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庄子白话全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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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列御寇(2)

译文:宋国有个叫做曹商的人,为宋王出使秦国。他前往秦国的时候,得到宋王赠予的数辆车子;秦王十分高兴,又加赐车辆一百乘。曹商回到宋国,见了庄子说:“身居偏僻狭窄的里巷,贫困到自己编织麻鞋,脖颈干瘪面色饥黄,这是我不如别人的地方;一旦有机会使大国的国君省悟而随从的车辆达到百乘之多,这又是我超过他人之处。”

庄子说:“听说秦王有病召请属下的医生,破出脓疮溃散疖子的人可获得车辆一乘,舔治痔疮的人可获得车辆五乘,凡是疗治的部位越是低下,所能获得的车辆就越多。你难道给秦王舔过痔疮吗,怎么获奖的车辆如此之多呢?你走开吧!”

鲁哀公向颜阖问道:“我想把仲尼任命为大臣,国家有希望了吧?”

颜阖说:“危险了,实在是危险啊!仲尼正一心想着粉饰装扮,追求和讲习虚伪的言辞,把枝节看作是要旨,扭曲心性以夸示于民众却不知道全无一点诚信;让这样的做法承受于内心,并主宰着精神,怎么能够管理好人民!仲尼果真适合于你吗,还是他真的能够养育人民呢?

你的考虑错误无疑了。现今让人民背离真情学习伪诈,这不是用来导引民众的办法,为后世子孙着想,不如早早放弃上述打算。孔丘是很难治理好国家的。”

施与别人恩惠却总忘不了让人回报,远不是自然对普天之下广泛而无私的赐予。施恩图报的行为商人都瞧不起,即使有什么事情必须与他交往,内心也是瞧不起的。

施加皮肉之刑的,不外乎是金属或木质的刑具;给内心世界带来惩罚的,则是自身的烦乱和行动的过失。小人受到皮肉之刑,是用刑具加以拷问;小人内心受到惩罚,则是阴气阳气郁积所造成的侵害。能够免于内外刑辱的,只有真人才可做到。

原文: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长若不肖,有顺懁而达,有坚而缦,有缓而釬。故其就义若渴者,其去义若热。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侧,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九征至,不肖人得矣。”

正考父一命而伛,再命而偻,三命而俯,循墙而走,孰敢不轨,如而夫者,一命而吕钜,再命而于车上儛,三命而名诸父,孰协唐许!

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睫,及其有睫也而内视,内视而败矣。凶德有五,中德为首,何谓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毗其所不为者也。

穷有八极,达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长、大、壮、丽、勇、敢,八者俱过人也,因以是穷。缘循、偃快、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达。知慧外通,勇动多怨,仁义多责。达生之情者傀,达于知者肖,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

译文:孔子说:“人心比山川还要险恶,比预测天象还要困难;自然界尚有春夏秋冬和早晚变化的一定周期,可是人却面容复杂多变,情感深深潜藏。有的人貌似老实却内心骄溢,有的人貌似长者却心术不正,有的人外表拘谨内心急躁却通达事理,有的人外表坚韧,内心却懈怠涣散,有的人表面舒缓而内心却很强悍。所以人们趋赴仁义犹如口干舌燥思饮泉水,而他们抛弃仁义也像是逃离炽热避开烈焰。因此君子总是让人远离自己任职而观察他们是否忠诚,让人就近办事而观察他们是否恭敬,让人处理纷乱事务观察他们是否有能力,对人突然提问观察他们是否有心智,交给期限紧迫的任务观察他们是否守信用,把财物托付给他们观察是否清廉,把危难告诉给他们观察是否持守节操,用醉酒的方式观察他们的仪态,用男女杂处的办法观察他们对待女色的态度。上述九种表现一一得到证验,不好的人也就自然挑拣出来了。”

正考父首次被任命为士便逢人躬着背,再次任命为大夫便深深地弯着腰,第只次任命为卿更谦恭地俯下身子,总是让开大道顺着墙根快步急走,态度如此谦下,谁还敢干出不轨之事!如果是凡夫俗子,首次任命为士就会傲慢矜持,再次任命为大夫就会在车上手舞足蹈,第三次任命为卿就要人呼叔称伯了,像这样,谁还会成为唐尧、许由那样谦让的人呢?

最大的祸害莫过于有意培养德行而且有心眼,等到有了心眼就会以意度事主观臆断,而主观臆断必定导致失败。招惹凶祸的官能有心、耳、眼、舌、鼻五种,内心的谋虑则是祸害之首。什么叫做内心谋虑的祸害呢?所谓内心谋虑的祸害,是指自以为是而诋毁自己所不赞同的事情。

困厄窘迫源于以下八个方面的自恃与矜持,顺利通达基于以下三种情况的必然发展,就像身形必具六个脏腑一样。貌美、须长、高大、魁梧、健壮、艳丽、勇武、果敢,八项长处远远胜过他人,于是依恃傲人必然导致困厄窘迫。因循顺应、俯仰随人、困厄怯弱而又态度谦下,三种情况都能遇事通达。自恃聪明炫耀于外,勇猛躁动必多怨恨,倡导仁义必多责难。通晓生命实情的人心胸开阔,通晓真知的人内心虚空豁达,通晓长寿之道的人随顺自然,通晓寿命短暂之理的人也能随遇而安。

原文:人有见宋王者,锡车十乘,以其十乘骄稚庄子。

庄子曰:“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为粉夫!”

或聘于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衣以文绣,食以刍叔,及其牵而入于大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

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槨,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

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

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

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征征,其征也不征。明者唯为之使,神者征之。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见入于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译文:有个拜会过宋工的人,宋王赐给他车马十乘,依仗这些车马在庄子面前炫耀。

庄子说:“河上有一个家庭贫穷靠编织苇席为生的人家,他的儿子潜人深渊,得到一枚价值千金的宝珠,父亲对儿子说:‘拿过石块来锤坏这颗宝珠!价值千金的宝珠,必定出自深深的潭底黑龙的下巴下面,你能轻易地获得这样的宝珠,一定是正赶上黑龙睡着了。倘若黑龙醒过来,你还想活着回来吗?’如今宋国的险恶,远不只是深深的潭底;而宋王的凶残,也远不只是黑龙那样。你能从宋王那里获得十乘车马,也一定是遇上宋王睡着了。倘若宋王一旦醒过来,你也就必将粉身碎骨了。”

有人向庄子行聘。庄子答复他的使者说:“你见过那准备用作祭祀的牛牲吗?用织有花纹的锦绣披着,给它吃草料和豆子,等到牵着进人太庙杀掉用于祭祀,就是想要做个没人看顾的小牛,难道还可能吗?”

庄子快要死了,弟子们打算用很多的东西作为陪葬。庄子说:“我把天地当作棺椁,把日月当作连璧,把星辰当作珠玑,万物都可以成为我的陪葬。我陪葬的东西难道还不完备吗?哪里用得着再加上这些东西!”

弟子说:“我们担忧乌鸦和老鹰啄食先生的遗体。”

庄子说:“弃尸地面将会被乌鸦和老鹰吃掉,深埋地下将会被蚂蚁吃掉,夺过乌鸦老鹰的吃食再交给蚂蚁,怎么如此偏心!”

用偏见去追求平均,这样的平均绝对不是自然的平均;用人为的感应去应验外物,这样的应验绝不是自然的感应。自以为明智的人只会被外物所驱使,精神世界完全超脱于物外的人才会自然地感应。自以为明智的人早就比不上精神世界完全超脱的人,可是愚昧的人还总是自恃偏见而沉溺于世俗和人事,他们的功利只在于追求身外之物,这不很可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