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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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邵敏睁开眼睛,便看到旁边坐着个面容明艳的少女。

她不曾见过她,却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知道,这人便是邵博真正的孙女儿。

因为她身上的气质与老太君几乎一脉相承。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尊贵断然不是含蓄内敛的,却也并非凌厉逼人。她并不柔情似水,也说不上娴雅静美,甚至很鲜活生动,却依旧给人一种很古典的端庄感。

邵敏身上虚弱,说不出话来,便只静静的望着她。

她微笑着自报家门:“师姐,我是邵敏,跟你调包的那个。”

邵敏点了点头。

她笑道:“这次我回来,一是接三位师姐回去,二是救我全家。”

邵敏没有做声。

“本想先卖元清个人情,等找到你们再慢慢接近他。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师姐受了不少苦吧?”

邵敏摇了摇头,静静的垂下睫毛。

——她很清楚,真正受苦的是元清。这个时候她甚至有些不敢见元清,因为愧疚。历史上元清的被俘,多少有些咎由自取的意味在。但这一次,却几乎只是因为她。可是在他最需要她的支撑和陪伴时候,她死在了他的面前。

她此时并不知道是元浚背叛了元清,但是光想象当日元清抱着她来到希提时,心里承受着怎样的折磨,那七天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便觉得,也许元清会恨她,会再也不想见她。

可是她依旧想留在他的身边,用一生去抚慰。

偏偏来接她的人,才是这个身份的正主儿。

邵敏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她忙上前制止,无奈笑道:“其他的,等你恢复了再说,先别激动——你休眠时,元清给你喂了不少东西。你知道的……”

邵敏终于注意到自己闹腾的胃,霎时间死去活来。

元清冲进屋,没抱到邵敏,先被襦裙姑娘戳着额头泄愤一般狠折腾了一番。

邵敏吐得天昏地暗,听她言辞间颇有些“她要是死了都是你害的”意思在,却没办法开口安抚元清,几乎跟着元清被她精神折磨了一次。

——看来未来的满门抄斩,已经让现在正牌邵敏恨透了元清。

幸而南采苹听了屋里吵闹,及时进来转移了她的仇恨目标。

所有闲杂人等终于都离开之后,元清伸手碰了碰邵敏的脸,她皮肤上的温热传到他指尖的时候,他才终于相信她是真的醒过来了。

他很长时间没有动。

邵敏轻轻的蹭了蹭他的手指,垂眸亲吻他的指尖。

元清手上一颤,猛的缩了回去,后退了一步。

邵敏不解的望着他。

元清说:“朕只有一句话对敏敏说。”

邵敏点了点头,静静的等着。

“再给朕一……一个月的时间。”

邵敏明明不解他的话,却已经胡乱猜测起来,心中渐渐不安。

“朕知道,她就是来接你的人。朕只活这么久,所以,敏敏就再为朕停留片刻……”

邵敏目光一点点冷了下来,她努力的清着嗓子,沙哑的吐出声音来,“一天也不行。不敢许我一辈子,你现在就给我滚。”

元清略觉得有些眩晕,在邵敏枕头丢过来的同时,他已经上前把她揽在怀里。他身上抖得厉害,却仍是牢牢的把她扣在怀里,不断的亲吻着她的额头。

邵敏身上发虚,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愤恨的想要咬他。

“敏敏当初只肯许给朕两个月,如今却要朕许敏敏一辈子。”元清安抚着她,语气里已经带了笑意,“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邵敏力气耗尽,眼泪再克制不住。

“敏敏已经抛弃过朕一次了。如果这次还是骗朕……”

“再不骗你了。”邵敏道,“我保证。”

正牌邵敏在邵敏醒后第七天离开了吉木萨。

“中枢预测的最佳穿越区间大概在半年后。”临走前她对邵敏说,“既然还有时间,师姐不妨再考虑考虑。那边很多人都特地嘱咐,要我一定带你回去。特别是阿姨。还有好几个帅师兄。皇帝都是渣,赶紧甩了吧。”

邵敏笑着摇摇头,又道:“我倒是有心把他带回去。”

“那不可能。带上他我们铁定回不去。”毕竟元清几乎是这段历史最核心的人物。他牵扯到历史的主线,不能轻易在他身上动手脚。

邵敏点了点头,笑道:“所以为了你们能回去,我最好还是留下。”

正牌邵敏无奈的揉了揉耳垂,“总之我先去找另两个师姐。”

邵敏犹豫了一阵,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对元浚……”

她笑道:“阿姨说你小学时暗恋一个男生,现在他怎么样了?”

邵敏嘴角抽了抽,“读博时他分到我隔壁,比小学时还帅,我没来得及下手就穿到这里来了。真是一辈子的遗憾。”

她笑得喷茶,“不用遗憾了。他现在比你读博时还帅,特地嘱咐我带你回去。”

邵敏笑道:“可惜我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她也笑道:“我对元浚倒是还有些印象。”

九月二十日,希提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雪来得比往年略早了些,牲畜过冬的草料尚未准备好,整片整片的草场便覆盖在厚厚的积雪之下。大雪埋掉不少村落,先后有四个部落断了与乌尔坚的联络。每日都有求助报灾的信使从茫茫雪原中奔来。

吉木萨在女神山南,寒风吹不到,又有水源流过,历来都是草原上最肥美的牧场,倒是不愁过冬的屯粮。几乎家家丰实,羊群肥美马匹膘壮。

但对来求助的信使,帖木儿却吝啬得近乎冷血。而乌尔坚那边,更是任由受灾的部族自生自灭。

入了冬至月,草原的冬天越发酷烈起来。冬季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吉木萨的大雪也没过了膝盖,牧场里不时有牛羊冻死。

就在最消沉的时候,帖木儿来找元清入山猎狼。

据说这是希提冬季里最盛大的竞技。

邵敏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元清没什么心事。他虽并没有在希提定居的打算,但是男人就抵御不了纵马与狩猎的诱惑。

邵敏明白他早惦记着,也只叮嘱他不要逞强,便放他去了。

吉木萨虽是帖木儿的封地,但他的王帐却不在这里。

元清以为希提艰苦到连左相都要跟牧民混居的程度,邵敏却知道他们的奢靡——毕竟这里盛产玉石与皮毛,在中原都是抢手货。边境繁荣的走私业几乎都有希提王室暗中支持。希提虽然穷得掉毛,但希提王室却富得流油。

邵敏还记得希提王室宴饮时所用的大酒海,光黄金就用了足足两百斤,上面镶嵌了四颗龙眼大的星光蓝宝石,每一颗在现代的拍卖价都超过了十位数。

在历史上帖木儿并不是个好享受的主儿,但他的父亲把持希提朝政二十余年,从四面的部族抢掠了大量的财富。帖木儿继承了他的财富,如果古代也有富豪榜,他绝对是排名前十的。

他在乌尔坚明明有豪宅,却要住在吉木萨,邵敏隐约觉得,是因为南采苹。

猎狼地点在女神山。虽然名为女神山,实质上却禁止女人靠近。

因此狩猎一开始,吉木萨便成了女人村。

南采苹在希提女人里口碑糟糕透顶,若不是帖木儿撑腰,只怕个个都会向她丢石头。她实在不愿意跟这些人打交道,便卷了铺盖去找邵敏。

邵敏正笨拙的给元清缝过冬的皮衣,南采苹便麻利的烧水煮饭,然后拿了针线坐到她的旁边。

邵敏打眼扫到她的手,虽然早知道她来希提后过得不如意,却没想到她会受那么多罪,不由就有些吃惊。

南采苹从她手上接了毛皮,道:“娘娘一看就是没做过这种事的人。”

针钝得厉害,邵敏捅不透皮子,手指上都是红色凹痕。

在古代过日子,不动脑子肯定要多花功夫。邵敏有心理准备,等彩珠红玉她们俩回去了,她自然会做些改变。便笑而不答。

南采苹套了顶针,一面帮她缝着,一面问道,“娘娘想什么时候回中原?”

邵敏道:“看元清怎么打算。他的身份,只怕轻易也回不去。”

南采苹笑道:“陛下的身份,只要他愿意,自然是随时能回去的。”

邵敏笑道:“你也说要他愿意。”

南采苹见她说得滴水不漏,便转而问:“娘娘自己就没有想法吗?”

邵敏笑着摇了摇头。元清总归是要回去的,无需别人替他打算。

帖木儿打得什么算盘,她虽不明细节,却也大体猜得到。只怕南采苹是来给他当说客的。因此邵敏只随口敷衍着。

南采苹是个聪明人,见她这般态度,便笑了笑,不再多问。

猎狼并不像元清想得那般好看。甚至不比他正月里去中牟打猎更刺激些。

反而像是一场冷血的碾压。

希提人把猎场当做战场,驱兽、合围,一直到最后的射杀,每一个细节都冷血而高效。

参加围猎的是希提各部最勇猛的战士,头领们反而不会亲自动手。

他们只负责在帐子里喝酒,商议后半个冬天该怎么熬下去。

他们每个人下了一千头羊的赌注,最后会送给这次狩猎的获胜者。

元清的身份并没有暴露,他跟在帖木儿的身边,冷眼旁观。

围猎在第三天结束。夜里的时候,勇士们围着篝火狂欢。元清受不了那些人的狂妄和粗鲁,便早早的回了帐子。

他躺下不久,帖木儿便拎了羊腿和酒囊来找他。

元清接了他丢过来的酒,问道:“结果怎么样?”

帖木儿笑道:“自然是我赢了。”

元清顿了顿,道:“吉木萨应该是受灾最轻的地方吧。”

帖木儿坐到他的毯子上,盘着腿,灌了一大口酒,笑道:“你觉得我应该把羊群让出去?”他伸手摇了摇,道,“劫贫济富由来都是草原的传统。草原是最严苛的地方,这里一粒多余的粮食都没有,必须优先让强者活下去。”

元清没有做声。

帖木儿垂下头来,道:“我们生来便被这么教导……父亲说,这很残酷,但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的部族延续下去。但事实上,这都是骗人的。草原上没有人能活下来。弱者饿死,强者战死。”

元清道:“其实可以都活下去。”

帖木儿笑着侧头望他:“我就喜欢你这一点。说来听听。”

元清笑道:“你哪里需要我来提醒。”

帖木儿抱了后脑勺躺倒在毯子上,“草原上最富的,其实是驼队。吉木萨是个小地方,再肥美也养活不了多少人,父亲之所以要它,只是为了打劫来往的驼队——戈壁那边的马贼,大半都会给我供奉。”他笑道,“可是采萍要我剿灭马贼。她说那不是正途,我应该保护来往的商队,向他们收税……结果,你猜怎么着?”

元清道:“收税赚的钱,比马贼的供奉还要多。”

帖木儿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元清道:“中原跟南洋也有贸易,有多少利润,我大概知道。程卿跟我说过,若要动刀兵,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军将;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但若通贸易,百里之外,其利两倍,千里之外,其利十倍。”

帖木儿目光晶亮,笑道:“你家程卿居然跟我家采苹一样聪明。”

元清瞅了他一眼,“你不要侮辱程卿。”

帖木儿笑道:“那么我家采苹,跟你家元纯皇后一般聪明。”

元清略觉得别扭,便不跟他争辩。

帖木儿认真的跟他对视着,道:“我一定会登上汗位的,你也回去把皇位抢回来。咱们结为兄弟之国,互开关市,我用良马换你的粮食。永不犯你边关,可好?”

元清笑道:“你劝我回去夺位,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帖木儿爽朗笑道,“当日我说借兵帮你打回去,那才是不安好心。今日再提起来,虽然也有私心,却并不是害你。”

元清笑而不语。

帖木儿便又道:“你可知当初,我和元浚的交易是什么?”

他望向元清的眼睛,笑道:“他给了我从庆州到汴京的布防图,帮我伪造了番兵调动的文书。还许诺我,若能破城,可以随意抢掠三日。”

他清楚的望见了元清眼中的震动和怒火。

但元清终究还是没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不会让你攻破汴京。”

“嗯。我一听便知道,他是要让我去送死。”帖木儿笑道,“也就‘疯狗’巴合会上这种当。但是……这一次他提出的交易,连我也动心了。”

元清静静的望着他。

“他用丰州滩,向我换一个人。”

元清瞳孔猛的一缩,笑容森寒:“四哥真是,大手笔。”他转向帖木儿,“稳赚的买卖,你为何不答应?”

“信不过他。”帖木儿笑道,“何况,就算我拿得到也守不住。反而另起战端。他这么当皇帝,你真的放心他折腾?”

元清攥了攥手掌,目光闪烁,“程卿不会让他胡来。”

帖木儿再次笑了起来,“你家程卿早被他罢了官,如今内阁首辅,是当初扶植他即位的邵博——说起来,邵博似乎还是皇后娘娘的祖父。这个给人当祖父的,连自家孙女儿也认不出,元浚说她死了,他还真给热热闹闹办了场葬礼。”

元清的目光终于一点点的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