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员剩下十来个人了,的确不多了,其余的病人全都治好了,康复出院了。这与我们平时的管理得当和工作严谨是分不开的。自从我上任这里之后——也许您您觉得有些离奇——大家的病居然都好了。甚至有的病人还没有来得及走进医院,已经痊愈了。要让他们身心健康,不仅要用医药,而且还要用诚实和秩序进行治疗的,我们就是这样做的。
市长说句实在话,这个市长真不是好当的!他身上担负着太多的责任,关于清洁、修理、改造……一句话,最聪明的人也会感到为难的。但是感谢上帝,一切都还算顺利。有的市长自然单只注意自己的利益,但是我跟他们不一样。不管你信不信,我每天在躺下来睡觉的时候,总是要想:“上帝啊,怎样的安排可以使上司看见我的努力?怎样才能让他对我的表现感到满意呢?……”上司是否奖赏我,自然是由他自己决定的,但是不管怎样,我真的问心无愧。我们的城里一切秩序井然,街道扫得干干净净,囚犯都有很好的待遇,醉鬼一天天在减少……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真的,真的,我并不希望取得任何的荣誉。荣誉自然是诱人,但是在道德面前,荣誉便成为粪土和无聊的事情。
管理员(旁白)这个人还真会说话呢!上帝赋予了他一张伶牙俐齿!
赫这是实在的。说实话,我自己有时也很爱动动脑筋。经常想写一篇散文,或者诗歌。
鲍(向道勃钦斯基)不错,的确如此,彼得·伊凡诺维奇!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有修养有学问的人。
赫请问,你们这里平常都有些什么消遣?有没有什么娱乐,比如可以打打牌?
市长(旁白)我知道你说这话用意何在!(出声)没有,没有!这里绝对没有这种行为。我手里从来没有拿过纸牌,连怎样打法也不知道。我一看到牌就发急,有时看到一只红方块的King29或是别的什么牌,心里十分厌烦,甚至会厌恶地吐痰。有一次,为了和孩子们游戏,用纸牌搭成了一只亭子,之后整夜都梦见这几张可恶的牌。去它的纸牌吧!怎么能把宝贵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面呢?
视察员(旁白)看看说得多好,可是这坏蛋昨天还赢了我一百卢布呢。
市长我要是有时间,肯定会用到为国家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上。
赫不!您这又是何必呢……任何事情都要随某人看某事的方向而定。例如说,在本应增注三倍的时候,而你竟停止加注,那么自然……不,所以话不能像你那么说,有时候赌钱是很能引诱人的。
▲第六场
[前场人物,安娜·安德列夫娜与玛利亚·安东诺夫娜]
市长我来介绍我的家人:这是我的夫人和女儿。
赫(鞠躬)很高兴见到您,夫人。
安我们能见到您这样的人物,更加觉得荣幸。
赫(装模作样)夫人,这是哪里的话,这是我的荣幸。
安这怎么可能呢?您说的是客套的话。快请坐吧。
赫在您身旁站立着我已经觉得非常荣幸了,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我就坐下了。真是太高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安不敢当,您说这话我是担当不起的……我觉得您住在京城里面的人,出外旅行是不是觉得不快乐呢?
赫对!很不痛快。我们已经了习惯交际场上的生活,突然出来旅行:肮脏的旅馆,黑暗的房间……说句实话,如果不是一个机会使我……(审视安娜·安德列夫娜,在她面前装模作样)使我得到了这样的待遇……
安是的,您心里一定太不痛快了。
赫但是夫人,现在我感到很愉快。
安您太客气了,我们只是尽了微薄之力,您过高的赞誉我们可不敢当。
赫不敢当?夫人,您觉得担当的起。
安我住在乡下……
赫哦,乡下,乡下也别有风趣啊……当然哪里能和彼得堡相比呢!唉,彼得堡呀!彼得堡呀!那里是什么样的生活!您也许心想我只是誊写誊写;其实不是的,局长和我的交情是很深的。他时常拍着肩膀,说道:“老弟,没事过来吃饭啊!”我只到局里办点事,也就两分钟的事,只是去说一下:这事应该这样做,那事应该这样做。另外有办公事的官员,像老鼠一样,只是拿起钢笔来,——嚓嚓地写着。他们甚至想升我为八品文官,我心想,没有这个必要。那个看门人总是在楼梯上拿着刷子追着我喊:“伊凡·阿历山大洛维奇,我来给您刷鞋。”(向市长)诸位,你们为什么站着?快请坐呀!
市长(齐声)我们职位小,应该站着。
管理员(齐声)我们可以站一会儿。
视察员(齐声)您不必费心!
赫不要论职位的高低,都请坐吧。(市长与众人坐下)我不喜欢太过客套。相反地,我喜欢坦诚,不知不觉地去做一些事情。但是我再怎么努力,还是躲不开,怎么也躲不开!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会有人说:“瞧,伊凡·阿历山大洛维奇来了!”有一次,甚至有人误以为我是总司令:只见几个兵士从警卫室里跳出来,向我举枪行礼。之后我熟识的一个军官对我说:“老兄,他们把你认作总司令了。”
安瞧瞧,真有这事呀!
赫我认识一些美貌的女演员。我也时常看各种滑稽剧……认识一些文学家。我同普希金交情深厚。经常对他说:“怎么样,普希金老兄?”“没有什么,老弟。”他总爱回答,“和大家一样。”……他就是这样的一个怪人。
安您经常写些东西吗?做个作家真是太了不起了!您大概还在杂志上发表文吧?
赫是的,我有时候会在杂志上发表些文章。我的著作很多:有《费加罗的结婚》30,《魔鬼罗伯特》,有些连名字都不记得了。这些全是偶然写成的。其实我并不想写,但是剧院管理部说:“请老兄写一点什么吧。”我心想:“好吧,那就写点吧。”好像就一个晚上就写成了,这使大家非常惊讶。我的思维特别活跃。所有的作品都用勃郎白乌斯这个笔名,希望号战舰和莫斯科电讯全是我写的。
安那么您就是勃郎白乌斯吗?
赫当然喽,我还经常替他们大家改文章,斯米尔金31给我四万块钱的酬劳。
安《犹里亚·米洛斯拉夫斯基》一定也是您的大作吧?
赫是的,正是在下的拙作。
安瞧,我一猜就猜中了。
玛妈妈,书上明明写着扎郭斯金先生著。
安你瞧你,我就知道,你在这地方也不忘与我争辩。
赫是的,的确是这样,这是扎郭斯金的著作,但是另外的那本犹里亚·米洛夫斯基,那是我的著作。
安对对,我读过那本大作。真是写得太好了!
赫说实话,我就是靠文学生活的。我在彼得堡有一所第一等的房子。伊凡·阿历山大洛维奇的房子是出名的。(对大家说)诸位,如果有时间请到彼得堡去,请到我的住所里玩。我在家的时候经常会开一些派对。
安我可以想象得到,你开的派对是多么有趣且华丽呀。
赫那当然了,譬如说,桌上放着西瓜——那西瓜就值七百卢布。锅里的汤一直从巴黎装在轮船上运来的;一开盖,一股香气腾腾的蒸气扑面而来,是在自然界里再也找不出这么美好的味道。我每天都要参加派对。也常常有几个人聚集起来打牌;外交总长,法国公使,英国和德国公使,还有我经常会聚在一起。打牌会打到很尽兴。顺着楼梯到四层楼我的屋子里去,只要对女厨子一说:“玛佛罗士卡,把大衣拿去……”哦,为什么我会说错,天呢,我自己竟然忘记了,我是住在二楼。我家里的楼梯都很阔气……我还没有睡醒的时候,去看一看我的前屋,是极有趣的的事情:一些伯爵和公爵在那里推搡着,像野蜂一般哼声低语,……有时候还有大臣在那里……(市长和其余的人们畏惧地从椅上立起)在写给我的信封上称呼我:大人。有一次,我甚至真的做了司长。出了稀奇的事:司长走了,不知道往哪里去,无缘无故就失踪了。大家自然议论纷纷;怎样办呢?谁应该接替他的位置!将军里有许多人想干这个差使,但是并不是很合适。这个职务看起来简单,但是仔细想一下,就会觉得太难了!这些人实在没办法,便跑到我这里来。那时候街上尽是信差,信差,信差……你们想一想,单只信差就有三万五千名!这局面多大呀,我请问你们?“伊凡·阿历山大洛维奇,请你管理司里的事务!”说实话,我当时有点慌乱,穿了晨衣起来。本来想谢辞,但是转念一想,可以见到皇上,而且履历单上也好看……我就说:“诸位,我可以接受这职务。既是大家都希望我来做,我可以接受,不过我可是不允许胡作非为的!我的耳朵是很灵的!我会毫不留情地……”真是的,我从司里走过的时候,简直就像地震一般,一切都颤抖着、战栗着,像一张薄纸一般。(市长和其余的人都吓得抖索。赫莱斯达阔夫更加兴奋了)喔!我不喜欢开玩笑!我对大家下过警告。连国务委员会都很怕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管任何的人……我对大家说:“我自己知道,我知道自己。”我去哪里?我哪里都去,到处都有我。每天在宫里进进出出。或许明天我就将升做元帅……(脚下一滑,几乎倒地,但诸官员把他恭敬地扶着)
市长(走近过去,全身战栗,勉强说出话来)大,大,大……
赫(用迅速急遽的声音)什么事,什么事?
市长大,大,大,大……
赫(用同样声音)到底怎么回事?都把我弄糊涂了。
市长大,大,大……大人,大人,要不要休息一下?……那边有一间屋子,一切都预备好了。
赫休息——为什么要休息?好吧,我准备休息一下。诸位,你们那里的早饭太好吃了……我非常满意,非常满意。(用朗诵的方式)腌鳕鱼!腌鳕鱼!(进入旁屋,市长随入)
▲第七场
[上场人物,除赫莱斯达阔夫与市长]
鲍(向道勃钦斯基)瞧你这人,彼得·伊凡诺维奇,才是一个大人物!一辈子没有看见过这样重要的角色,吓得几乎死了过去。彼得·伊凡诺维奇,您觉得他是什么职位?
道我觉得,差不多是将军。
鲍我觉得,将军都不配给他提鞋。即使是将军,也应该是上将。你听见没有:国务委员会全怕他?我们快去对阿莫斯·费道洛维奇和郭洛勃金说说吧。回头见,安娜·安德列夫娜!
道回头见,亲家母!(两人下)
管理员(向视察员)真是可怕,到底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们竟没有穿上制服。只要一睡醒,就往彼得堡送报告,对不对?(一面和视察员忧郁地走开,一面说)回头见吧,夫人!
▲第八场
[安娜·安德列夫娜与玛利亚·安东诺夫娜]
安哎呦,真是有趣的人!
玛他真是可爱的人!
安举止如此优雅!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京城里的角色。他的态度,和其他的一切……都太好了!我喜欢这样的年轻人!他也很喜欢我,我简直要发疯。看得出来,他总是朝我的身上打量。
玛妈妈,他总是看着我!
安请你不要说这些无聊的话!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玛妈妈,这是千真万确的!
安好吧!不要再跟我争辩了!用不着争辩,何必争辩!他为什么看你?他何必看你呢?
玛真的,妈妈,他总看我。从谈文学的时候,看了我一眼,以后谈起同公使们玩牌的时候,又看了我一眼。
安也许有一次,也只不过是随便看看罢了。他自己心里说:“啊!就朝他看一眼吧!”
▲第九场
[前场人物与市长]
市长(蹑手蹑脚入场)嘘……嘘……
安怎么了?
市长我把他灌醉了,这样反而不好了。他所说的话里,如果有一半是真的,那该怎么办呢?(凝想)怎么会不是真的呢?人一喝了酒,就会把心中的所想都说出来:心里有什么,嘴里就会冒出什么。他自然有点夸张;但是不夸张是说不成话来的。同大臣们赌牌,又进宫里去……实在是有点过了,越想越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站在一只钟楼上面,或是人家想绞死你。
安有什么可怕的,我并不感到丝毫的担忧;我只看出他是一个有学问的,体面社会的,上等举止的人,关于他的职位,我倒是不在乎。
市长完全是妇人之见,你们这些女人!你们目空一切,任何事情都不经过大脑,有口无心。不管遇见什么事情,经常会冒出一句口无遮拦的话!别人或许只是揍你们一顿也就完事了,而你们的丈夫却被人家记住了。你怎么能那么随便对待他呢?像对待道勃钦斯基一样,没轻没重的。
安对于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我知道分寸,也知道究竟该怎么办……(目视女儿)
市长(独自说话)跟你们简直无话可说!……真是遇见麻烦了!至今吓得还没有缓过神来。(开门,朝门外说话)米士卡!叫卫士们进来,斯维斯图诺夫和台尔日莫尔达。他们就在门外不远。(沉默一会儿以后)现在世界上全是稀奇古怪的事:外貌显赫些还可以说,然而那样瘦瘦的,细细的,——怎样知道他是什么人。军人还可以看得出来,但是一穿上礼服,——就像剪去了的翅膀的苍蝇一样。刚才在旅馆里还装腔作势,造出许多假话来,简直好像一辈子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后来到底上钩了。而且说得比应该说的话还多些。年轻人就是这样。
▲第十场
[前场人物与奥西普大家跑过去迎接他,用手指招唤他]
安快过来!
市长嘘!……怎么?怎么?睡熟了吗?
奥还没有。伸展着身子,躺在那里。
安喂,你叫什么名字?
奥我叫奥西普,太太。
市长(向妻子和女儿)你们够了,够了!(向奥西普)怎么样,朋友,吃饭吃得好吗?
奥吃得很好,谢谢!吃得很好。
安有许多伯爵和公爵常到你主人那里去吗?你说说。
奥(旁白)说什么?既然现在吃得好,以后还要吃得更好。(出声)是的,伯爵们常常去的。
玛奥西普,你的主人长得真不错!
安奥西普,请你说说,他到底是……
市长别说啦!你们总是用这种无聊的话打扰我。老朋友,怎么样?
安你的主人到底是什么职位呢?
奥就是那种普通的职位。
市长哎哟,我的上帝,你们总是做这些愚蠢的盘问!不让我谈些正经事情。老朋友,你的主人怎么样?……严厉吗?总是爱责备人吗!
奥是的,他很有原则性。他总是要求一切事情都做得整整齐齐。
市长我很喜欢你的脸。朋友,你一定是位大好人。怎么样……
安奥西普,你的主人穿制服的时候,走起路是什么样子的?……
市长算了吧,你们这两个碎嘴子!我,我们还有要紧事情。可是关系到我们的命运的大事。(向奥西普)老朋友,我很喜欢你。如今天气凉了,出门在外,不妨多喝一两杯茶水,我给你两个卢布喝茶水的钱。
奥(收钱)谢谢,谢谢,先生!愿您身体健康!愿您万事如意。
市长好的,谢谢,我很高兴。怎么样,老朋友……
安喂,奥西普,你的主人喜欢什么颜色的眼睛?……
玛奥西普!你的主人鼻子很小巧!
市长你们等一等,让我!……(向奥西普)怎么样,老朋友,说一说:你的主人最在意的是什么?也就是说他在路上最在意的是什么?最喜欢什么?
奥他喜欢什么,都是临时决定的。他最喜欢得到人家优厚的招待,吃好东西。
市长好吃的是吗?
奥是的,好吃的东西。——我虽然是他的奴仆,但是他也不忘给我一些好处。真的!有时候我们到什么地方去。他问我:“奥西普,人家给你吃得好不好?”——我说:“不好,大人!”——他说:“奥西普,这个人家不好。下次再去的时候,你提醒我一下。”我心想:“唉,随他去吧!(挥手)我是一个普通人。”
市长好的,好的,你说得有理。我刚才给你一点茶钱,现在再拿点去,买面包吃。
奥为什么又赏钱,大人?(藏钱)一会儿我要喝一杯,祝您的健康。
安你到我这里来,奥西普,也拿点钱去。
玛奥西普,你回去后吻一下你的主人!
[从侧室传出赫莱斯达阔夫的微咳声。]
市长嘘!……(蹑足立起,低声微语)小点声!你们都回自己的屋里去吧!我们说的差不多了……
安我们走吧,玛申卡!我跟你说件事情,我从客人身上看出一些事情,是只有我们两人在一块儿的时候可以讲的。
市长让她们去讲吧!如果一不小心听见他们说的话,真恨不得将耳朵塞上。(向奥西普)喂,老朋友……
▲第十一场
[上场人物,台尔日莫尔达与斯维斯图诺夫.台尔日莫尔达,以下简称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