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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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吉木萨再往西北去,翻过一道山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与沙漠。

山的中央有一道羊肠般曲折的山谷,是从戈壁通往吉木萨最近的道路,来往的商旅络绎不绝,山谷间时常回荡着驼铃声响。

靠近戈壁的那侧有马贼杀人越货,为了保护来往的商旅,帖木儿便派了骑兵队不时前往巡逻。

戈壁广袤,一趟走下来,怎么也得大半日光景。因此骑兵身上都自带着酒肉,中午时分便找块阴凉处席地而坐,边吃喝便休息。

八卦是人的基本需求。

草原上是个姑娘就想嫁给帖木儿,帖木儿也来者不拒一连娶了七八个,个个爱他爱得发疯,恨不能连吃饭都不用他亲自张嘴。草原上男人是天,下了马是绝对什么活儿都不碰的,但像帖木儿老婆们伺候得那么周道的,实在找不出第二家。

谁知帖木儿去了趟中原,竟带了个浑身是刺的小姑娘回来,把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弄得鸡飞狗跳。七个老婆天天去找帖木儿哭闹告状,帖木儿却不责罚她。

不但不责罚,竟然由她当众甩他嘴巴子。真是无法无天了。

也不是没人跟帖木儿说过,不能由着女人胡闹。帖木儿却笑答,等遇到比她好看的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只能让人感叹,中原男人无能,不是没有道理的。

——前几日族里来了个中原生的半大小子,也是个妻奴。听说老婆已经死了,他却还守着尸身不放。看着不像个傻子,却信人死还能复生。天天亲自喂饭擦身,跟宝贝似的伺候着。眼看着她老婆再不活,他就要追着去了。

也不知道那女人好看到什么地步,才让他爱的这么疯魔。

骑兵们就这么一边叹息一边嘲笑一边艳羡,嘻嘻哈哈没个遮拦。

然后忽然有人揉了揉眼睛,道:“我好像喝醉了,我怎么觉得有个天杀的美人儿过来了……比叙伦老大家那个还好看。”

一群人大笑着,“你做梦呢吧,真有这么个女人,今日让我死在这儿也值了。”

天气晴好。元清抱着邵敏出门晒了会儿太阳,刚刚抱进屋把她放好,便听到门“吱——”的一声被推开。

他回头,看到逆着日头,门口站着一个女人。一袭江南薄纱襦裙拖曳及地,半臂当风扬起来,神仙一般的姿容,有着元清生平仅见的美貌精致。

是个中原人。她眉眼间与邵敏有几分相似,却多了些张扬的神采。微微眯起来,静静的、居高临下审视着元清。

“听说你想让死人复活?”她问道,声音固然动听,语气却略有刺耳。

元清道:“她仍活着,我不过在等她醒来。”

她的目光转到邵敏身上,目光里掩饰不住好奇。但是看清楚她的面容后,却不觉有些疑惑。

“她叫什么名字?”

元清下意识将邵敏按到自己的怀里,目光警惕的注视着她,像是护巢的鹰——那女孩子装得毫不在意,但元清在朱贵儿手下讨过生活,对憎恶与嘲弄尤其敏锐——他能感觉到,她对邵敏掩饰不住的敌意。

女孩子感觉到元清的防备,不觉笑了起来,“你叫元清?”

元清不说话,却已是默认。

那女孩子疑惑越发深,却还是指了指邵敏,说:“我能救她。反正别人也治不好她,你要不要让我试试?”

元清静默了片刻,缓缓松开了手臂。

“我治病,旁边不能有别人看着,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元清点头道:“可以,只要你能向我证明。”

她与他对视着,半晌方无奈的道:“这世上有各式各样的医术。我治病可能会用些奇怪的法子……你知道,奇怪的东西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我不想被当怪物,所以——你要保证不说出去。”

元清道:“我发誓。”

她叹息着揉了揉耳垂,“好吧,那你就在这里看着吧。”

元清总觉得这个动作让他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何时见过。

那姑娘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

虽然她确实拿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还从邵敏身上取了血,不过都还在元清的忍受范围之内。

但是她做完了这些,却忽然就停住手了。

“她中了毒。”

元清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姑娘的表情一瞬间就变得很微妙,似乎有些忐忑,有些想隐瞒什么,又有些想试探他,“她怎么中的毒……你知道吗?”

元清目光一时有些空茫,却还是平静的道:“她自己吃下去的。”

女孩子越发紧张起来,“那她知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元清没有回答,但是他的神情证明了她的猜测。

那姑娘表情霎时就诡异起来,强忍什么一般问道:“你有多爱他?”

元清目光渐渐锐利起来。他与她对视,望见她得意要挟的目光,不觉心烦。那双眼睛与邵敏如此之像,里面却隐藏了针对他的怨毒,这让他倍觉折磨。

他终究还是垂下睫毛,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也没什么。”她上前拍了元清的胸口,动作略有些重,说不出是泄愤还是调戏,“听说你有个宠妃,叫什么南采苹。你把她交给我,我就救邵敏。怎么样?”

门被猛的推开,南采苹款步进屋。

塞外风沙砥砺,她的容貌已不比往日水嫩白细,但那种天然清华的气质在,依旧犹如草原明珠般静美可人。

她的美貌很少被谁比下去,但是在不速之客张扬夺目的明艳衬托之下,她不过是个小家碧玉。可是越在此时,她却越发显得柔弱卑微。

“姑娘想要我?”

那姑娘上下扫了她一眼,“不想。”

“可是姑娘说,必得我跟了你,你才肯救皇后娘娘?”

“不过是治病治本,除草除根。万一我千辛万苦把她救活了,你再不声不响把她弄死。我岂不是做了无用功?只好把你弄远点。又不能丢去喂野狼,只好自己花钱养着。”

南采苹咬了咬嘴唇,强忍委屈,“姑娘为什么这么说?我何时害过皇后?”

那姑娘一时语塞,转而笑道:“你打算何时害她我怎么知道?反正他不答应条件,我就不救她。”

到如今,便元清也看得出,她是在故意为难南采苹。帖木儿已经忍不住抱臂上前,“姑娘是不是先问问,在下答不答应?”

元清扶了邵敏,对眼前情形略觉厌倦,“你是否真心来救人?”

南采苹见她咄咄逼人,摆明了就是来找她麻烦的。但如今当务之急是救邵敏。看得出她是个任性的,若自己真逼得她下不来台,反而坏了大事。

何况这姑娘天真得紧,南采苹倒也不真怕她。见帖木儿与元清都有些恼她了,便忙上前打圆场:“若在往日,陛下必会答应姑娘的条件,采苹也万死不辞。只是如今我已是希提左相的夫人,姑娘向陛下要人,确实是强人所难了。姑娘医者仁心,想必是真心想救皇后。能否暂不与采苹计较?”

她说明自己的身份,那姑娘面色已经缓和下来。又对上她真诚关切、楚楚可怜的目光,不但没有继续纠缠,反而无奈的笑着揉揉额头,“我果真不是对手。”

南采苹怕她再反悔,已经拉了帖木儿出去。

出了门,帖木儿调笑道:“你平日里可也这么好欺负?”

南采苹平抬了手给他看,冷冷道:“我若不好欺负,这双手会是这般模样?”

那双手上冻疮、烫伤、茧子的痕迹斑斑点点,衬在白嫩的皮肤上,惨状触目惊心。看得出饱受苦楚。

帖木儿有些讪讪的,却没有避开她的目光,伸手抱在怀里,沉默不语。

南采苹对帖木儿反而不肯柔弱以示,强抽了手回去,便背过身。

手上每一道伤口她都记忆犹新,最惨的那次,是烙饼时被人强按到烧红的石子上。若不是帖木儿碰巧遇到了,只怕她手臂撑不住,脸也会被按在上面。

可是害她的那些女人,不是邻部的公主,便是重臣的女儿。帖木儿不能为了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得罪了她们的父兄。

她当初以为帖木儿虽然贫贱,却总归是个一心一意的实诚人。本想好好的跟他过日子,谁知还是逃不脱进男人后宫,跟女人斗法的命运。她已看透了,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男人都靠不住了,美貌、爱情自然更是浮云。

她注定当不成帖木儿的兄弟,便决定要当他的幕僚——既然利益才是最牢靠的关系,那么当她给他带来的好处多过她们的父兄时,她又何必跟她们耍手段?

强大才是女人最无敌的魅力。

他们才站了一会儿,元清便也推门出来了。

帖木儿早认定那姑娘是江湖骗子,但他不是戳人痛处的,便不说话。

是南采苹问:“陛下不等娘娘醒过来吗?”

元清茫然的摇了摇头,疲倦的道:“朕恨她……朕现在满脑子都是……”

让她也试一次那般滋味。他多么想当着她的面吞一把穿肠毒药,然后若无其事笑着死在她的面前,如果还能说出一句话来,他一定会说:“朕一点也……”

可是不可能的,他断然说不出不爱她,甚至说不出不想再见她。只怕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也只会用力的抱住她,拼命挣扎着想要活下来。只要她不松手,肯分他一点点喜欢,他就会忍不住想要一直一直活下去。

所以邵敏才一点都不稀罕。

他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果邵敏厌弃他了,他该怎么办。

他心中乱七八糟,渐渐有些走火入魔。

可是当屋里有声音说道“她醒了”时,元清脑中杂念霎时消散殆尽,一时间一片澄澈广阔。那个时候他脑中心中全部的念头,只是去抱住她。

云销雨霁,阴霾散尽,阳光普照。万般烦恼皆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