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甘肃文史精萃2:学术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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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草圣”张芝事迹考——兼论“草圣文化”的发掘与弘扬(2)

张芝有奇异之才,既精章草,又妙今草。《书断》云:“伯英章草,学崔、杜之法,因而变之,以成今草,转精其妙,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候通其隔行。”又云:“章草,师于杜度、崔瑗,龙骧豹变,青出于蓝。又创为今草,天纵颖异,率异旷超,无惜是非。若清涧长源,流而无限,萦回崖谷,任于造化;至于蛟龙骇兽奔腾拿攫之势,心手随变。窈冥而不知其所也,是谓达节者也已。精熟神妙,冠绝古今,则百世不易之法式,不可以智识,不可以勤求,若达士游乎沉默之乡,鸾凤翔乎太荒之野,韦仲将谓之草圣,凯徒言哉!”

张芝书法的要旨是血脉不断,天纵颖异,放荡飘逸,心手随变。其风格和特点为一笔呵成,一气贯通,洒脱流动,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他的今草,似长流不断的清泉,奔腾不息的蛟龙。罗晖与赵袭,在汉末也小有名气,然而他们的书法与张芝相比相去甚远。张芝的先师杜度、崔瑗,擅长章草,名重一时,但张芝的书法其实早已超过其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不过他甚为谦虚,自称比不上崔、杜。南朝梁武帝云:“张芝书如汉武爱道,凭虚欲仙。”唐李嗣真论道:“伯英章草似春虹饮涧,落霞浮浦;又似沃雾沾濡,繁霜摇落。”

梁武帝《草书状》评论张芝书法:“……疾若惊蛇失道,迟若渌水之徘徊。缓则鸭行,急则鹊厉,抽如雉喙,点如兔掷。乍驻乍引,任意所为。或粗或细,随态运奇,云集水散,风回电驰。及其成也,粗而有筋,似葡萄之蔓延,女萝之繁荣,泽蛟之相绞,山熊之对争。若举翅而不飞,欲走而还停,状云山之有玄玉,河汉之有列星。厥体难穷,其类多容,婀娜如削弱柳,耸拔如袅长松,婆娑而飞舞凤,婉转而起蟠龙。纵横如结,联绵如绳,流离似绣,磊落如陵。暐暐晔晔,弈弈翩翩,或卧而似倒,斜而复正,断而还连。若白水之游群鱼,聚林之挂腾猿;状众兽之逸原陆,飞鸟之戏晴天;象乌云之罩恒岳,紫雾之出衡山。巉岩若岭,脉脉如泉,文不谢于波澜,义不愧于深渊。传志意于君子,报款曲于人间,盖略言其梗概,未足称其要妙焉。”梁武帝的这段评论可谓准确而精妙,足以揭示张芝书法的特点。

4、改良毛笔

张芝不仅擅长书法,而且还改良了毛笔。汉代的毛笔较小,蓄墨量也少,适合在简牍上书写。迨及东汉,纸张虽已发明,但尚未普及流行,书写材料仍大量使用简牍,使用绢帛书写者亦渐有所增。适应这种情况的需要,张芝在长期实践的基础上对毛笔加以改良,使其也适合于在缣帛上书写。南齐王僧虔《论书》称:“伯英之笔,穷神静思。”它与左伯纸、韦诞墨并称妙物。

5、张芝书法的影响

张芝书法取得的辉煌成就,引得当时和后世人们的由衷赞叹与无限仰慕。如前所述,张芝当世时就有很多人像着魔一样迷恋于他的草书艺术,但凡后世书论,都必述及张芝及其书法。南朝宋虞龢《论书表》:“汲乎汉魏,钟、张擅美,晋末二王称英。”“钟”指钟繇,“二王”即王羲之、王献之,张芝与他们一同誉满遐迩。唐孙过庭《书谱》:“夫自古擅书者,汉魏有钟、张之绝,晋末称二王之妙。”王羲之云:“顷寻诸名书,钟、张信为绝伦,其余不足观。”后世不少书法名家,其草书皆源出张芝一脉。张芝之弟张昶,亦善草书,然不及其兄,人称亚圣。前已提及张芝姊之孙索靖亦为一代草书圣手。《抱朴子外编》卷26《讥惑》:“张芝、索靖,各一邦之妙,并用古体,俱足周事。”索靖与尚书令卫瓘皆学张芝,时人号为“一台二妙”。论者谓:“瓘得伯英筋,靖得伯英肉。”卫氏数代善书,至卫铄传王羲之。而崔悦、卢谌俱习索靖之草,崔、卢二门子孙传业,累世有名。唐代的张旭和怀素以狂草见称于世,他们的草书也深受张芝今草的影响。

张芝草书风流百代,但其书法作品流传于世的极少。其实早在晋代张芝的书迹就已很难见到了,就连西晋的卫恒也慨叹张芝书迹是“寸纸不遗”,到了唐宋连绢本也稀如星凤。《书断》只载有他的章草《金人铭》、草书《急救章》两种,宋《宣和书谱》载内府所藏,有其草书《冠军帖》、章草《消息帖》两种。今天我们所能看到的拓印本,仅宋代《淳化阁帖》卷二载章草书6行180字,但有人怀疑为伪托。

四、张芝逸闻逸事

如前所述,草圣张芝在书界影响深远,从汉末历经魏晋南北朝直到唐代,关于张芝及其书法的记载不绝如缕,民间也口耳相传,诵咏不绝。敦煌作为张芝出生、成长的地方,人民对其更是充满了爱戴和景仰之情。据敦煌文书记载,唐代敦煌当地的官吏、士子,为了缅怀先贤,激励时人,搜罗古今,寻检遗迹,张芝墨池便是在此时被寻检出来的。

P.3721《瓜沙两郡大事记并序》记:

玄宗开元二年九月,正议大夫、使持节沙州诸军事、行沙州刺史、兼豆卢军使、上柱国杜楚臣赴任到府,寻问张芝学业之处,到于池边。其时未有庙堂。P.2005《沙州都督府图经》张芝墨池条,对于敦煌这一史迹的发现记载得更为详尽:

张芝墨池,在县东北一里,效谷府东南五十步。右后汉献帝时,前件人于此池学书,其池尽墨,书绝世,天下传名。因兹王羲之《番页书论》云:“临池学书,池水尽墨,好之绝伦,吾弗及也。”又草书出自张芝,时人谓之[草]圣。其池年代既远,并磨灭,古老相传,池在前件所。去开元二年九月,正议大夫使持节沙州诸军事行沙州刺史、兼豆卢军使、上柱国杜楚臣赴任,寻坟典,文武俱明,访睹此池,未获安惜。至四年六月,敦煌县令赵智本到任,其令博览经史,通达九经,寻诸古典,委张芝、索靖俱是敦煌人,各检古迹,具知处所。其年九月,拓上件池中得一石砚,长二尺,阔一尺五寸,乃劝诸张族一十八代孙上柱国张仁会,上柱国张履暹,上柱国张怀钦,上柱国张仁会,上柱国张楚珪,上柱国张嗣业,文举人昭武校尉、甘州三水镇将上柱国张大爽,学博士上柱国张大忠,游击将军、守右玉钤卫西州蒲昌府折冲都尉、摄本尉中郎将、充于阗录守使、敦煌郡开国公张怀福,昭武校尉、前行西州岸头府果毅都尉、上柱国张怀立,壮武将军行右屯卫岷州临洮府折冲都尉、上柱国张燕容,昭武校尉、前西州岸头府左果毅都尉、摄本府折冲、充墨离军子将张履古等,令修葺墨池,中立庙及张芝容。

由上可见,张芝确曾在敦煌居住、生活过,并在这里习书练字,而其后裔在敦煌也多有留居。所云“张芝墨池在县东北一里,效谷府东南五十步”,“县东北一里”应指沙州城内的敦煌县府衙东北一里,并非指在沙州城外东北一里,因效谷府(折冲府)位于沙州城内子城东北的罗城,“效谷府东南五十步”的张芝墨池自然也在敦煌城内,再说张芝临池学书也不可能在沙州城外。P.2005嘉纳堂条:“右按《西凉录》,凉王李暠庚子五年立泮宫,增高门学生五百人,起嘉纳堂于后园,图赞所志。其堂毁除,其阶尚存。其地在子城东北罗城中,今为效谷府。”沙州故城学界公认即今敦煌市城西党河西岸的古城废址,今存南、北、西三面零星残垣。唐代沙州城分为子城和罗城两部分,子城又叫作小城,位居罗城西南,为府衙、官员和世家大族的居地,罗城又叫大城,为商业和主要的居民区,并有如效谷府这样的驻军。据原敦煌市博物馆馆长荣恩奇讲,20世纪80年代人们在党河西岸的沙州古城遗址东北部修建施工时,挖掘出数方黑色的淤泥沉积土,他怀疑可能是当年张芝墨池遗址,可惜的是当时没有对此做进一步的考查。

沃兴华以“张芝墨池,在县东北一里,效谷府东南五十步”怀疑张芝是敦煌效谷人,这实在是一种误解,作者大概是把汉代的效谷县与唐代的效谷府混为一谈了。唐代前期在军事上实行府兵制,各地遍设军府,训练士卒、轮番戍卫。由上引文书知唐代效谷府位于敦煌县城子城东北一里的罗城中,但无论子城还是罗城,都是沙州城的一部分。处于罗城中的效谷府,乃是设于敦煌的一个军府,并非汉代效谷县城。笔者考得汉敦煌郡效谷县城为今敦煌市城东北17公里的墩墩湾古城。

张芝墨池的重新发现,勾起了许多敦煌文人士子对这位先贤的缅怀,他们撰文赋诗,热情称颂。P.3929《敦煌古迹廿咏》中的《墨池咏》便是唐代敦煌文人写的一首缅怀和颂扬张芝的诗歌:

昔人精篆素,尽妙许张芝。圣草雄千古,方(芳)名观(冠)一时。舒笺观(行)鸟迹,研墨染鱼缁。长想临池处,兴来聊咏诗。

S.5648d《草书歌》吟道:

草书四海共传名,变得千般笔下生。白练展时闻鬼哭,紫毫挥处见龙惊。收纵屈曲如蛇走,放点徘徊囗鸟行。遥望远山烟雾卷,寒光透出满天明。

P.3866《李翔涉道诗》之《秋日过龙兴观墨池》吟道:

独登仙馆欲从谁,闻者王君旧墨池。苔癣(藓)已侵行履迹,漥坳犹是古来规。竹梢声认挥毫日,殿角阴疑洗砚时。叹倚坛边红叶树,霜重欲还下山迟。

由此诗亦可见,张芝墨池应位于敦煌龙兴寺近侧,当时仍有“漥坳”遗迹,墨池周围植有竹林和树木,其叶因霜重而红,池旁建有“殿”和“坛”,该殿、坛疑即前引P.2005所记张芝18代孙张仁会等“中立庙及张芝容”时所建的纪念性建筑。

张芝出身名门大族,敦煌当地的《氏族志》自然不会遗漏对张氏一门的记载。P.2625《敦煌名族志》残卷:

……时有司隶校尉张襄者,……襄奏霍光妻显毒煞许后,帝以光有大功,寝其事。襄惧,以地节元年,自清河绎幕举家西奔天水,疾卒,子年来适此郡,家于北府,俗号北府张。史,子孙莫睹。游击将军上柱国西州岸头府果毅都尉张端,自云是其后也。

可见居于敦煌郡北府的张襄一族来自清河,张芝亦属清河张氏(详后),当为张襄后裔。张襄在地节六年(前69年)因奏劾霍光妻而惧祸西奔,迁于天水,其后代又迁徙到敦煌,家于北府。据P.2005等写卷,北府位于敦煌绿洲北部。有人据此认为张芝是敦煌北府人。前已论及张芝之父张奂生于敦煌渊泉,亦在敦煌郡境内。

由于张芝的巨大影响,但凡魏晋书论必言及张芝,就连王羲之这位中国古代最杰出的书法家,也对张芝推崇备至。敦煌文书S.214与S.3287存有两份王羲之的《番页书论》,兹仅录S.3287号文书相关内容:

吾比之钟、张,当抗行,或谓过之。张芝犹当雁行,然张精熟,池水尽墨,假今贡人耽之若此,未必谢之。后之达解者知其评之不虚也。临池学书,池水尽墨,好之绝伦,吾不及也。

王羲之自比张芝“吾不及也”,虽属谦辞,但从中确也客观地反映了张芝的卓越成就和深远影响。张芝品行高操,拒绝入仕为官,将毕生精力倾心于书法艺术,在我国书法史上光耀籍册,风流千古。

除前引P.2005所记敦煌当地张族18代孙张仁会等外,敦煌文书中还可找到不少关于张芝后代的记载。如P.4660《前河西节度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监察侍御沙州都押衙张兴信邈真赞》:“敦煌豪族,墨池张氏……处职辕门,功名莫比。”同卷《沙州释门故张僧政赞》:“敦煌甲族,墨池张氏。”P.3718《唐故宣德郎试太常胁(协)律郎行敦煌县令兼御史中丞上柱国张府君写真赞》:“府君讳清通,字文信,裔泒临池,敦煌人也。”同卷《唐故河西节度都头知玉门军事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中丞上柱国清河张府君邈真赞并序》:“府君讳明德,字进达,则芝公第廿一代之云孙也。”也由此可见,张芝乃清河张氏,前云张襄应为其先祖。

五、关于“草圣文化”的发掘与弘扬

古代陇原能涌现出像张芝、索靖这样的书法巨擘,这在全国都是十分罕见的,充分反映了当时陇原人们的文化素养状况和文化氛围的浓郁。张芝及其开创的“草圣文化”,是对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的杰出贡献,是前人留给我们的一笔十分丰厚的历史遗产,在我们今天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弘扬民族优秀文化的征程中,有着重要的史鉴意义。我省应紧紧抓住这一人文资源优势,发掘之,弘扬之。为之建议:

1、积极汲取借鉴“临池学书”的草圣精神,使之在新时期内得以发展和光大,在我们今天培育和弘扬中华民族精神、“甘肃精神”的伟大进程中发挥积极作用。

2、尽快在敦煌恢复张芝墨池,并为张芝、张昶、索靖塑像建亭,亦可考虑建设主题公园或翰墨园,围绕书法旅游大做文章,做足文章,使敦煌这一享誉世界的国际旅游名城锦上添花,并以此来进一步推动全省旅游业的发展。由前引P.2025文书我们看到,即便远至一千多年前的唐代敦煌官员就非常重视对当地历史人物古迹的搜寻整理,寻觅修葺张芝墨池,重塑张芝遗容,这种做法对我们今天仍不无启迪。

3、敦煌、瓜州作为草圣故里,建议将“恢复、打造书法圣地”作为营建学习型社会的一大主题来抓,在社会上大力提倡书法学习和创作,使之上至耄耋老翁,下至垂髫幼童都乐于挥毫泼墨,形成浓郁的地方风情,成为敦煌文化的又一亮点。

4、学习、借鉴山东临沂(大书法家王羲之、颜真卿的诞生地)的有关作法,可考虑举办全国或国际性的汉字书法或草书笔会、研讨会、作品展览会、大奖赛、书法主题时装大赛、书法旅游节庆等活动,用传统书画魅力吸引海内外众多朋友和游客。敦煌、瓜州有条件建成全国驰名、西部唯一的书法旅游黄金圣地。

注释:

①⑤华人德《中国书法史》[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186—186页。

②梁尉英《张芝籍贯辩》,《敦煌研究》[J],1985(2):148页。

③马明达《<;张芝籍贯辩>;驳议》,《敦煌学辑刊》[J],1986(2):125页。

④朱仁夫《中国古代书法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105页。

⑥郑晓华《翰逸神飞》[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110页。

⑦(清)张澍《续敦煌实录》,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5,14页。

⑧李并成《汉敦煌郡冥安、渊泉二县城址考》,《社科纵横》[J],1991(2):53页。

⑨赵壹《非草书》,转引自《中国历代书法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0,1—3页。

⑩转引自《中国历代书法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0,87页。

(《甘肃文史》200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