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否定的现代性:理解阿多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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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辩证法:理论与实践(3)

其实,否定辩证法的内在要素本身是倾向于非同一性的:正是转向客体的优先地位,辩证法才变成了唯物主义的。客体,非同一性的肯定性表现只是一个术语上的假面具。只是当主体按自己目的无法消解客体的某些方面时,客体才成为客体,客体中不能被精神化的部分只有从一种有主观目的分析的角度来看才被叫做客体。而在这种分析中,主体的第一性似乎是不成问题的。用黑格尔的话,任何主体或客体都不是纯粹“被设定的”。只有这样,才能充分解释哲学用主体和客体的词汇来装扮的那种对抗为什么不能被解释成原初的事实陈述的原因。一句话,我们不能把主体、客体纯粹对立本体化,“如果那种对抗能被这样解释,那么精神就会被变成身体的十足的他者而与能它的内在的肉体方面相矛盾。但只靠精神来消除对抗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最终会使对抗精神化。”

总的来说,在阿多诺眼里,辩证法只是一种方法,而不是以往哲学所言称的包罗一切的理论。辩证法的实质是要让人们认识到客体与主体的互为中介的非同一性:从一开始,辩证法的名称就意味着客体不会一点不落地完全进入客体的概念中,它表明同一性是不真实的,即概念不能穷尽被表达的事物。同一性的外表是思想本身、思想的纯形式内在固有的,思想总是想掌握与支配他者,片面地说,思维就意味着同一。只要我们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就别无他路可走,只能内在地去冲破总体同一性的外表。就此而言,“辩证法是始终如一的对非同一性的意识。它预先并不采取一种立场。辩证法不可避免的不充足性、对我所思考的东西犯的过失把我的思想推向了它。证法是真正面对现实客体的方法。

这也表明,在阿多诺那里,哲学真正感兴趣的是非概念性、个别性和特殊性。哲学的这种做法是与哲学传统相区别的。我们知道,从柏拉图开始,特殊性总被当作暂时和无意义的东西而放弃了。黑格尔称其为“惰性的实存”。真正的哲学关心的是特殊的“质”,而不是被主体抹平的“量”,重要的不是主体所抽象设定的东

确实,我们需要的是客体可接受的哲学,使自身内容化的哲学。其实齐美尔、胡塞尔和舍勒等都努力想做到这一点,可受困于同一性哲学,从而没有完成自己设定的任务。这也表明,‘t那种认为一者同化为另一者的唯心主义的同一性哲学的声明是不能令人信服的。”从内容与方法的关系角度看,当我们的哲学真正面对现实内容,方法本身最后会被辩证过程所否定。因为,对否定辩证法来说重要的是过程的辩证性,这个过程受到社会总体的强制,但最终会冲破这一总体。就哲学理论所表达的整体而言,它包含着分析的个别,整体与个别之间有个带有强制性的中介,即社会现实总体、压抑性总体。一方面新哲学过程不再使概念固定化、僵化,不再使它本体化;另一方面新哲学通过否定的阐释真实地面对现实总体。这两个方面互相限制,以免概念走向放纵,同时也避免社会总体强制力使哲学物化。通过对社会总体固有的强制特点的批判性认识,我们可以把它转变为人类解放的媒介。只有进入现实又超越压抑性现实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由此,我们看到,非同一性既不允许方法(概念系列)完全同化内容(社会现实),也不允许使内容精神化。内容的优先性表明了,方法必然是不充分的,以反思为核心的哲学方法是一个永不停止的过程,最终它会否定自己,这也是内容所要求的,人们的实践是永无止境的,一切僵化的方法都是不合理的。

从外部来看,那种在对精神的反思中特别表现为客体而不表现为精神的东西是物质。同一性的范畴依然服从同一性的尺度,从这种尺度中解放出来,非同一的要素便表现为物质的,或不可侵害地和物质事物在一起。阿多诺深入到感觉中,这样做的目的是为的把肉体的痛苦、把二战的灾难性体验放到其否定辩证法中来加以思考。他认为,以往认识论对感觉作了误读:“感觉,这一整个认识论的关键,需要补充认识论并重新被解释成一种意识事实,从而与它自身的丰富性相矛盾。”

在阿多诺看来,没有不带有肉体要素的感觉:以往哲学里,感觉的概念同它所谓归类的东西相比较完全被扭曲了,尽管按照认识的类型原则,感觉是意识的一部分,但它的按认识的规则不偏不倚的现象学将不得不把它描述为意识不能穷尽的东西。每一种感觉都是肉体的感受,这种感受所意指的事实很少像认识论对待它们的那样是认识的纯粹要素。感觉是认识论基础,但其基础地位又是传统认识论设定的。

所以,肉体要素必须进入到否定辩证法之中去,而且是否定辩证法不可缺少的因素。在阿多诺看来,肉体要素作为认识的非纯粹认知的部分是不可还原的,认识主体的认知成就是与自身的意义相符合的肉体的成就,这一事实不仅影响着主体和客体的基本关系,也影响着身体的尊严。在阿多诺那里,“身体出现在主体认识的实体一极并作为这种认识的核心。”所以,思路又回到了列宁所谈的观点,即从感觉到思想而不相反:“这便废黜了认识论的指导思想:把身体构造成支配感觉和行为之间的联系的规律,换言之,从精神上构造身体,感觉本身已是体系打算作为其形态并通过意识来阐明的东西。”在现实中,我们应从感觉出发理解意识。

这里要注意的是,阿多诺之所以要求对非同一性进行拯救,这也是由他本人个体经验使然,因为在阿多诺看来,在法西斯主义者希特勒那里,犹太人是作为非同一性、差异而存在的,所以遭到了大屠杀。这是阿多诺哲学现实因素之一:拯救非同一性实际上暗指着阿多诺对犹太人命运的担忧。

第三节 新哲学与实证科学

从上文分析可以看到,哲学之所以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并非是它“只是解释了世界”而没有改变世界,因为,实证化了的哲学已经走入了表面化的实践一一被技术合理性所支配的实践,并以此理性来改造世界,然而这种实践并不符合阿多诺对哲学的要求:以往的哲学本质上认同了现实权力,而真正的哲学是另一种样子,它必然面对着现实并充分展开自己的批判性,变化着的实践需要批判的思想。哲学曾起誓要和现实相统一或接近现实,但它的实证化倾向破坏了这一誓言,所以,哲学要做的是自我批判,对自己的现实可能性作出回答。当然,批判本身需要现实基质,但它绝对不是类似于自然科学那样的理论因素。在许多文本中。阿多诺都对哲学与实证科学的关系作了说明,在这一节,我们就此展开一些讨论。

首先,我们看到,在实证科学对哲学的负面影响的历史状况所进行的思量方面,阿多诺与胡塞尔的判断又有些相似。胡塞尔曾经认为,科学是一个历史的概念,它不等同于现代物理学和以现代物理学为蓝本的科学。自古希腊时代起科学就产生出来,尽管那时的科学还很不发达,但那时的科学却是全面的。它以用理性的方式研究普遍的存有作为自己的任务。胡塞尔认为文艺复兴时期和18世纪的科学观也是全面的。但是自19世纪以来,情况却发生了变化。实证主义的科学观盛行起来。其原因是,在近代,实证科学不断取得成功,而形而上学一再遭到失败。人们于是产生一种看法,唯一真正的科学是实证科学。实证主义失去了对普遍哲学的观念——一个关于一般的存有者的整体本身就是一个理性的统一体,并且这个理性的统一体能够被一种相应的普遍的科学彻底把握的观念——信仰。实证主义限制了科学的任务。胡塞尔认为,一个以理性的方式认识全部存有的普遍的科学的观念并不因为形而上学迄今没有获得成功而表明是错误的。问题在于,迄今为止还没有找到一种可靠的方法,一旦找到了这种方法,形而上学就会成为一种严格的科学。

阿多诺也认为,当下哲学现状是思辨哲学与技术理性社会现实的分离,思辨哲学在现实技术合理性的迫使下,不得不离开自己的目的批判地切入现实,自觉不自觉地向技术专家作了投降:“内向的思想设计师躲在被外向的技术专家掌握的月亮背后。那些按哲学的习惯用来容纳整体的概念外壳随着社会的广泛扩展和实证自然科学的进步开始成了工业资本主义后期阶段上的一种简单的易货贸易的遗物。”

其实,在阿多诺看来,哲学的实证科学化与同一性是共谋关系,非批判性是两者的共同点。当我们不去认真地面对现实客体的“质”的要素的时候,就有导致量化同一性的危险。实证科学的客观化和自笛卡儿以来的一切科学的定量化倾向相一致,趋于排除质并把质变成可测量的规定性。“合理性本身逐渐地以数学方式和定量化的才能相等同。定量化的才能尽管完全符合取得胜利的自然科学的第一性,但它绝不是理性概念本身内在的。”而同一性思维是排除批判的。

假如说哲学是有关自由的学说,那么哲学与实证科学的分离并退回思辨的雄辩术,它仍然是历史的产物。据阿多诺判断,自从笛卡儿时代以来,在哲学和科学之间出现了矛盾,虽然这种矛盾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已经有所暗示。“哲学探求着思考无条件性,以超越直接性和被接受了的科学存在,这样武断地献身于分离的客体……哲学把科学当作自身的范式。”这是哲学实证化的开端。

把思路拉回到启蒙,阿多诺认为,自17世纪以来,伟大的哲学把自由确定为它最特有的兴趣,哲学的这种兴趣本身是对抗性的:它反对旧的压迫,却助长了新的压迫而这种新的压迫就隐藏在合理性原则本身中。人们为自由和压迫寻找一个共同的公式:把自由割让给那种限制自由的合理性,把自由从经验中清除掉,人们甚至不想看到自由在经验中得以实现。在阿多诺哲学思想里,这意味着科学与人类自由现实之间的矛盾性。

实际上,在康德的著作以及后来的唯心主义者的著作中,自由的观念已经开始和个别科学,特别是心理学的研究相对立。康德把这些科学研究的对象流放到不自由的领域中。随着思辨激情逐渐衰退和个别科学相应发展,这种对立加剧到了极端。为此,科学付出了狭隘的代价,哲学则付出了不承担义务的空谈的代价。于是,关于意志自由的哲学原理就堕落成雄辩术,“如果科学追求更多的合法性,如果这种追求先于任何信念而推动科学走向决定论一边,哲学就日渐成了前科学的、辩护性的自由观之大成……继此之后,至少学院哲学起誓忠于居于经验之上的崇高领域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