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甘肃文史精萃2:学术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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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论近代陇上诗人王权的诗歌创作(1)

张文

王权生平事略

王权(1822—1905),字心如,号笠云,甘肃伏羌(今甘谷)人。其父王汝揆,道光二十年举人,后任平凉府教谕,于同治二年在陕甘回民暴动中因平凉城为回民军所攻陷而“尽节殉难”(《清史稿》卷四九一有传)。王权自小天资颖异、勤学好问,幼年即以才学名闻邑里,十六岁时应童试,为古浪县令陈世熔所欣赏,招至古浪县署读书。王权于道光二十四年中举,后来三次赴京应会试,均未考中,从此绝意进取。早年先后主讲甘肃文昌、天水、正兴、兴文四书院。咸丰八年,任文县教谕,其间曾参与招抚羌民起义。同治九年,任陕西延长县令。十三年,改任兴平知县。光绪十年,调任富平知县。为政期间,他恪尽职守,刚直不阿,关心民生疾苦,于革除弊政、赈灾减租、劝学兴农等不遗余力,政绩颇佳,受到当地士民的普遍爱戴。光绪十二年辞官归里,晚年闭户著书。光绪三十年,受清廷嘉奖,享宴鹿鸣,并赏四品衔。三十一年六月十一日,王权与世长辞,临终前有自挽诗《夜梦远行,亲友皆来饯行,长揖而别,盖死兆也。寤后口占》一首叙其心志。王权逝世后,秦州张世英撰《心如先生墓志铭》叙其生平事略,而今人甘谷县王效琦先生所撰《王权评传》记载尤详。

王权是清末关陇地区颇有声望的人物,“为孝子,为纯儒,为循吏,关陇士大夫争欲宗仰而称述之。”①他勤于著述,是享有盛誉的著名学者和作家,“著述宏富,近代陇右人无过之者。”②著作有《舆地辨同》《辨同录》《典昉》《诂剩》《童雅》《炳烛杂志》等,另有《笠云山房制义钞》《笠云山房诗集》《笠云山房文集》,又和秦州任其昌共同编纂了《秦州直隶州新志》。其师陈世熔赠诗有云:“笔下有风云,眼底无富贵。肝胆真吾徒,文学亦高第。百代有良史,独行子当置。”于其学问人品评价甚高。时任陕甘总督左宗棠曾称赞其曰:“伏羌王权,学问人品当世罕有,吏治尤为陕甘第一。”李鼎文先生认为其是甘肃旧学之殿军③。

王权诗歌的思想内涵

王权诗文俱佳,诗的成就尤为突出。其《笠云山房诗文集》所收诗共计644首,这些诗的思想内涵非常丰富,现择要分析如下:

一、反对列强入侵,抒发爱国情怀

王权所生活的时代,是中华民族有史以来真正严峻地面临着民族存亡危机的历史时期。面对外国列强疯狂宰割中国的残酷现实,爱国之情在中国历史上又一次汹涌高涨,鸦片战争时期的爱国诗潮便是其在文学领域的突出体现。王权呼吸着时代的气息,爱国之情不能自抑,他以诗笔表达满腔的悲愤和慨叹,自觉汇入了这一诗歌潮流,唱出了时代的最强音。王权的爱国诗歌当以《挽林文忠公》和阿英先生收入《鸦片战争文学集》的《愤诗四首》为最著名。在《挽林文忠公》一诗中,他高度评价了民族英雄林则徐的高洁人品和卓荦才能,认为“尚书心与松月皎,纬武经文古来少”,并以形象的笔调概括了其禁烟的伟大历史功勋,对其被撤职查办、遣戍伊犁的不幸遭遇寄予深切同情,同时也间接批判了道光皇帝和朝廷的投降派。《愤诗》有感于第二次鸦片战争时英法联军入侵北京而作,诗中大量运用比兴手法,极尽夸张、想象之能事,怒斥英法联军侵华的滔天罪行,对贪生怕死的清朝将帅和奴颜媚骨的投降派进行了无情鞭挞,深刻揭露了统治者荒淫腐朽的丑恶面目,并对清廷所持的和议之策进行质疑,酣畅淋漓地抒发了自己深挚的爱国情怀。又如以下两首诗:

中原收局太匆匆,已丧宗张又剪公。垂死不言三字枉,再生难继十年功。英灵永伴周文考,血食应邀嵇待中。闻道圣重频展谒,神旗猎猎响阴风。

——《汤阴岳忠武王庙》其三

和议由来得便宜,达官捷径此尤奇。如何偏枉秦长脚,屈膝荒阶无了时。

——《岳庙大门外铁铸秦桧》

这两首诗虽为咏史之作,却深刻体现了诗人忧国忧民的博大情怀。联系到帝国主义列强肆意入侵、民族危机异常尖锐,而清王朝的统治者却持妥协投降之策,对侵略者投其所好,不惜以牺牲国家的主权利益来换取一时之苟安的时代现实,它们无疑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前一首对岳飞这位抗金民族英雄因奸佞的构陷而不得申其壮志、“垂死不言三字枉,再生难继十年功”的悲剧深表慨叹;后一首则直接指斥和议之策,对屈膝求和、卖国事敌的秦桧之流尽情嘲讽鞭挞。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秦桧的下场就是一切卖国投降派的结局,民族的罪人终久是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从而给上层统治者敲响了警钟。

二、描写羌民起义及陕甘回民暴动

王权所处的时代,正是满清王朝的统治江河日下之时,社会动荡不安,内忧外患纷至,外有帝国主义殖民者虎视觊觎,内则农民起义和少数民族暴动此伏彼起,这在其诗中均有所反映。如《战长沙》、《战天津》、《庐江行》、《维扬行》等长诗,描写的就是清军与太平军之间的几次重大战役。当然在这些诗作中,描写最为细致、最为详切者当属那些反映作者自己所亲眼目睹、并参与招抚镇压的羌民起义和陕甘回民暴动。如《文县纪事六首》详尽而又生动描绘了由起义、战乱所造成的“六百里无吠犬村”、“墟落无烟怪鸟啼”的残败景象;对起义之所以发生的原因进行了客观、深入地分析,认为“债帅剥脂填巨壑”,即官吏的盘剥压榨是起义爆发的重要原因;对军备荒驰、战斗力丧失殆尽的清朝军队进行了嘲讽,形容他们是“军中貔豹变成鼠,谷里芝兰尽变萧”;对“未抵贼巢先剽掠,枉教农户废锄犁”的四境团丁的可恶面目进行无情揭露。《七月六日奉州檄赴哈南寨抚叛番,题馆壁》则描写招抚起义羌寨的过程。《红土坡受降》描述平叛成功、羌民盟誓受抚的场面。这些诗皆为反映羌民起义之作,它们完整地展现了起义的发生、招抚至平息的全过程。王权反映陕甘回民暴动的诗作更多,描写更为细腻深刻,叙述事件尤具体可感,如《伏羌纪事六首》为反映伏羌回民暴动之作,诗中对有关起义各方面的情况,诸如发生前兆、汉回仇隙之由来、乡勇恶少惹事生非、无辜民众惨遭杀戮、回民围城之情形以及邻近郡县驻军的逡巡观望等都有细致的描写;《闻伏羌解围》则写暴动回民围攻伏羌城及撤围之经过,凡清军和乡勇作战之骁勇、围城回民战败遁走、回汉互相残杀之惨状,以及解围后原先观望的兵将争功的荒唐闹剧,在诗中均有形象的反映;《平凉纪哀》则专门描写平凉城被攻陷及其父殉难之事,抒发了满腔悲痛之情。以上这些诗作,给我们展现了一幅幅真实的时代画面,得以让我们了解这些起义和暴动客观、真实的情形,并对整个晚清时代动荡不安的社会现实有深刻体察,因而除了文学价值,还有弥足珍贵的史料价值。当然,由于时代和阶级地位所囿,王权不可能对这些起义和暴动有正确的认识和客观的评价,他对起义军是极为仇视的,诗中亦颇多诬蔑之词,但他还是能够从实际出发,对起义爆发的深层次原因有所揭示,对清政府的腐朽统治有所批判和揭露,对广大人民所受的苦难深表同情,这已是实属难得了。

三、反映吏治腐败,同情人民疾苦

王权先后出任陕西三县知县达十七年之久,长期下层官吏的生活实践,使他对当时普遍的吏治腐败和百弊丛生的社会现状深有感触,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和慨叹,往往发之于诗,因而反映现实政治及民生疾苦,成为其诗作思想内容的又一重要部分。如《述怀》其三有句云:“嗜好殊薰莸,眄睐作轩轾”,揭示了下层官吏的仕途命运决定于上司的感情好恶,因而造成下级官吏都去奴颜卑膝地讨好上司,惟上司意志是从,却不关心百姓疾苦,所谓“云何民父母,趋走乃奴隶”。这一认识,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无疑还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咏史》其四则直接触及腐朽的封建政治制度,揭示了科律教条的繁纷杂乱以及由此造成的奸吏滑胥弄权、官受制于吏的官场怪状,并表明了对黑暗政治的厌恶之情。又如《初抵兴平》描写赋税苛杂、科费百出,而督吏差役往往乘机混水摸鱼,搜刮民脂以中饱私囊。《乡农歌》一诗则深刻地反映了农民在繁重赋税重压下的悲惨生活,大胆地表达了他们的思想、要求和呼声,有杜甫“三吏”、“三别”之遗风。此外,他的一些诗还对当时农村的凋弊景象有生动的描绘。

四、抒发对黑暗政治的厌恶之情,表现归隐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