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上午,我突然接到司马群的电话,他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让我赶快过去,说有人要打他,还说你一个人不行,要带几个人来,而且要穿警服。我问是怎么回事。他说你什么也不要问,赶快过来,来晚了就要出人命。我说你不会打“110”。
他说你不知道昨天晚上失火了,公安的人倾巢出动救人。我问哪个地方失火了?他埋怨我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说昨天晚上楼外楼歌舞厅失了大火,听说烧死了四五十个人,警笛响了一夜,现在街上都戒严着。我吃了一惊,放下手头工作,驾着车就往文联跑。到了文联门口,见一个大汉正和司马群撕拽在一起,那大汉光头赤膊,满脸胡须,一身横肉,两条胳膊上文着两条青龙,正揪着司马群的衣服领子,瞪着圆眼大声吼着:“敢给你李二爷作对,看我不剁了你!”文联的小丁、小郜几个人都在拉扯那个大汉。
地上横躺着一块灯箱广告,周围站满了围观的群众。我到了跟前一看,那个大汉原来是李二旦,他曾是我的监狱的犯人。我快步走到跟前,大喊一声:“李二旦!”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先是愣了一下,扭过脸一看是我,马上答道:“有!”“立正!”“是!”李二旦迅速松开手,直挺挺地站立着。司马群怒气冲冲地说:“你一个老改释放犯有啥鸡巴了不起,简直太猖狂了。”
我问司马群是怎么回事。他指着地上的灯箱广告说:“他要把这个驴肉馆广告往我的门顶上装,太欺侮人了。”我走过去,看到那个灯箱广告上写着“常乡驴肉馆”,下面还有两行小字,“吃驴肉延年益寿,喝驴汤万寿无疆”。
我问李二旦是不是这样?李二旦嘿嘿笑着说:“是是。方政委你不知道我的灯箱做得长了,就往那边伸一点他都不叫。”小丁怒吼道:“伸一点?你把俺的门都占完了!”我把李二旦和司马群叫到文联办公室问情况。司马群说李二旦承包了隔壁的饭店,做一个很高的灯箱广告放到二楼上,挡住了文联办公室的光线,他们到处告也无人管。现在又得寸进尺,把灯箱一下子做到文联的门上边。把文联本来挂协会牌子的地方也占了,现在各协会的牌子都没地方挂。小丁说李二旦的目的是想把文联挤走,连二楼也占了做生意。李二旦矢口否认小丁的说法,说打死他也没那个胆量。司马群还说李二旦的饭店整天猜拳喝令噪声沸天,扰乱得连公也办不成。
李二旦说:“你们不就是做个鞋嘛要啥安静哩。”我听李二旦一说,半天才反应过来,心里暗暗作笑。我说作协是作家协会,不是像你说的做鞋的。上面办公的都是文化人,是很需要安静的。
我问李二旦:“你说怎么办吧?”李二旦说:“这还有啥说哩,方政委说咋办就咋办。”
我说:“李二旦,我也不说那么多大话了,别人的事我也许不会管,但司马主任的事必须得管。灯箱要短点,不能做到文联上面。把原来挂牌子的地方腾出来,让吃饭的人声音小点,行不行?”李二旦看看我,又看了看司马群,极不情愿地说:“行。”我说:“拜托你了。”李二旦说:“看你说到哪儿了方政委,说不定啥时候再进去,还得要你关照哩。”
我说:“还要进啊!”李二旦看着我不讲话,只是嘿嘿地笑。我接着说:“真要进了,那个号还是你的。”李二旦说:“那就谢方政委了。”我说:“我给你开个玩笑,你就当真啊。你出来的时候我怎么给你讲的,你都忘了?”李二旦说:“我也是和你开玩笑方政委,这次不会再进了。我要再进了,我娘可真的是活不成了。”我说:“这就好。”我又问了她母亲的身体,让他带我向他母亲问好。“你说的号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问方达成。方达成说:“你们外边的人不知道。监狱的犯人到了里边,编号时都想要个吉利的号。李二旦的号却是24124。”“这个号不好嘛,他怎么要个这号?”方达成说:“李二旦是个很孝顺的人,那个号是他母亲的生日。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四日,是我给他批的。”这时电话响起,司马群接了,是找赵主席的,就对着墙上挂的一排小对讲门铃的其中一个喊道:“赵主席赵主席,来接电话,你爱人找你。”赵主席接了电话走了。电话又响起,是找书画院张院长的,司马群又摁着另一个门铃叫张院长来接了电话。李二旦看到这种情况,就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睥睨地对司马群说:“又是作协又是文联,连个电话都装不起,用个门铃叫人。”
司马群说:“你有什么资格小瞧我们。装不起电话咋了,装不起也是国家机关,也比你厉害。”李二旦说:“国家机关?嘿嘿嘿嘿……国家机关就是这样?”司马群瞅了瞅墙上挂着的那排门铃,一时尴尬起来,人也好像矮了一大截。却又不服气,虚张声势地说:“你不要小看我,我再门铃讲的也是正派的语言。你的电话再好,也无非说些乱七八糟的下作话。”
李二旦辩解道:“司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看在方政委的份上,我想--”李二旦卑怯地看看我,接着说,“我想给你们装几部,不知你们同意不同意。”说完了,看着大家不解的样子,又嘿嘿笑着说:“我可是没啥意思,只是看你们怪可怜的,远亲不如近邻嘛。”几个人一听都儍了眼,小郜兴奋地说:“那太好了。”司马群瞪了小郜一眼,又对着李二旦说:“我们再可怜也用不着你来怜悯,你算个鸡巴啥。”李二旦一听马上拉下了脸,又想发作,看了看我忍住了,说:“司哥,你不同意算了,不能骂人啊。”
我听李二旦一说,觉得是个好事,就对司马群说:“司马主任,你说的不对,李老板有这个想法,是人家的一片好意,你不应该拒绝。这样,今天这个事我作主,就让李老板支持支持你们,给文联装几部电话。老李,我先代表市文联、市作协的同志们谢谢你。到时安好了,我让咱们监狱的人往法制报上写篇文章,给你宣传宣传,再让书画院的人给你画几幅画,写几幅字,给你的饭店好好布置布置,行不行。”李二旦说:“只要司哥同意,明天我就让电信局的人来装。”我看司马群仍不放脸,就说:“装吧,我作这个主。以后文联有客人了多往李老板那儿去去,行不行司马主任?”司马群仍气呼呼地说:“以后不打我就行了。”
我说:“就这样定了。”说完,已到中午时分,我要回来,李二旦拦住不让走,说出来以后一直打算请我吃饭,没有机会,今天好不容易碰到了,就赏个脸,到他那儿喝二两。我说改天吧,今天确实还有事,能把文联的事办好了,就是请我了。李二旦说:“各是各的,司哥的事你尽管放心,我一定办好,只是今天不能走。”
说着拽着我的手往外拽。我说今天确实是有事,以后我一定来。李二旦看留不住我,黑个脸走了。司马群却不让走,说一定要吃个饭,帮助办这么大的事,不吃饭咋会行。小丁小郜也跟着嚷嚷不让走。我看着墙上挂着的门铃,实在不忍心,可看着他们一片盛情,就留了下来。小丁要打电话给家里请假,让司马群开电话盒上的锁。司马群不开,手捂着锁电话的那个白茬木盒子说:“今天你打了几个了还打,上个月电话费超了,耿主席把我狠狠批一通,还说这个月要再超,就扣我工资。当时你也在场不是不知道,现在还是不停势打!”小丁一听上了脸,说:“上个月电话费超了是我打的?你是老太婆儿吃空柿--光检软的捏。刚才我打几个?我表妹找不到,人命关天的事你就记得那样清楚。不让打算了,我回去,吃饭我不去了,我还要去幼儿园接孩子。”说着就往外走。小郜拦住小丁,说:“司主任是跟你开玩笑哩,叫你打不得了。”司马群看不行,慢慢腾腾地从腰带上取下钥匙,开了锁。小丁打了,小郜也要打,说早上上班时给他爱人讲好了,要去他岳母家吃饭,不告诉一声,怕他媳妇着急。司马群斜眼瞪了半天小郜,才把按电话的手松开。小郜一边打,司马群一边催:“快点,电话里能聊天。
两句话就说完了,讲这么长时间。”是的,经费紧张。我不知道你那地方怎么样,K市近千万人口的大市连份文学杂志都办办停停。方达成对我说。我说,司马群主任的吝啬我能体会到,我们那儿也是这样,要不是我上蹿下跳找人,也照样也是一份杂志出不来。打完了电话,商量吃饭的地方,我说找个地摊儿就行了。司马群说,不行,今天无论如何要找个好点的饭店。小丁说:“干脆去林玉珠那儿吧,饭菜也不贵,环境也好。”小丁的话正中我的心意,其他几个人也表示了同意,我们就来到了林玉珠的酒店。上到二楼,我带他们到了那个月儿圆包间,正要进。服务员说这个包间今天不开了。我问怎么回事?服务员说这个包间的服务员今天不在,没人服务。我们就换了另一个月儿新的包间。进到里面坐了下来。我很想见林玉珠,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就对小丁说:“你的同学好象是姓林吧,长得可真漂亮。”小丁看了我一眼说:“是不是还想见啊?”我说:“不不,只是随便说说。”司马群说:“确实是,林玉珠长得确实漂亮,可以称得上咱们的市花。”小郜说:“市花,太小瞧了吧,我看林姐至少是国家级的。”小丁就问服务员林老板在不在。服务员说不在。小丁埋怨说:“啥时候都是不在,给我去叫,就说她的老同学见她有事。”服务员说:“真的不在。”小丁说:“打手机叫她来。”
服务员说:“俺不知道号码。”小丁走到吧台打手机,开着,却不接。又打了传呼。半天不回电话。小丁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一会儿,吧台服务员叫说林老板来电话了。小丁过去接了。过了一会儿,小丁进来就朝着我说:“方政委和林老板关系不一般啊。”我说:“不就是上次在一起吃一次饭嘛,怎么了?”小丁说:“不怎么。我说你在这儿哩,她才同意过来。”
司马和小郜都一起看我,纷纷流露出嫉妒的目光。司马群拿过菜谱做出大方的样子,说:“方政委今天挽狂澜于既倒,救百姓于水火,今天要好好请请你。给,点菜吧。”说着有点夸张地把菜谱撂到了我的面前。我说:“我不会点,你点吧。文联那么穷,一分钱掉地,八面下钢钎,就简单点吧。”
司马说:“再穷也得请,点吧,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不用客气。”我说:“我真的不会点,你就代劳吧。”说着把菜谱递给了司马群。司马群接过菜谱,一边点菜,我们就议论起昨天晚上的大火,小郜说烧死了五六十个,小丁说一百多个,还说他舅舅的姑娘现在还没有音信,说不定也在里面。小郜说早上他去看了,一座楼房全烧光了,他去的时候还在冒烟,公安的人正往外拉人,说是人,其实都是缺胳膊少腿的肉碌碡。还说尸体都摆在火葬场,还编了号,然后去找身上的钥匙。司马群问:“找钥匙干啥?”小郜说:“用钥匙辩认人哩,人都烧得眉眼不分了。”小丁说:“听说公安部的人都下来了。”我问:“什么时间失的火?”小郜说:“凌晨快一点的时候。”我问:“恁晚了咋还有那么多人?”小郜说:“里边小姐多得很,都是那个时候才敢出来哩,早喽怕公安局逮住。”小丁抢白说:“你知道?好像你去过一样。”我又问:“为啥跑不出来?”小郜答道:“经理怕公安来查,把门朝外锁住去喝酒了,一个人都没有出来。打开门以后,成团成团的都死在门口。哎呀,实在太惨了。”司马群问:“怎么引起的?”小郜说:“有人说是烟头烧着了地毯,有人说是电线短路,说不清楚。”
小丁说:“看你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好像你也在现场一样。”小郜说:“我的一个朋友在刑警队,就在现场处理这个事哩。”我们正说着,林玉珠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进来了,一幅惊惶失措的样子,可还是强装着笑脸说:“哎呀,哪股风把你们都吹来了?”小丁说:“这话咋这么耳熟,像在在什么地方听过。”小郜紧接着说:“在革命样板戏《沙家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