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旁白)不要紧张,要大胆一些。他喜欢人家把他看做寻常人。好的,我们就顺着他的意思来,假装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出声)我同此地的地主,彼得·伊凡诺维奇·道勃钦斯基一起出外办公事,路过这里,特地到旅馆看一看过路的旅客们,看看是否把他们招待好了?我可不像别的市长一样,什么事情也不做;除了本身的职务以外,愿意使每个人都得到极好的招待,我可是一个忠实的基督教徒。瞧,上帝给了我一个这样的赏赐,让我能够结识一个你这样的朋友。
赫我自己也很高兴。说句实在话,要是没有您,不知道我还要在这里住多久。也不知道如何付清欠账。
市长(旁白)是的,你尽管编故事吧,还说不知道如何付清欠账!(出声)我冒昧地问您一个问题:您要到哪里去,具体什么地方?
赫我到萨拉托夫省去,回自己的乡村。
市长(旁白,带着嘲讽的神情)到萨拉托夫省去?他说谎连脸也不红一下!同这样的人打交道,应该时时小心!(出声)您做的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关于旅行,一方面会被车马耽误,未免不痛快,但是另一方面,却可以让自己放松下来。我想您的旅行一定是为了让自己的身心得到放松吧?
赫不,是家父让我回家。他老人家因为我在彼得堡至今没有升官,生气了,要我回去。他以为一到彼得堡,就立刻可以领到佛拉地米勋章。真可笑,应该叫他自己到衙门里坐几天看看。
市长(旁白)瞧,他可真会编故事!把自己的父亲也扯上了!(出声)您打算到那里待多长时间呢?
赫这个说不准。我的父亲是很固执的,这老东西硬得像木头一样。我要跟他直说:随您怎么看,我肯定不会离开彼得堡,不在彼得堡我生活不下去。我为什么要和乡下人在一起去,这样我的一辈子也就完了?人和人的需求是不同的,我的灵魂一直渴求着光明。
市长(旁白)他编的还真像模像样!瞎编一气,虽然瞎编,但是什么地方也不露破绽!这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普通,个子小小的,感觉用一个指头就可以把他掐死。你等着瞧吧!我会让你露出破绽的,只要你说的够多!(出声)您说得对极了。在偏僻的什么地方,有什么意思?比如我们这里吧:为国家,为了工作,尽管经常通宵达旦,不惜一切努力,但是那些奖赏、荣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到我们头上呢。(眼向房中扫射一圈)这间屋子不是很好,大概是有些超市吧?
赫糟糕透了,到处都是一些臭虫,随便在哪里都能看见,折磨得我苦不堪言。
市长上帝啊!这样文明的客人,却受了这样的折磨?——受了一群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的臭虫的折磨!这间屋子还光线不好,是不是?
赫是的,阴暗潮湿。老板总是不肯发蜡烛。有时候想做点什么事,比如读一点书,或者在幻想到来的时候,写点什么都不行,太黑,太暗了,什么都做不了。
市长请问您……不,我不配问您。
赫你有什么事?
市长不,不,我不配问您,我不配问您!
赫到底什么事?
市长我斗胆冒昧提出来……我家里有一间非常好的房子,光线好,又安静,特别适合您住……哦,您看我,是不是太冒昧了?如果您能去的话,我觉得是极大的荣誉……您千万不要生气啊,——真是的,我是真心实意的提出这个建议,绝对没有其他的非分之想。
赫哦,你千万不要太过谦虚,我非常喜欢住在私人的家里,不愿意住在这毫无人情味的旅馆。
市长您这样说我太高兴了!我的太太也会非常高兴的!我就是这样的性格,从小好接待客人,特别是像您这样文明而高贵的客人。您不要觉得我说出这话完全是献媚;不,我没有这样的毛病,我就是这样一个真诚而爽快的人。
赫谢谢您。我也是一个真诚而爽快的人。我也很喜欢您的真诚和爽快,老实说,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请别人对我表达足够的真诚与尊重,真正的真诚与尊重。
▲第九场
[前场人物与旅馆仆人,由奥西普伴入鲍勃钦斯基在门外窥视]
仆是您叫我吗?
赫是的。把账单拿来。
仆我刚才已经送上账单了。
赫你送的那破账单我怎么会记得。赶紧说,一共多少钱?
仆您第一天叫了一份客饭,第二天吃了一份鲑鱼,以后全是赊账。
赫你这个蠢货!用不着一份份念给我。一共多少钱?
市长您不要找找,回头让他算好了。(面向仆人)赶紧滚出去,回头把钱送过去。
赫这样也好,那就这样吧。(藏钱。仆人下。鲍勃钦斯基一直在门外窥视)
▲第十场
[市长,赫莱斯达阔夫,道勃钦斯基]
市长现在您要不要参观参观我们城里的某些机构,例如慈善医院。
赫看那个干什么?
市长您可以看到我们这里办事效率……一切秩序……
赫很好,看看也不错。(鲍勃钦斯基探头进门。)
市长您如果愿意的话,还可以从这里到县立学校里去视察一下那里的上课情况,比如教什么功课。
赫可以,可以。
市长如果您要是有时间,要是愿意的话,还可以参观参观我们的拘留所和监狱,——看看我们这里囚犯的待遇情况。
赫看监狱干什么?还不如去看看慈善团体。
市长遵照您的吩咐。那您是想自己做一辆马车?还是同我坐一辆?
赫我希望能同您坐一辆。
市长(向道勃钦斯基)彼得·伊凡诺维奇,现在没有您的位置了。
道没关系,我坐不坐不要紧。
市长(对道勃钦斯基轻声说)您快去,快去,拼命跑去,这里有两张字条:一张给慈善医院的泽姆利亚尼卡,另一张给我的夫人。(向赫莱斯达阔夫)我请您允许我在您面前写几行字给我夫人,让她赶紧做好准备,我们要接待贵客了。
赫有必要这样吗?……哦,这里有墨水,不过,纸张?好像没有纸张。……在这个账单上写行不行?
市长就在这上面写吧。(一面写,一面自言自语)等吃过早饭,再加上几只厚肚子的酒瓶!家里有省城里运来的玛台拉酒。样子虽然很普通,却会让大象醉倒在地上。我要打听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我们害怕到什么样的程度。(写完后交给道勃钦斯基。道勃钦斯基出去。正在这时候在门外偷听的鲍勃钦斯基连人带门一起倒在台上。大家不由自主地惊叫。鲍勃钦斯基站起来。)
赫怎么回事?您没有摔伤吧?
鲍没关系,不要紧,只是鼻上撞出一个小疙瘩!我一会儿到赫里斯强·伊凡诺维奇那里去一趟:他有一种神奇的药膏,敷上就好了。
市长(对鲍勃钦斯基做斥责的神色,又对赫莱斯达阔夫说)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您这边请!我会叫您的仆人把您的箱子搬过去。(向奥西普)请您把行李送到我家,市长的寓所——无论你问谁,都会告诉你在什么地方。请吧!(让赫莱斯达阔夫先走,自己跟在他后面;回转身来,又带着责备的神气对鲍勃钦斯基说)怎么回事?就不能找别的地方去摔跤!就这样直挺挺的摔在地上,这像什么话。[退场。鲍勃钦斯基随下。幕落]
◎第三幕
[第一幕的房间内]
▲第一场
[安娜·安德列夫娜,玛利亚·安东诺夫娜站在窗旁,如第一幕]
安已经等了整整的一个钟头了,全是你的愚蠢的装腔作势造成的。就不能早点打扮好!总是这样东找找,西找找……真不应该听她的话。上帝啊,我都快疯了,怎么到现在,一个人影都没有呢,这不是故意气我吗?都是一些死人啊。
玛妈妈,你别着急了,过两分钟我们就能全打听出来了。阿夫道姬耶快回来了。(向窗外探望,喊道)妈妈,妈妈!有人来了,你看从街的尽头往这边走呢。
安什么?在哪?哪里有人?你是不是想象出来的?是的,有人走来了。是谁呢?个子不是很高……穿着燕尾服……这是谁啊?急死我了!这人究竟是谁呢?
玛妈妈,是道勃钦斯基!
安不会,怎么会是道勃钦斯基!你别一惊一乍的……不可能是道勃钦斯基。(挥手帕)喂!到这里来!快来过来一下!
玛妈妈,你看,真的是道勃钦斯基。
安你别在那显摆自己了。我已经说了,不是道勃钦斯基。
玛妈妈,你看,怎么样?怎么样?那不就是道勃钦斯基嘛。
安哦,是的,的确是道勃钦斯基,我看清楚了,——那你也别跟我狡辩?(向窗叫喊)快!您快点走!别在那磨磨蹭蹭的。怎么样?他们在哪儿?啊?您就站在那里讲讲吧,——不要紧的。怎么?是个厉害角色?很不好对付?那我丈夫呢?他在哪里?(从窗旁稍退,露烦恼色)这样蠢材。怎么非得进了屋子才能说清楚呢!
▲第二场
[前场人物与道勃钦斯基]
安您说说您,您好意思吗?我平常很信赖您,一直觉得您是个可靠的人。大家忽然跑出去,您也跟在他们后面跑了出去!到现在还找不到一个人,干着急也不能把这件事情问明白。您不觉得羞愧吗?你们的温尼慈卡和李庄卡全是我帮着洗礼26的,而您居然这样对待我起来!
道哎呀,我的干亲家,我这不是忙着跑来跟您请安了,你看我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您好呀,玛利亚·安东诺夫娜!
玛您好,彼得·伊凡诺维奇!
安怎么样?赶紧把那边的情形说一说。
道安东·安东诺维奇有一张字条给您。
安那个人是谁?是位将军吗?
道不,不是将军,却不比将军逊色。很有学问的样子,而且行为举止也很得体。
安就是别人写给我丈夫的那封信上所提的那个人吗?
道嗯,确实是。我和彼得·伊凡诺维奇第一个发现了他。
安那赶快讲讲啊,到底什么情况?怎么回事?
道感谢上帝,一切还算顺利。他起初对安东·安东诺维奇很不客气,有些生气,一直说旅馆里怎样不好,他不喜欢让他坐监狱。但之后知道了安东·安东诺维奇没有什么错误,和他谈得就非常投机了,心里的看法一变,一切也就顺利了。他们现在去参观慈善机构……说老实在话,安东·安东诺维奇害怕有人暗中告密,当然,我自己也很害怕。
安您怕什么?您又不是做官的。
道您知道,大官的气场都很强,说话的时候,会让你感到恐惧。
安嗯,的确如此……但是你光说这些有什么用。您倒是说一说,他长什么样?多大岁数,是不是很年轻?
道对,是个年轻人,大约23岁的样子。但是说话很老练,就像一个经历了很多的老者。他说:“好吧,我可以到那边去,我可以到那边去……”(挥着手)一切都很自然得体。他说:“我爱写文章,读书;但是屋子里有点黑,十分不方便。”
安他到底长什么样?是黄头发还是黑头发?
道不是黄色也不是黑色的,多半是栗色的,那双眼睛锐利得像小野兽一样,会叫你感到惊慌失措的。
安这字条里都写了些什么?(读)“亲爱的,我应该告诉你的是我的处境十分不好,但是感谢上帝的仁慈。腌黄瓜两个,鱼子半份,共计一卢布二十五戈比……”(止住)看不明白啊,写腌黄瓜和鱼子干什么?
道这是安东·安东诺维奇慌忙之中在一张账单上写的,你看上面写的是一些账目。
安哦,我以为怎么回事呢。(续读)“但是感谢上帝的仁慈,现在一些还算顺利。你快预备好贵宾用的屋子,就是贴黄色花纸的那间;中饭不必多添饭菜,我们将在阿尔铁姆·费里帕维奇的慈善医院里吃早饭,但是酒应该多预备一些。吩咐商人阿勃杜林送来最好的酒;否则,我会把他的地窖给弄个底朝天。亲爱的,我吻你的小手,你的安东·斯克伏慈尼克一特莫汉斯基……”哎哟,我的上帝!这可得赶紧办!喂,有人吗?米士卡!
道(迅跑过去,向门外呼喊)米士卡!米士卡!米士卡!(米士卡上场)
安你赶快到商人阿勃杜林那里去……你等一下,我给你写一张字条,(坐在桌子旁,一面写字条,一面说)你把这张纸条送给马夫西道尔,让他赶快送到商人阿勃杜林那里,让他把酒带回来。你最好立刻去好好收拾收拾贵客要住的那间屋子。准备好床铺,脸盆架等等的东西。
道安娜·安德列夫娜,我现在要赶快跑去看看那个人在那边参观的怎么样了。
安去吧,赶快去吧!那我就不留您了。
▲第三场
[安娜·安德列夫娜与玛利亚·安东诺夫娜]
安玛申卡27,我们现在必须好好打扮打扮自己。他是京城里来的人,不要让他见笑。你穿上那件有褶皱的蓝色的衣裳,它与你的气质非常搭配。
玛妈妈,蓝色的?我不喜欢这个颜色,佳普金太太穿蓝色,泽姆利亚尼卡的女儿也穿蓝色,这个颜色太大众化了。我应该穿的花一点。
安花一点的!……你就知道跟我作对。你穿蓝色的多好看,我穿浅黄色的。我们两个看上去非常的搭。
玛妈妈,你穿淡黄色也不太好!
安淡黄色的和我不相配吗?
玛嗯,不相配;真的不好看,只有黑色眼珠的人穿这个颜色才好看。
安什么?难道我的眼珠难道不够黑吗?是很黑的。你总是说一些让我不高兴的话!我就是那种好运气的人,我用纸牌测运气,每次都能猜到梅花的Queen28,我的眼珠怎么可能不是黑的呢?
玛妈妈!我明明看到你猜出的是红心的Queen嘛。
安瞎说,别胡说八道。我猜的绝对不是红心的Queen(和玛利亚·安东诺夫娜速下,在幕后说话)你到底整天想什么呢!红心的Queen?鬼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她们走后,门开了,米士卡把垃圾从里面扫出来。奥西普头上顶着皮箱,从另一门里走出。]
▲第四场
[米士卡与奥西普]
奥这些东西放哪里?
米这里来,叔叔,放这里!
奥好的,等一等,让我先休息一下。唉,真是倒霉的生活!肚子没吃饱的情况下,随便什么担子都觉得太沉重了。
米叔叔,将军会马上过来吗?
奥什么将军?谁是将军?
米就是你的主人啊。
奥我的主人?他算什么将军?
米难道他不是将军吗?
奥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算是将军。
米比真正的将军大,还是小呢?
奥大,肯定算大。
米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这里这么忙活呢。
奥小伙子,咱们先不说这些,你先给我弄一点吃的东西吧!
米叔叔,实在不好意思啊,吃的还没有给你们准备呢。那些普通菜的饭菜,你肯定不爱吃,只要等到你的主人坐下来,他就会分一份同样的菜给您。
奥你们现在有普通菜吗?
米有菜汤,粥糊和馅儿饼。
奥就拿这些来吧,赶紧拿菜汤,粥糊和馅儿饼来吧!没关系的,我什么都能吃。好啦,好啦,我们来抬箱子!有没有另外的门?
米有的。
[两人抬箱入旁屋]
▲第五场
[警察把两扇门打了开来。赫莱斯达阔夫走了进来,市长随后而入。慈善医院院长,督学,道勃钦斯基与鲍勃钦斯基也一起上场,鲍勃钦斯基鼻上贴着膏药。市长对警察们指着地上的一张纸,警察们跑去捡起来,互相推搡着]
赫你们的慈善机构做得很好。你们能够把这里一切东西都让旅客们参观很好,这一点让我很高兴。在别的城市里,他们总是什么也不给我看。
市长我敢说在别的城市里,市长和官员们只顾自己的利益;但是我们就不同了,在这里,我们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整顿秩序,勤奋办事,让上司感到满意,除此之外,在没有什么别的念头了。
赫早饭我吃得很好。我吃得太饱了,难道你们每天都这样的吗?
市长不!这是为贵宾特地预备的。
赫对于吃,我非常感想去。人活在世上,不就是为了分享一切吗?那条鱼叫什么名字?
管理员(赶紧上前)叫做腌鳕鱼。
赫味道非常好。我们刚才吃饭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在医院里吗?
管理员是的,在慈善医院里。
赫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里面放着很多的床铺,病人都治愈了吗?病人好像不是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