥也没用。”

“不是有100万吗?拿出几十万,先解决一些户,哪怕只还利息呢,也算个态度。”罗山崖拿出了具体意见。

严新说:“我同意老罗的意见。既然资金有限,就把钢用在刀刃上。”

“我也同意。”葛丰说,“既然这钱非还不可,晚还不如早还主动。”

叶萍说:“月底发工资63万,税款24万,银行利息30万……这还不够打发的呢!”

杨啸天的脑子很乱,一连抽了两支烟也没理出个头绪。他见大家都同意罗书记的意见,只好表态说:“集资款要还这是肯定的,但不是个小数目,650万啊!加上三年利息,就八百多万了。眼下我们手里只有百十万,还要发工资、交税、还银行利息,这还不够呢。即便还职工一些利息,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再说,改制已经开始,评估要花钱,审计要花钱,我们手里总不能没点钱吧?”

杨啸天只是摆出困难,并没拿出解决的办法。齐志浩却大力支持:“杨厂长说的有道理,改制是头等大事,一切要服从改制。”

罗山崖鄙视地瞥了齐志浩一眼说:“齐主席,你跟得真紧啊’!”

齐志浩顿时恼了,瞪了罗山崖一眼:“这是什么话!难道和杨厂长唱对台戏就对了?”

“我们不能只算支出,不算收入。”罗山崖问叶萍,“外边欠我们多少钱?13个销售点也到了向厂里交钱的时候了吧?”

叶萍说:“外边欠我们2000多万呢,能要回来吗?13个销售点都说这个月销售不好,恐怕也交不了多少。”

“最少也能收回几十万吧?集资款一时还不了,就先付利息,再解决一下特困户的困难,这也算给职工有个交代。我们总不能研究半天,一点儿钱也不还大伙儿。”

罗山崖进一步把意见具体化,得到了班子多数成员的支持。齐志浩却说:“我们总不能扔下改制,到处跑钱还集资吧!”

杨啸天见大家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觉得很孤立。他冲齐志浩说:“有话好好说,别抬杠好不好?”

齐志浩这才不言语了。

杨啸天转脸问葛丰:“葛工,说说你的意见。”

葛丰是总工,主管技术工作,从来不管政务上的事。今天他根本没想发表意见,只是坐在角落里埋头吸烟。一连吸了三支,搞得烟雾缭绕。他见杨啸天根本就没有还集资款的意思,不满地说:“我支持罗书记的意见,先还点集资利息、照顾些特困户,总比吃喝糟践了好。”

杨啸天知道这话是冲他来的,瞪了葛丰一眼:“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谁吃喝糟践了?”

“谁吃喝谁知道。”葛丰说,“我是怕把那一百万打了水漂儿。”

叶萍见罗书记坚持还集资款,再次提醒说:“咱们全部家当就这100万了。如果把它踢腾光了,再花钱可别找我。”

杨啸天深深叹口气,重重地“唉”了一声:“职工有困难,我们该管。可我们眼下还不具备这个条件,这钱还是别动了。”

罗山崖没想到杨啸天是这样的态度,着急地说:“杨厂长,这可是你和我当着李市长答应职工的,如果不落实,就是欺骗,职工能善罢干休吗?”

严新说:“我们说话要算数,取信于民。否则,要出乱子的。”

他俩这么一说,杨啸天想到了围攻李子枫那一幕,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左掂量右掂量,最后说:“那就拿出五十万还点儿集资利息。”

叶萍说:“一年的利息就65万,50万能给谁?”

罗山崖说:“那就拿出70万,其中5万照顾特困户。”

叶萍着急了:“还发工资吗?”

“当然要发了。往前就要过年了,不发工资怎么行!”

“钱呢?钱从哪里来?”

杨啸天对严新说:“让销售处和各销售点抓紧催还欠款,这个年总得过去吧。”

罗山崖立即表态同意。

“我也同意。”严新和葛丰也举手赞成。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齐志浩又问:“过年总得给职工们发点年货吧?”

杨啸天苦笑笑说:“今年厂里困难,年货就免了吧。”

会议开到这里,人们就拿出了走的架势。严新却提出了个新问题。他说:“咱们厂之所以不景气,主要是销售问题。如果把销售搞上去,生产也就上去了,整个厂子也就活起来了。”

杨啸天何尝不想把销售搞上去呢。他说:“老严,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你有好办法吗?”

严新摇摇头说:“我要有好办法早就实行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罗山崖接腔说,“过去我们的眼睛总盯着城市。现在城市装修特讲究环保,咱们的油漆含苯量高,污染严重,这是在城市滞销的主要原因。如果把销售重点由城市转向农村,扩大农村市场,可能是条生路。”

杨啸天听了,心里打开一扇门,高兴地说:“老罗,快说说你的具体想法。”

“我想搞一个农村销售突击月。”罗山崖成竹在胸地说,“咱们组织一支精悍的推销队伍,兵分几路,采用赶大集的办法,到各县推销,可能……”

罗山崖的话音还没落地,齐志浩马上提出了反对意见:“油漆不像生活用品,用赶大集的办法突击推销肯定不行。”

罗山崖的提议把严新的脑子撬开了一条缝。他思谋了一下说:“我看罗书记的办法行。我们不仅可以组织队伍赶大集,还可以加强各县经销点的力量。下边的环保比城市相对差一些,农民讲究经济实惠。如果我们把眼光放在农村,向农民让些利,可能会推销不少。”

“老罗说的是条路子,不妨试试。”杨啸天思谋一下说,“咱们说干就干。这次下乡赶大集,除了销售处全力以赴外,再从职工中抽出一部分脑瓜儿灵活、嘴皮子好使的职工,编成几个小分队,由咱们班子成员带队,拉到各县的大集上去推销,说不定在春节前能掀起个销售高潮呢。”

“我同意杨厂长的意见。”齐志浩见杨厂长支持,也改变了态度,举双手支持,并建议说,“咱们可以给职工分一些推销任务,就顶他们的工资……”

“顶工资不行。”罗山崖旗帜鲜明地表态,“职工的能力不一样。有的职工有门路,可能推销一些,多数职工不一定有门路。如果顶工资,卖不出去不发工资,他们的生活怎么办?”

齐志浩不服气地争辩:“顶工资就会产生压力,他们就会想办法推销。”

严新说:“职工推销不能强迫,更不能定任务,要靠自愿。”

罗山崖建议说:“我们可以号召职工参与销售,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可以给职工优厚的提成比例。”

“好,我赞成这个办法。”严新立即表态支持。

班子成员都发表了意见,葛丰依然没有表态。杨啸天点他的名:“葛工,说说你的想法。”

“我不懂销售,也下不去。”

杨啸天眉头一皱:“你有什么事?”

“我想和杨悦再把那条进口流水线研究研究。”葛丰说,“如果这条进口设备能开动起来,产品质量就会大大提高,我们的销售也就不成问题了。这是咱们厂的根本出路。”

齐志浩蔑视地瞥了葛丰一眼,“葛工,这条流水线你研究三年了,有进展吗?”言外之意是“你也太无能了”。

葛丰冷笑两声:“齐主席,说你外行吧,还不认账。技术问题不像推销产品可以打突击战,速战速决。科技研究在成果出来之前,看不出任何成绩,不能因此就放弃吧!”

“葛工,把你那事先放一放。”杨啸天说,“这次到各县推销,关系到春节前能不能给职工发工资,咱们全力以赴,你也参加吧。”

罗山崖也说:“葛工,这是大事,咱们齐心协力搞一下,肯定会打开一些局面。”

“去可以,但我不懂销售。”葛丰虽然答应了,并不痛快。

严新见他有顾虑,马上接腔说:“让供销处的焦处长跟你一个队可以了吧?”

“好吧。”葛丰这样应了一句,感慨地说,“看来那条流水线又要搁浅了。”

到各县城赶大集推销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