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西瓜,我最喜欢拿一个半大不小的,剖成两半,用勺子挖着“咔咔咔”地吃——滋味最美妙的是瓜的圆心。感觉小时候的夏日非常漫长,倒是从来不觉得热——虽然到晚上竹席子都是热的。午后,在地上铺一张席子,趴在上面,一手抱瓜一手翻书,挖完半个瓜,手还是干的。饱了,把瓜往旁边一推,手一松,睡着了。睡醒了还没到傍晚,自己坐起来发蒙:这到底是今天还是第二天?在没有无籽西瓜的年代,小孩子无聊,有时候拿一个小勺一点点抠瓜籽,然后,捧着一片挖得稀烂的瓜,两口就吃掉。如果不小心吞下瓜籽,睡觉的时候就会做梦,梦见从肚脐眼儿里长出了一棵瓜苗。晚饭后,家人也会齐集了吃瓜,在葡萄架子下放一个原木小方桌,搬来砧板刀具,大块切好,摆放了一桌。吃的时候要快一点,不然闻风而来的蚊子能把人的腿叮成黄瓜。桌子也得用大盆舀水冲干净,不然,第二天的某时,就会发现有一队蚂蚁正从花园的某个角落爬过来,在桌子下的地面上排成细细一队,井然有序地循着半干结的甜汁前进。
西瓜不仅可以当水果,吾乡的人们还发明了腌咸菜的吃法。西瓜皮细细削去红瓤和脆皮,如同玉板一般,可以腌制,也可以晒干,甚至可以研末入药,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我们乡人还会在腌菜时候放入瓜肉,比如腌盐豆子。盐豆子是皖北的传统小菜,把黄豆煮熟发酵之后捂成,有点儿像豆瓣酱,但颜色是橘黄色的,口感没有豆瓣酱那么凌厉,鲜美咸香,淋上香油就更好吃了。腌盐豆子的时候放些西瓜瓤,腌出来的豆子汤汁更加温和甜美,是精致的主妇才会做的事。和先生初识,正是热天。我们经常买瓜,挑瓜的任务都是由他来完成。抱起西瓜挤一挤,或者拍一拍,就知道生熟。学校北门口的晚上有一大排水果小吃摊点,各色水果、砂锅、臭豆腐、鸭血粉丝摊吸引着许多学生。小贩们竖起亮堂堂的充电灯,人群在摊子前挨挨挤挤。我站在远一点的地方,看着先生穿着白T恤和沙滩裤,剃着圆圆大光头的背影,觉得很安定。我爱这俗世的趣味。有时候我们买半个瓜,一眼望过去就知道很沙很甜,高高兴兴地捧回去。还有一回,先生买了半个大瓜让我给室友带回去,美其名曰“从外围攻破,让她们都说我好话!”7月的时候,瓜价太贱了,有一回降到了2毛钱一斤,一个小瓜正好5斤,一块钱,我常拿来当饭吃。 8月的时候瓜就不好了,吃起来有点酸、有点生、有点水,就知道又一个夏天要过去了。
到爱尔兰之初,我们很少吃瓜。一个原因是爱尔兰人不爱吃瓜,超市只在短暂的时间里有瓜——其实这岛国哪里有什么夏天!8月份就要开始点壁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西瓜太重。刚来的时候我们没有车,去最近的大超市开车也要15分钟,我们每周去一次超市,一周吃食都重得要死,哪里还有闲力气背瓜!现在还记得初来时,有一天先生忽然感叹:“好久没有在夏天吃到西瓜了!”听得我一阵心酸。后来有一次,我蹭室友的车去超市买东西,忽然看到有瓜,于是买了一个大的回去,先生吃得非常开心,我大大地发挥了谦让精神,让他吃了大半个之多。
朔风扬起地瓜香
马二
济南的街头巷尾,寒风中会飘来烤地瓜的香味。这是我对冬天最感温暖的记忆。所以即使现在已忝为人父,每每遭遇那一股香风,总要夸张地大嗅其鼻,给自己长长精神。
最早吃烤地瓜是上小学的时候,再早一是记忆模糊了,二是没有零花钱,在父母面前总要做个乖孩子,不肯要零食吃,所以不记得吃过。到了小学三四年级,周末要去外校上奥数。父母给我坐车的钱,往往会略有余头,暗暗地含着鼓励我自由支配的意思。于是吃货就从夏天的果汁奶和冬天的烤地瓜开始养成。记忆中那时候的冬天真冷啊,放了学,戴着只露眼、脸的“鬼子帽”,使劲跺着脚往车站跑。路上有两个摊点,先碰到的是卖糖炒栗子的。一口大黑锅,架在煤炉上,里面的栗子和黑沙几乎一个色,看上去黏黏的。锅里插着一把大铁锨,卖栗子的过一会儿去翻腾一阵子。栗子好吃啊,特别是刚炒出来的,一捏,壳儿就爆开了,栗子瓤从里面蹦出来,烫烫的、面面的、甜甜的末末儿要就着口水才能吞落肚里。当然一般我们也就是站在马路对过儿吞吞口水,栗子贵,车钱的那点儿余头买不起,只好望屠门而大嚼一番,然后跑向街口的烤地瓜炉子。烤地瓜虽然不如栗子好吃,但毕竟便宜不少,属于我们这个消费阶层的小孩儿。当然,也不是每个礼拜都买得起,但攒上两周总够吃一个了。
那个烤地瓜的炉子是汽油桶改装的,上半截开一个大门出入地瓜,下半截开一个小门入煤出灰。顶上还有个小铁盖儿跑烟出气儿,烤得了的地瓜就码在铁盖周围,让热气养着,上面再盖个小棉被子。有人来买,脏兮兮的棉被子一掀,跟着一层大大小小的热地瓜一起亮相,让人来挑。烤地瓜的香气也就着这被子角一扇,迅速飘散开来,招引更多闻香而至的吃货。
因为地瓜瓤烤干后会缩,所以烤得好的地瓜是皮瓤分离的,轻轻揭去外面纸一样的表皮,里面发干板结了的那层最甜最好吃。若烤得火候不对,表皮粘连了,就只好一起剥开,用门牙小心翼翼地刨,技术不好,会出现烫到鼻子、沾一嘴炭灰、吃到表皮及上面的土坷垃等等糗态。吃货是不愿出这种丑的。
拉杂回忆了一堆,其实就是想说,我刚买了个挺好吃的烤地瓜,回来后又图了个鸦。
饮茶琐忆
马二
茶的古字是“荼”,但荼是个多义字,苦荬菜是荼,山茶是荼,茅草也是荼,实在不易分开,所以陆羽给荼减了一画,变成了茶(当然严格说来不是陆羽干的,他写《茶经》之前就已经有了通行的茶字,但他的著作太出名了,所以先把帽子扣给他)。饮茶有茶道,其道近乎禅,所以历来有茶禅一味的说法。我虽然也饮茶,不过体味跟禅道还是相去甚远,不过是饱口腹之欲,顶多可以说吾道近乎馋。
我对喝茶的最初观念是从母亲那里得来的。老一辈上班族大都是无茶不欢的,我母亲更是典型。每天上午必然要泡一大杯浓茶,喝到午饭之前。她泡茶用的是个水果罐头瓶子,瘦长的那种,有点像现在超市里卖的雀巢咖啡伴侣的罐子。瓶子胸部还用细毛线缠了宽宽的一圈护手,积年被茶水流浸,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办公室其实有公家的白瓷缸子,但那是招待来人的,她的茶杯是个人用品,自己用着舒心,也有废物利用和不占公家便宜的意思。最早的印象里,她是喝茉莉花茶的,所以茉莉花被茶叶染成灰白后躺在茶梗中间的画面,就永久地凝结在我的记忆里。藏书家萧铜在文章里写到,北京张一元八十年代卖得最好的茶就是茉莉茗眉,也可见那时候北方喝茉莉花茶是最普遍的。后来母亲混上了领导,也时而会有人送龙井或是碧螺春来,这以后才慢慢地知道茶原来还有这么多种,这么多讲究。当然那时候我是小孩子,顶多暑假跟着她上班的时候玩渴了随便喝她几口冲过几泡的淡茶,她也不让我多喝,喝多了会睡不着觉,给她捣乱的。再者,她的茶浓,就算有茉莉香,也是苦哈哈的,在我真的是“水厄”,我更喜欢去“撅尾巴管”上对着口灌。那时候济南的泉城路还是老街,夏天时路边小店有卖大碗茶的,最早真的是大海碗,淡淡的茶水八分满,里面总还有几根倒茶时一起倾出来的茶梗,上面盖块方玻璃防尘。后来就都改成了细高的玻璃茶杯,上面盖的方玻璃片也相应改小,一张小桌能放更多的茶水了。价钱大概是五分、八分,进而一毛两毛的样子。高小至初中的时候,去城里逛书店或是公园,一天下来渴得不行,父亲会给我买一杯,赶紧着咕咚咕咚倒进肚子里去。这时已经不那么畏苦,反而能喝出点甘甜来了。到1995年以后,随着超市小卖部普及了瓶装饮料,卖茶的就几乎不见了。
第一次自己买茶叶是大一军训,辅导员让我这本土班干部去信得过的茶叶店买些茶叶,泡了给同学们在训练中解暑。于是就巴巴地骑车专门去了泉城路上的一家老店,进去看西洋景般瞅了半天,后来终于买了两斤几乎是最便宜的茉莉花茶,24块一斤,半斤半斤地称好,放书包里回去交差了。辅导员听我报账时嘴角似乎是微微撇了一下,大约是嫌我买得差了,不过也没说什么。之后的泡茶实在是个难题,因为自己没泡过茶,不知道那一大开水壶该放多少茶叶。开水壶就是现在食堂小餐馆装免费粥的那种,上面盖子带保险,下面两个水龙头出水,装满了能有个四五十升水,得两个小伙子抬到操场上去。于是蒙着在灌水前投了两把茶叶进去,每次都是我在茶叶包里能抓起的满满一把的量。灌上水后觉得颜色不够给劲,又抓了一把半,然后就苦了。好在同学们容忍度都很高,没人提意见,而且有几个同学高中复习都是靠浓茶撑过来的,听我谦退地为苦茶道歉后,还不屑道“这算哪门子苦”。这之后就掌握在每次两把还略欠,淡淡的正好回甘生香。
小时候听了不少茶的传说,因此也对这一个字很有些尊重。“寒夜客来茶当酒”会时常在各种场合从心底冒上来,憧憬一个“红泥小火炉”(虽然这是说酒的)、“相对两不厌”(虽然这是说山的)的场景。但大学阶段我自己还是不泡茶不饮茶的,只是把这点小尊重算作可望不可即的风雅。偶尔出外聚餐,点一壶菊花水,也不肯认同它为茶,因为觉得没茶叶怎么能叫茶呢。这点偏见到了很晚、大约是2006年第一次下韩国烤肉馆子的时候才得以纠正,因为实在是喜欢喝他们给的大麦茶,觉得不加茶叶的饮料也够了提升到茶这个档次的资格,终于认同了花草茶、水果茶后面的茶字。
真正自己开始喝茶,是2005年在北京的高校里做杂役时。当时在我办公室隔壁的是物理系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024 授,胖胖的,待人热情,声音洪亮,学生同事来找他,总是先招呼落座喝茶,然后谈正事。所以时常能听他纯正响亮的京片子:“来来来,坐!我这儿有大红袍,新的,也有铁观音,你喝哪样?”冲茶倒水,来人一番交代之后,“哦——”的一声拖腔,开始答疑。因为景仰老先生的学者风范,于是大红袍和铁观音在我的观念里,格调就拔高了很多。有次在一个福建人那里买了套办公家具,福建人送我一盒铁观音,算是一点小意思。我自然高兴得不得了,等闲下来就开一包泡起来,果然香气四溢,于是更加地爱这种静坐细品的运动了,由此渐渐养成了独自泡杯茶,营造个小世界的习惯。只是喝什么还是随缘,西湖龙井、信阳毛尖、日照雪青、铁观音、茉莉、贡菊……反正自己工资低,买不起茶就到处蹭,蹭到什么喝什么。
后来一位我视作兄长的朋友,嫂夫人做起了普洱生意,他也身体力行地推广喝普洱。我们常在他家的茶店里饮茶座谈,从而又开始接触这种可以拿去“鉴宝”节目开价几千万的“宝贝”,以至于现在几乎只喝普洱了。普洱我喝了之后会饿,饿到手脚发麻浑身颤抖,就是所谓的“醉茶”了。所以喝普洱时总是要佐以茶点,或者在茶里添些“料”。经过试验,新疆的干杏和普洱一起泡,味道香甜,韵味宛转,最适口。六分普洱、一分鲜奶兑在一起,就得到很纯正的奶茶,若再适量添加可可粉或者奶酪,更添风韵。这浓浊的奶茶,比起以前透亮杯子里上下沉浮的“一旗一枪”,倒更有昂然古意。
那位兄长品茶的本事我没学到什么,但他说过一句“也不要多贵的茶,四五十一饼就可以是很适口的了”。这句话成了我买普洱的圭臬,现在就照着这个价在网上买,有“口味标杆”之称的“大益7572”当然买不到,不过有些不出名厂家的主打,差不多就是这个价钱,口感也很不错。
关于卖茶,还有个可乐的事件几乎已被忘掉。那年我们去汽车大世界买车饰,逛到一家潮州人开的店,老板屁股沉,一边坐着指给我们介绍,一边自己优哉地喝功夫茶。手下的小工忙碌地出入,路过时也不废话地仰脖就是一盅。领导和我“心异之”,也觍起脸来各讨一盅,不想这茶有特殊的香气,似花香,似薄荷,又俱不似。连忙讨教,老板解说这是家乡的凤凰单枞,就是以香出名。我俩咂了一盅又一盅,终于按捺不住喜欢,问老板可有存货,能否卖我们些。老板答整包的还有一斤,不过家乡时常来人供货,先满足我们倒无妨,然后施施然上楼去托了一大包茶叶下来,作价若干卖与我们。当然我们也不含糊地要了他家些车内饰。回去后两人对坐品茗,相顾不禁莞尔,那老板茶不离身,却也没想到开汽配店而做起了茶叶生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