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菜脯麸还不得不提菜脯油了,咸香的菜脯油放在潮汕小吃粿汁里面,简直是整碗米糊的点睛之笔。米浆摊成薄饼,切成三角状,加水煮熟,用淀粉调成糊状就是一碗米香四溢的米糊,淋上咸香的菜脯油,这碗米糊才能043 称之为粿汁。如果再加上卤水豆干、卤蛋、大肠等各种卤料,那便是豪华版了,一碗下肚,满足啊!这下午茶也太奢侈了。
至于菜脯油的做法则很简单,油七分热(油须用猪油和其他油调和),下入菜脯麸、蒜蓉,小火煸透,盛起备用。喜欢辣的,加辣椒酱一起便是。而它在潮汕烤生蚝时也是绝不能缺的配料,烤生蚝往往要淋上菜脯油。就是需要这个味道,就是不能没有它!菜脯特殊的窖香在油的热力中发散出来,与蒜蓉的辣调和,表现出不可言喻的另一种香味。炒贝壳类的海鲜也可以加入菜脯油。
菜脯焖鳗鱼,我想说这就是我小时候吃得最多的一道菜。砂锅烧热,鳗鱼切圈块,五花肉、蒜头垫底,鳗鱼铺上,菜脯切片或条放入,倒入生抽,水没过鳗鱼。大火将五花肉的油逼出来,小火焖之,掀开锅盖那刻——哦呵呵——我就知道是要吃晚饭了。因为鳗鱼肥美,用菜脯解其腻,吸收了鱼、五花和蒜头美味的菜脯才是这道菜里最值得吃的。菜脯五花肉、菜脯猪脚也是这个道理。因为鳗鱼涨价了,我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吃过新鲜的鳗鱼了,经常怀念起那个诱人的香味。
回归本质,菜脯本身就很好吃。潮汕人吃菜脯不是用切的,而是直接用手撕开,送粥即可。如果你拿着一个菜脯切了丁,再吃,那绝对和你直接用手撕开的味道不同,为什么?分子作用咯!刀的作用破坏了菜脯的分子结构,味道当然会有变化。为了便于储存,菜脯是很咸的,所以在我上述的所有食谱中都没有提到盐,有的时候你甚至要先浸泡下,去掉一些菜脯的咸味才能入菜。 冬瓜菜脯小螃蟹汤就是一款需要先去去咸味的夏日消暑清汤。菜脯在这里的作用就是煮出味道,很奇怪啊,它真的和壳类海鲜非常搭。冬瓜滚刀切块,螃蟹刷洗干净,菜脯切丝洗后浸泡一会儿,一起煮之,就是一道爽口的汤啊。
还有一种菜头gong(我不知道方言里的这字怎么写),制作方法有所不同:先把菜头剖开,切成条状,放竹筛子里曝晒即可,撒上盐和糖,反复曝晒,一周左右即可食用。嘴舌紧的甚至在它还没变色就开始吃了,咬起来酥脆爽口,咸中带甜,配粥刚好。
我还不得不说我阿嬷自己再加工的南姜菜脯,每年阿嬷都会做上好多瓶,然后通知我们去老家拿。阿嬷把菜脯撕开成条,加入糖和捣烂的南姜,搅拌装入瓶。看似简单,可是糖粉和南姜分量的掌控,全凭经验。况且这是阿嬷牌的,其他地方都吃不到,对我来说是弥足珍贵的。在珠海,有一晚深夜,饿到不行,起来煮了个白粥,拿出阿嬷做的菜脯,送粥,吃着吃着眼泪忽然就掉下来,好像有太多的委屈,好像活得觉得累了。是白粥、菜脯,抚慰着自己脆弱的心。
如今,我在超市里看到菜脯变成商品出现在其他地方的饭桌上,它似乎变成一种随处能买到的“乡愁”。但你知道的,有一些味道不是工业化能生产出来的。这一普通的腌制食物,每户潮汕人家都有自家的味道,也有各家秘制的加工产品。比如我阿嬷的,又比如你母亲的。
皮上松花
曹亚瑟
中国人太爱吃,吃的花样又太多,容易让人吃得摸不着头脑、吃得产生误解。比如台湾人刘克襄在《岭南本草新录》中记载,有一种叫“鸭仔蛋”的东西(大陆也有,叫“毛蛋”),做法甚是诡奇:“先将孵了近三星期尚未形成雏鸭的鸭蛋,用开水煮熟。敲开蛋壳后,加上胡椒盐和越南香菜调味,以小匙羹,挖出来吃。吃的时候,常见及小鸭的骨骼或羽毛,不敢吃的人难免惊悚。至于为何要使用越南香菜,猜想是可以镇住腥味。”这样的吃食,据说有滋补养身之效,对女人来说更能永葆青春。但外国人见了毛茸茸的东西,肯定会觉得中国人的饮食文化有杀戮之气。
就在2011年,美国的CNN电视台就将中国的皮蛋评为“全球十大恶心食品”之首,一时引起轩然大波。原因是那卖相黑乎乎、味道怪乎乎的皮蛋被称为“恶魔煮的蛋”,让那些美国记者只觉得不可思议并不可理喻。这种文化的歧视当然激起了广大爱好中华美食的人们的强烈反击,同时把散着腐臭的奶酪、带着血水的牛排痛快地腌臜了一番,最终以CNN的道歉而告结束。可见,中西饮食文化的隔膜就是这样深,真所谓中国人的“吃不到一个锅里”也。
人类的胃,是标准的文化之“胃”,别人觉得再好吃的东西,没有文化的支撑,你也会觉得味同嚼蜡。出过国的人想必都有过饱受西餐摧残的经历,回国后的第一选择往往就是吃一大碗面条来纾解相思,更有甚者出国时就带着速食面了。是西餐不好吃吗?不,是中国人的胃不适应,是千百年来形成的饮食习惯、饮食文化在作祟。
其实,我倒是蛮喜欢撒上姜末、淋上醋汁的拌皮蛋,带有淡淡的碱味儿,别具特色,佐以白粥堪称美味。而且,广东特产的皮蛋瘦肉粥早已经广征东西南北,成为各式养生粥类的主打,但凡有粥的地方必有皮蛋瘦肉粥。那么,以皮蛋作为此粥的独特配伍,不知经过多少次实验才能搭配到这么妥帖、这么和谐,不可谓不是神来之笔。
关于皮蛋的来历,传说很多,但真正见之于记载的是14世纪元代农学家鲁明善的《农桑衣食撮要》,载用鸭蛋可以“每一百个用盐十两,灰三升,米饮调成团”。明代《竹屿山房杂部》的配方是:“取燃炭灰一斗,石灰一升,盐水调入,锅烹一沸,俟温,苴与卵上,五七日,黄白混为一处。”五七三十五天,鸡蛋就凝固了,成了晶莹透亮、弹性十足的皮蛋。此后文人墨客记载、吟咏不断,连张岱这样的名士都编有《老饕集》,并写下咏祁门皮蛋诗:“夜气金银杂,黄河日月昏。”可见在明末时,皮蛋已经是寻常百姓家案上的常见之物了。
汪曾祺先生的家乡在江苏高邮,那里是水乡,盛产大麻鸭,鸭多,鸭蛋也多。高邮的咸鸭蛋非常有名,袁枚在《随园食单》里对高邮腌蛋还猛夸了一通,这让对袁枚不太感冒的汪先生都觉得有点受用;而朱伟在《考吃》一书中引用康熙时的《高邮州志》,称此地皮蛋亦佳,“入药料腌者,色如蜜蜡,纹如松叶”,只是汪曾祺先生只说腌蛋、不说皮蛋,对此未著一字,不知何故。亚洲人同源同种,对皮蛋的看法就有异于欧美人。日本学者青木正儿在《中华腌菜谱》中就写下了自己对皮蛋的浓浓感情。他说:“皮蛋一名松花蛋,在日本的中华饭馆也时常有,蛋白照例是茶褐色有如果冻,蛋黄则暗绿色,好像煮熟的鲍鱼的肉似的。据说,是用茶叶煮汁,与木灰及生石灰、苏打同盐混合,裹在鸭蛋的上面,外边洒上谷壳,在瓶上密封经过四十天,这才做成。我想这只有曲店或是做豆豉的老板,才能想出这办法来。总之不能不说是伟大的功绩了。不晓得是谁给起了松花的名字,真是名实相称的仙家的珍味。”(周作人译,载《如梦记》)
青木先生1922年至1924年专门来中国考察过,他的感受是第一手的:“北京的皮蛋整个黄的,不是全部固体化,只是中间剩有一点黄色的柔软的地方,可以称为佳品。因此想到是把周围暗绿色看作松树的叶,中间的黄色当做松花,所以叫它这个名字的吧。……想出种种的花样来吃,觉得真是讲究吃食的国民,不能不佩服了。”(周作人译)
青木正儿本人就翻译过袁枚的《随园食单》,自己还出版过《华国风味》,对中国的饮馔很有研究。看看他文章的题目《肴核》、《鱼鲙》、《苦菌颂》、《河豚和松蘑》,是不是就想让人大快朵颐?
吃天光
吴从周
中国人吃早饭的叫法,大概数徽州最得陶潜之趣味。徽州人管吃早饭叫“吃天光”,晚饭叫“吃落昏”,碗里盛的是日出日落,比之“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还要坦荡亲昵。古代辰时申时各一餐,乃是定制,中午那顿聊作补充,故而叫做“吃点心”。徽州的风物招人,夏天曾绸缪前往,终未成行,这吃天光是怎么个吃法,也只好留着将来去考证。至于徽州的兄弟,安徽因之得名的安庆,就没有那么田园的称呼。安庆的早餐,水饺、馄饨是比较斯文的吃法。大米粥就锅贴,配一碟腌萝卜或者豇豆,乃至雪里蕻,取大米粥之滋润,腌菜之咸鲜,锅贴结一层焦脆硬壳,搭配得天衣无缝。米粥天然要油润咸鲜来搭配,譬如大观园里的鸭子
肉粥配鸡油卷儿、红稻米粥配松穰鹅油卷、碧梗粥配螃蟹小饺儿,北方的香河肉饼搭小米粥也是一绝。
更普通的吃食是烧饼。安庆管烧饼叫侉饼,因从北方传来。安庆人呼北人为“侉子”,含着轻蔑的意味。自从省府旁落合肥之后,这种不平更甚。譬如当年安徽大学堂,在华东是数一数二的大学,校长刘文典也是敢于顶撞委员长、刻薄沈从文的大师,如今只剩了一个安庆师范学院,可怜巴巴躲在郊区,好不叫人气闷。
这种北方来的烧饼在故乡用死面,坚实沉厚,传到南方,则改用发面,里面夹一层拌了葱花、咸盐的面糊,扯作长圆,抹上香油撒上芝麻,入炉膛烤至焦黄。可以单吃,也可以刷一层胡玉美的豆瓣酱,裹一根油条大嚼。发面酥软香甜,烘烘热气从烤出的气泡里蹿出来,烫得龇牙咧嘴也舍不得撒手。
似乎南京也是“侉饼”的叫法,不知道是哪边影响哪边。鲁迅年少时到南京的江南水师学堂读书,“一有闲空,就照例地吃侉饼、花生米、辣椒,看《天演论》。”侉饼就花生米和辣椒的吃法,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印象中无论绍兴人还是南京人都不会这么吃。大概大先生并不是一起吃。
用来做侉饼馅儿的面糊倘若少放盐,再搅入鸡蛋,则可以做一种葱油饼。舀一勺到黑亮的饼模子,入油锅炸熟,外面金黄酥脆,里面柔滑水嫩如女孩儿的小舌头,倏忽而过,再寻又不可得,简直要惆怅半晌。
武汉人管吃早饭叫“过早”。《汉口竹枝词》里有句:“小家妇女学豪门,睡到辰时醒梦魂。且慢梳头先过早,粑粑油饺一齐吞。”这是清代汉口的生活,武汉人似乎历来对文章雕虫不大上心,所以记录这些风物的事,交给了一个浙江余姚人叶调元。粑粑油饺,前者噎喉,后者油腻,不知道一起吞是什么感觉,大概也只有江汉间舞得菜刀,嚼得鸭脖的泼辣女子才能有这种吃法。
武汉的四大名早点,据说是蔡林记的热干面、小桃园的瓦罐鸡汤、四季美的汤包、老通城的三鲜豆皮。这些都无缘见识,甚憾。热干面初时吃不得,觉得芝麻酱跟面条搭配实在古怪,后来尝过福建沙县的面条,又觉得热干面其实可喜。三鲜豆皮则实在是好物,绿豆与大米磨粉做成的皮子,裹上糯米与肉丁,考究的还要放虾仁、冬笋、香菇、猪肚,油煎到金黄,下口先破酥脆,即有油汁满溢,却又恰好被糯米收住,蕴而不发,外硬内柔,柔中又有洒脱,大概也只有武汉厨子想得出这种做法。几年前被一个同学领去户部巷吃螃蟹和烤生蚝,既不对季节,又不是地方,远不如路边肉饼惹人涎水。
往西入川,早餐就少了大米粥就锅贴、包子这样的醇厚。红油盖碗的小面,讲究的是在辣味里调出鲜香,红油、花椒油、酱、醋、葱、蒜,不下十数味,鸡汤冲开,佐以水烫青菜,非久居不能得其妙。
广东人吃早茶,点心精致,要有闲心去配它。广州北京路上下九一带的酒店,早上五点就有大爷大妈揣着茶叶罐子去排队,旁边是广州日报的编辑部,新出来的报纸一人一份。早茶吃的是闲情逸致,八卦一下这条街那个区的奇闻异事,骂骂不平事,一边彼此让茶。小伙计拿手推车推着水晶包、虾饺、凤爪各类吃食往来,伸手招呼就是。一壶茶可以吃到十点,口齿醇香,浑身酣畅地起身回家去。
如果要赶时间,有刚出屉的雪白肠粉,里面裹着柔滑鱼片,一条碧绿菜心,浇上鲜甜酱油,入口即化。瑶柱面也好,有时候师傅心情欢畅,面底下放上一大把吸饱汤汁的瑶柱,取箸一搅如获至宝。广东面食松软,不堪咀嚼,北方人初尝多半大摇其头。然而配上饱含鲜汁的瑶柱实在是妙极,一边在齿间寻找瑶柱的柔韧肉丝一边叹Muss es sein——非如此不可。至于小姑娘家,还可以叫一份姜撞奶或者牛奶木瓜,吃得眉开眼笑。说句题外话,广东女孩子一般不大好看(虽然客家姑娘贤惠无比,柔顺体贴,极其适合娶回家做老婆),但是一旦漂亮起来就是无处不精致,无处不妥帖,足以惊为天人。
另有一种不可多得的早餐,是云南稀豆粉,用豌豆面熬煮成粥,加一点油辣椒、葱花。豌豆面香醇,口舌慰帖,油辣椒开胃,更是门户洞开,稀里呼噜喝下去,打个嗝,舒服得打个哆嗦。
早饭是一日之始,宜温厚,提神醒脑,可为一日开个好头。面包蛋糕虽好,除非刚出炉,否则绝抵不上咸菜就热粥的饱暖幸福感。豆浆油条吗,自然不必再说。
各种包子各种爱
王晓
说起我的人生至爱,我娘我妹之外,除了男人,就是包子了。
我家附近有条相当热闹的马路,这头是商业主干道,那头是学校集中的文化区。短短不过一公里,窄窄通不过并排两辆车,却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尤其是中午傍晚饭点时候,路边卖菜卖熟食的煞是热闹。其中有个包子摊,好死不死总摆在公共厕所旁边,生意偏偏好得很,无他,唯“好吃”耳。我最爱这家的“排骨豆角”包。
山东包子不比南方,厚实饱满,女生一般吃一个就饱了,男人也不过是两个打住。形状是长长的船形,足有伸开的手掌大,面褶常常是捏成辫子形,有酱黑的油汁渗出,看着十分诱人。“排骨豆角”大包尤其好。豆角我不知道正式名称是什么,我们那边叫“芸豆”,不长,有手指宽,扁扁的,绿色,切得不要太细,斩成麻将块大小的排骨,略带酱油味道。胶东人实在,一个包子里至少有三四块排骨,我记得那时也不过才卖一元五角吧,时间太久了,记不太清楚了。中午放学回家,我娘懒得做饭的时候,就打发我去买包子,有时拍个黄瓜,有时干脆就是大蒜瓣。那时候应该是高中了,姑娘家知道顾及形象了,下午还要上学,虽说开窍晚还不懂得爱男生,却知道一张嘴一口大蒜味是要被调皮男生笑话“老巴子”的。唉,对一个地道山东人来说,吃包子、饺子、面条子,不配蒜泥蒜瓣,那叫一个不——过——瘾!不过,如果是晚上,那就可以吃个痛快了。阿弥陀佛,出国以后,除了当时的男朋友,没人见过我吃生大蒜。可怜的上海男人,当时也被我逼着吃了不少。没办法,一个人吃会熏死另一个,两个人吃就闻不出来喽。现在想来很惭愧,为了点口腹之欲,又落了“粗鲁的山东女人”的口实在南方男人手里了。家里有时也包包子,以白菜猪肉居多。值得一说的是“水煎包”,我们称之为“卤包”。卤包类似生煎,但是个头大,拳头一样,多是韭菜猪肉馅。肉是五分瘦五分肥的肉丁,做法大约跟生煎一样,汁水多。虽说从小是肥妞,我可是不吃肥肉的,总是小心地咬一口,再细细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