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我见到了耀宗哥的一个同学叫邹爱国,他说开发最早的是北沟,鹿儿岛。日本人进来,永林公司,多达一万人,烟局、保局、妓院,挤满了这条街,像蝗虫一样吮吸采金工人的血汗,像牛虻一样轰不走。那些家乡发大水,颗粒不收的河南、河北来闯关东的汉子们,白天披麻袋片,晚上枕砖头,在这儿采金。抗联战士在这儿打小鬼子。鄂伦春人山路熟,日本人和土匪给大烟让他们带路。抗联刘忠朴带队进来,被堵击,死了不少人。解放后的第一任矿长是山东人,娶了鄂伦春的袖头姑娘。乌拉嘎是和平解放的。解放时鄂伦春不到七十人,近亲结婚,退化。在1946年解放战争中,一两黄金一个兵,多产黄金打敌人,对战争贡献很大。当时县长、矿长、公安局长张少久是个“三位一体”的干部。政委叫铁流,老乡们都记着。
我们访问了鄂伦春乡,现在的鄂伦春人都定居了,盖房子,有火炕,我们访问的这家女主人银花今年四十三岁,家有两个全包的沙发,有用手帕盖着的小三洋录音机。窗台上有月季花,茶几上有塑料花。她家炕上也像汉人一样有大立柜,柜上画着狮吼虎啸之类的画。他们仍有马有猎狗,国家奖给她自动步枪和子弹。她大孩子杜庆武今年十八岁,初中毕业,到伊春参加射击比赛去了。主人说,现在的年轻人不愿进山打猎了,吃不了那个苦,连犴肉也不爱吃,嫌膻,只好养猪。
在三十三岁的生产队副队长莫双海家,他说他不会狩猎,会开拖拉机。他父亲打猎。他去年“十一”代表鄂族参观团到北京,又到郑州、武汉、西安、太原参观了三十八天,来回五十六天。他的女儿莫维维正拿着“全日制十年制学校小学数学第二册”坐在窗台上念呢!桌上有上海出品的竹笛。
听说有一个上海女知青,与一个鄂族小伙结婚,生了三个孩子,丈夫被砸死了,她又与其弟结婚,其弟又被砸死,她又与一个当地农民结婚。把三个孩子扔给了孩子奶奶,国家抚养两个,因为老人是五保户。
1982年7月13日
在伊春税务招待所。
志民与我谈诗。他说:我父亲聪明,写许多诗,都没保存下来。他说,大学生好多词会用,光文字漂亮不感动人。流传下来的诗,都是有寓意或寓意比较深的。他说,小说要有故事,诗要有激情。他说,文艺作品凡勉强弄成的往往失败。他说他的自赏诗,大部分是在公园里写的,青年湖,或地坛公园、日坛公园,骑自行车到那里去写,带暖壶和吃的,还带小板凳。我说公园里人那么多不乱吗?他说,但都不认识啊!人们只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干扰,他们与你无关。冬天也去,锁上门就走了,家人不知上哪儿去了。住的那个大杂院太乱乎,隔墙就是一百二十八中学,有时会飞过来个球,还得给孩子们捡球扔过去。在公园里写时有时有孩子过来看,以为是画画写生,一看:噢,写诗呢!
志民说他不崇拜名家,喜欢生活气息比较浓的诗,抗战时读二三十年代的诗人们的作品。入城后,先看老舍的、郁达夫的。他说:《死不着》是民歌体,已不是民歌了。这种民歌体,有民歌成分,也有旧体诗和新诗的成分。我散曲看得多,散曲比诗进了一步,自由,俏皮,语言通俗,生活气息浓厚。爱读赵朴初的《某公三哭》、《反听曲》等。他说,文学作品最怕牵强,像看雕刻,若看到了刀痕斧迹就失败了。他说,有人也写了很多,但缺少自己的特点,留不下来的。你擅长工笔画,但不一定会油画,可是你千万不要下工夫去画油画,还是在工笔画上下工夫。河北贾大山可以把小说写得不错,但你让他写诗未必写得好。他说,诗人应有更多一点的阅历。
1982年7月14日
荣立了二等功的战士李宝贵,给我们讲述了齐国斌烈士牺牲前后的一些情况。
1982年7月15日
在伊春,志民两次给我讲同一件小事:抗美援朝期间,他的《血缘》剧本在《新文艺》上发表了。讲的是志愿军战士给朝鲜老大娘输血,中朝人民有血缘的友情。扮演朝鲜女孩的那个女演员,毅然地把大辫子剪了,弄成刘海短发。志民说,艺术家就应该有这种献身精神。
1982年7月16日
访问一个上海知青,她叫王志华,父亲是上海毛衫一厂的职工,母亲在杨浦区一个饭店上班。她们姐仨,她是老大,1970年来黑龙江时十七岁。一个专车拉来九百多人,到大兴安岭。爱人赵山也是插队的,到加格达奇开车,比她大三岁,赵山的父亲是个粮食采购员。她和赵山是打篮球认识的,一个林场男女球队的。他们有两个小孩,大的男孩,七岁,在上海念书;小的三岁,女孩,爷爷奶奶特别喜欢,因为他们家三代没女孩了!长得像小黑豆般,是个小胖墩儿。
在乌拉嘎金矿有一个烈士墓,很简陋,埋着这儿解放时牺牲的烈士们。碑文上写着:“这里安息着人民英雄、革命烈士、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指战员四十六人,他们为了砸碎黑暗的旧世界,解放日伪统治下的灾难深重的中国人民,于1946年6月解放佛山县(现北沟金矿)战斗中,在五龙桥、关门嘴子一带,为消灭日伪余孽、土匪、保安队而前赴后继,奋勇当先,为人民解放事业光荣捐躯……”
1982年7月17日
志民诗兴大发,写了几首诗,一首是:“夏日访林城,山清水亦清,愿作兴安树,永当护林兵。”还有一首颇有哲理意味:“黑水如龙红松高,遍地金沙信手淘。伊春百里堪言大,兴安万顷自称小。”
大家夸志民的毛笔字写得好,他说他在解放战争中,有一个宣传科长,长得帅,字写得好,受他影响大。这个科长被地主武装打伤了,做手术时,就因为他对象害怕他手术疼得受不了,打麻药太多,死了。他从小练字,用笔蘸水往砖上写,写完就干了。
1982年7月18日
一早,志民把我叫到他房间,把我的采访本要去,他说要送给我一首小诗,他用毛蓝色的签名本,飞快地写了四句:
七月走关东,
小诗赠世宗。
海内存知己,
情义古今同。
雅文大姐送给我一本《中国旅游地图册》,是全新的,她买了两本,给我带了一本。
1982年7月27日
到沈阳低压开关厂俱乐部,听姚雪垠作《长篇小说的文学美学》的报告,他说到最早茅盾先生提出把“写实主义”改为“现实主义”。为人生的文学,这在当时是很进步的。同一题材,由于作家的世界观不同,可写成完全不同主题的作品,如,同是宋代农民起义,进步作家写成了《水浒》,而站在反动立场上的作家却写成了《荡寇志》。他说到“文革”开始,贴大字报,把《李自成》说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毛主席说:姚雪垠的《李自成》写得不错,要保护他。有人提出,书中为什么把妃子写得那么美,而把农妇写得丑?这是阶级立场问题!姚雪垠说:妃子不美能选入宫吗?宁可让我做监牢,挨批判,我也要坚持,这就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
1982年8月2日
陪陈广生科长到辽化作雷锋报告,到了辽化,有关领导告诉我,在陈广生报告后,让我赋诗一首。我没有准备在这里赋诗,主要是没来过辽化,陈广生科长让我跟着来,我就来了。在陈广生科长报告时,我在本子上打草稿,写了一首小诗,我见天热,会场里乱嗡嗡的,下面说话的声音很大。我在开头先念了几句:“今天的气温:零上33度,可谓真正的盛夏酷暑!辽化文化宫座无虚席,人们来听雷锋事迹的讲述。中国经历了十年浩劫,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几句诗念完,下面一下子安静了,没有杂音,上千双眼睛都盯在台上。我接着读:“雷锋不是天主,雷锋也不是耶稣,但我们对他都很信服;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像一棵活生生的树,长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他离开我们二十年了,但他的笑容长在,他的领章依然鲜红,他的红星依然夺目,他的汽车依然奔驰在国防公路。世界需要善良,不需要恶毒;人间需要温暖,不需要冷酷。雷锋就是春天的风呵,吹呀吹,吹遍了千家万户。雷锋是普通的士兵,没有高官厚禄;他有一副火热的心肠,时时,处处,时时处处,都想着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正直的人谁能不羡慕——雷锋那思想的宝库;有志的人谁能不追求——雷锋那精神的财富。雷锋一无所有,可他的心却镶嵌着玛瑙和珍珠!有人说,思想不顶饭吃,精神也不能充当衣服,有人及时行乐,纸醉金迷,甘心做拜金、拜物的信徒,他们稀里糊涂地打发日子,一步一步临近坟墓……当然,革命者不是苦行僧,也要吃饭,也要穿衣,也要住宿,“四人帮”扼杀人民一切欲望,我们不知吃了多少苦楚。我们是唯物主义者,同时又怀有远大的抱负:为了加快时代列车的进度,我们甘愿做铺路的一块石子、一根枕木;为了催开后辈幸福的花朵,我们高兴化做一束阳光,一滴雨露。一个人生活于世,总该有坚不可摧的精神支柱,像沙鸥爱荣誉胜于生命,为夺取金牌,什么代价都舍得付出;像许灵均,爱祖国如爱慈母,任何时候都不会嫌贫爱富!他们是新时代的雷锋呵,出现在八十年代的银幕。这是社会生活的投影,弹奏着、跳动着昂扬的音符。多少人从中得到启示,这样的日子才算真正的富足!雷锋不是泥塑的菩萨,也不是雨后的虹、清晨的雾,雷锋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他留下的哲理异常丰富。丰富,却一点也不深奥和神秘,就像泥土一样的朴素!只要你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只要你肯走他那样的路,无论什么民族,什么职务,什么性别、年龄、文化程度……谁都能够成功呵,看脚下,就是亮闪闪的坦途!”
在辽化这十里化工城,青年工人一结婚,就可从独身宿舍搬入“夫妻楼”,获独立的一间居。这里有从法国引进设备的污水处理厂,每天处理三百万吨的三废(水、渣、液),所以这里的绿树油绿,没有一片枯病的叶子。
1982年8月4日
在军区工程兵政治部举行座谈会,工程兵的王政委到会,军区组织的二十人刘柏林事迹文艺宣传队,是闫柏松部长命名的,由军区政治部主任圈阅同意的,朱光斗同志带队。朱光斗说,专业团体以一个英雄名字命名一个宣传队,数十年来第一次。宣传队到大山沟里到边远的地区,给艰苦的工程兵指战员们演出,受到教育和鼓舞。我和陈广生科长及杂技团政委马文震参加了座谈会。我为刘柏林烈士写了一首长篇朗诵诗《雕像》。王刚在辽宁人民广播电台配乐朗诵了。
1982年8月11日
听作家吴强讲话,他有一句给我印象很深,他说:文人最怕无文。是啊,文人如果无文,那就是个冒牌的。
1982年9月3日
随军区话剧团《彭大将军》剧组于今晨达京,住工程兵招待所。
下午,随军区文化部和话剧团有关领导一起到总政文化部报到。这次剧组进京是执行为党的第十二次代表大会的代表演出的光荣任务,总政首长很重视,总政文化部文艺处的黄国林等,与我们一起去二炮礼堂看场地。
晚上,松涛来看我,我们一起去看文福,他探家走了。李晓桦来看我,我们一同去看了喻晓。
1982年9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