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庄子白话全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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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列御寇(1)

本篇以篇首的人名来命名,全篇由许多小故事夹着议论组合而成。内容很杂,其间也无内在联系,不过从主要段落看,主要是阐述忘我的思想,人生在世不应炫耀于外,不应求仕求禄,不应追求智巧,不应贪功图报。

原文: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曰:“恶乎惊?”曰:“吾尝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

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

曰:“夫内诚不解,形谍成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麟其所患。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无多余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于万乘之主乎,身劳于国而知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女处己,人将保女矣!”

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立有间,不言而出。

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屦,跣而走,暨乎门,曰“先生既来,曾不发药乎?”

曰:“已矣,吾固告汝日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必且有感摇而本才,又无谓也。与汝游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丨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汎若不系之舟,虚而敖游者也。”

译文:列御寇到齐国去,中途又返了回来,遇上伯昏瞀人。伯昏瞀人问道:“什么事情使你又返回来?”列御寇说:“我感到很惊异。”伯昏瞀人又问:“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惊异?”列御寇说:“我曾到十家卖豆浆的铺子里喝豆浆,其中就有五家先免费送给我喝。”

伯昏瞀人说:“像这样的事,很平常啊,你为什么会感到惊异啊?”

列御寇说:“内心真诚却又不能解脱,外部身形就会有所宣泄而呈现出神采,以此来镇服人心,让人尊敬我而轻视那些贵人、老人,必然会招致祸患。那卖豆浆的人只不过是做点羹汤的小生意而已,盈利并不多,他们获利是很微薄的,他们预先送来饮料时的内心打算也是微不足道的,可是还如此地对待我,何况那大国的国君呢?国君为国事操劳,为政事殚精竭虑,他会把这些重任交给我并让我建功立业。我惊异的原因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伯昏瞀人说:“你的观察与分析实在是好啊!你安处自身吧,人们一定会归附于你了!”

没过多久,伯昏瞀人前去看望列御寇,看见他的门外已经摆满了来访者的鞋子。伯昏瞀朝北站着,手拄着拐杖撑住下巴。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就走出去了。接待宾客的人员告诉了列御寇,列御寇提着鞋子,光着脚就跑了出来,赶到门口,说:“先生既然来了,竟然不说几句点药石的话吗?”

伯昏瞀人说:“算了算了,我本来就告诉你说人们将会归附于你,果真都在归附你了。当初我曾责备过你让人们归附于你,而你却始终不能做到让人们不归附于你。你何必用显迹于外的做法让人感动而预先就表现得与众不同呢!必定是内心有所感动方才会动摇你的本性哩,而你又无可奈何。跟你交游的人又没有谁能提醒告诫你,他们的细巧迷惑的言辞,都是对人有害的;既然你们认识不到这一点,又怎么能够相互了解,互相提高觉悟呢!有技能的人身心受到劳累,有智慧的人经常感到忧虑,没有能耐的人也就没有什么追求,吃饱了到处游玩,就像一艘没有绳索固定的船一样飘荡在水中,这才是心境虚无而自由遨游的人。”

原文:郑人缓也,呻吟裘氏之地,祗三年而缓为儒,河润九里,泽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与辩,其父助翟,十年而缓自杀。其父梦之曰:“使而子为墨者予也。阖胡尝视其良,既为秋柏之实矣?”

夫造物者之报人也,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为有以异于人以贱其亲,齐人之井饮者相捽也。故曰今之世皆缓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况有道者乎!古者谓之遁天之刑。

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庄子曰:“知道易,勿言难。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

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

圣人以必不必,故无兵;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顺于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则亡。

小夫之知,不离苞苴竿犊,敝精神乎蹇浅,而欲兼济道物,太一形虚。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悲哉乎!汝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宁。

译文:郑国有个名叫缓的人在裘氏地方吟咏诵读,只用了三年就成了儒生,像河水滋润沿岸的土地一样润泽着广远的地方,他的恩惠还施及三族,并且使他的弟弟成为墨家的学人。儒家、墨家不能相容而相互争辩,缓的父亲则站在墨家一边。过了十年缓愤而自杀,他的父亲梦见他说:“让你的儿子成为墨家,还是我的功劳。怎么不看看我的坟墓,我已变成秋天的柏树而结出了果实!”

造物者所给予人们的,不会赋予人的才智和能力而是赋予人们的自然本性。缓的弟弟具备了墨家的禀赋因而能使他成为墨家学人。缓总认为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才这样轻侮他的父亲,就跟齐人自以为挖井有功而与饮水的人抓扯扭打一样,看来如今社会上的人差不多都是像缓这样贪天之功以为己有的人。自以为生活中总是这样,有德行的人却并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更何况是有道的人啊!古时候人们称这种贪天之功的做法是违背自然规律而受到刑戮。

圣哲的人安于自然,却不适应人为的摆布;普通人习惯于人为的摆布,却不安于自然。

庄子说:“了解道容易,不去谈论却很困难。了解了道却不妄加谈论,这是通往自然的境界;了解了道却信口谈论,这是走向人为的尘世。古时候的人,体察自然而不追求人为。”

朱泙漫向支离益学习屠龙的技术,耗尽了千金的家产,三年后学成技术却没有什么机会可以施展这样的技巧。

圣哲的人对于必然的事物不与人执拗固执,所以总是没有争论;普通人却把非必然的东西看作必然,因而总是争论不休。曲从于纷争,总是因为一举一动都有所追求,纷争,依仗于它到头来只会自取灭亡。

世俗人的聪明做法,离不开赠送与酬答,在浅薄的事情上耗费精神,一心想着兼济天下疏导万物,满以为这就可以达到混沌初开、物我相融的境界。像这样的人,早已被浩瀚的宇宙所迷惑,身形劳苦拘累却并不了解混沌初始的真谛。那些道德修养极高的人,让精神回归到鸿蒙初开的原始状态,甘愿休眠在没有任何有形事物的世界。像水流一样随顺无形,自然而然地流淌在清虚空寂的境域。可悲啊!世俗人把心思用在毫毛琐事上,却一点也不懂得宁静、自然和无为。

原文: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说之,益车百乘。反于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闾阪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

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

鲁哀公问乎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廖乎?”

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女与,予颐与?误而可矣。今使民离实学伪,非所以视民也,为后世虑,不若休之。难治也。”

施于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贾不齿,虽以事齿之,神者弗齿。

为外刑者,金与木也;为内刑者,动与过也。宵人之离外刑者,金木讯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