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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我在家里看一本小说,这本小说的名字叫《爱情故事》。这本书是我妻子上书店去买一本有关财会方面的书时,顺便买回来的。她拿起这本书时,只瞄了眼书名,没有瞄作家的名字,她以为这是中国的哪个作家写的小说,描写年轻人的爱情故事。她是既买给自己看,也买给我看的,就好像她从前买一本有关股票知识的书给我看一样。买回来后,她坐在沙发上一翻,才看见一个陌生的外国人名字,不觉就有点失望。她是最不喜欢看外国小说的,因为她觉得外国小说里的人名太难记了,而且生活也离得自己很远。“原来这是一本外国人写的书。”她抱怨说,“我还以为是中国作家写的小说呢,外国人的爱情故事没味。”

“你哪里来的这样的偏见?”我不苟同她的观点道,“给我看啰。”

我妻子是学财会的,她脑壳里没有文学细胞,她在工作之余,除了用她那副尖声尖气的喉咙唱唱卡拉OK,就是读琼瑶或岑凯伦的言情小说。她以为《爱情故事》是言情小说,结果她大失所望。“爱情小说还只有琼瑶写得最好。”她评价说,“其他作家写的都没味。”她看了几页,就扔下没看了。“不看了,我不喜欢看外国人的小说。”她失望地说。

我于是就接过了这本书,凡是我妻子不愿意看的书,在我看来就是好书,只有深奥的书,她才懒得去看。因为深奥的书是要用心去看的。我妻子不愿意动脑筋。

这是一个美国作家写的小说,这部小说后来拍成了电影,还荣获了奥斯卡金像奖。这是一本抒情的爱情小说,而且是悲剧。这种爱情小说在中国确实没有。我非常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读着,我在读到那个女主角快死了而心里很不舒服的时候,冯建军敲门进来了,他一脸灰暗和疲倦。“何斌,”他对我说,“李跃进死了。”

我目瞪口呆地瞪着他,“李跃进死了?”《爱情故事》从我手上掉了下去,掉到了拼木地板上。“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冯建军讲了上述的故事。“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他告诉我,“纯粹就是为了潘冬梅,一个女人。我要李跃进躲起来,他不听。我要王向阳莫搞,也不听。现在好了,李跃进死了,王向阳又被抓起来了。太让我过不得想了。”

“你没拉开他们?”我遗憾地看着他。

“哪拉得开?”冯建军说,“王向阳用劲抱着我,前后只两分多钟!”

我心里一麻,这个噩耗给我带来的感受就是我心里一麻,接着汗从我身上的亿万个毛细孔里分泌出来,使我周身的衣裤都湿了。我望着冯建军,我似乎读懂了他脸上的灰暗,那种灰暗里遍布着忧伤和心灰意冷,就仿佛窗台上生满了青苔。李跃进跟他的感情比我深!我们都是同学,但我和李跃进只是一种同学的接触,一种同学的友谊,他和李跃进却有一种情感的相互依托。这就宛如是一条河,我和李跃进的关系是在河边上,很浅,水只能打湿裤脚。冯建军和李跃进的关系却是河中间,很深,可以把你整个人淹没。此刻冯建军脸上就是那种溺水者的面容,除了灰暗还是灰暗。李跃进死的消息从他嘴里播送到我耳朵里,像电一样从我周身流过后,我的大脑又能进行正常的思考了。

“其实这是有预兆的。”我说,“我记得前一向的晚上,我没事,在他那里打桌球,他和我扯谈中,对我说起了他的一个梦。我还以为他是编的,我说他可以写武侠小说。”

“什么梦?”

“李跃进梦见自己成了个日本武士,梦见自己被一些要抢他手中的宝刀的人杀死了。所以说,你根本不要去想,这绝对是命。”

“我心里难受呢,何斌。”

“这不能怪你,你不要难受。”

“我现在惟一的两个好朋友,一个死了,一个被抓了。我心里过不得咧。”

我感到他的思想像一头受伤的野猪,钻到死胡同里去了,并在那里绝望地啃着墙。我想起小时候,他曾经帮我打过一个比我高一年级的同学。我记得是这么一回事,那个同学抢了我的二两粮票,还推了我一把。冯建军帮我追上去抢了回来,为此还跟那个抢我粮票的同学对打了几拳,却是以他获胜而告终。我当时很瘦小,胆子也小。我读书的时候很巴结冯建军,那时候他简直就是我们班上的头。我觉得我应该把他拉出来。“事情已经发生在你面前了,你过不得想也是空的。”我安慰他,“俗话说:大家都是命,半点不由人。你和我又不是神仙,没办法改变的。”冯建军打了个很大的哈欠,阴着两只眼睛看着我:“我在你这里睡一觉看?”

我觉得他像一头困兽一样,心里不免一紧。“可以。”我说。

“从昨天到今天,我连一分钟觉都没睡。”他说,“我现在感到心直冲。”

我为他在书房里铺下了竹席,又把电风扇的位置调好,使不是那么很令人舒服的风光临他的睡眠。“你睡你睡。”我笑笑说。

冯建军没有地方睡觉,李跃进那里没法睡觉,死者的全家人都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忙着,他总不可能躺在铺上睡觉。他的东西都丢在向阳水果店里,向阳水果店离幸福街很远,他不想跑来跑去的。冯建军一倒到竹席上就睡着了,一下子就睡得跟死猪似的,发出粗大的鼾声,鼾声不但在书房里滚着,还在客厅里滚来滚去。我没事情干了,又拿起《爱情故事》这本书看,但是我再也看不进一个字了。我一脑壳的李跃进,想起他读初中时,一心想当解放军,心里就颇不是滋味。他是那种连自己的理想的边都没有碰着就死了的人。他的死是性格悲剧。他的性格里,逞强的那一面太多了,自古那是英雄气短。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英雄总是

逞强,而强中更有强中手。李跃进以为自己力敌万人,面对那几个歹徒,他手举凳子舞来舞去,以为自己是《隋唐演义》中的第一条好汉李元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