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坛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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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1982年(2)

中午,李晓桦请我和王中才到莫斯科餐厅吃西餐,我觉得杂拌和罐牛肉好吃。只是三件餐具刀叉勺不大得心应手。

下午去看人民日报文艺部老编辑李叔方。

1982年4月5日

机关到辉山植树劳动。休息时,在松林里坐着,我与李树楷副部长谈起书法。他说他四周岁时跟舅父学字,舅父是几个学校的书法教员。扫教鞭,悬腕。过年时请他写对子的有几百人。次要的就由他来写,这样就练得多了。李副部长十五岁参军,在文工队写标语,进城后条件好了,笔墨纸砚都不缺。他有两件憾事,一是曾有一幅岳飞的真迹,是折贴,打太原时,一个旧军官、大土豪家,一屋子书,进去翻了三天,仅《红楼梦》就有多种版本,全是线装书,其中有岳飞真迹,两头樟木板条,每折中间有樟木片,十几尺长。字好,飞字一笔写下来。曾一直带在身上,骑马也带着。后来,坚壁,纵队有马,文工队没马,警卫员背着。解放石家庄,通火车,开洋荤,警卫员困了,解下小匣子靠着睡,天黑看不见,中间停车,前面不通了,还有八里路,下去走,走了两三里,警卫员哭了,说糟了,小匣子落在火车上了。火车开上来,打了一枪,无法与它联系。李副部长还有一本日记,很宝贵。坚壁出发,交给了村支书。当时是两面拉锯,支书怕损失,托另一个文工队的队长捎。还有几个月就见面了。因为轻装,他一页一页地给烧了,可惜极了。

1982年4月17日

晚登车赴京。在车上巧遇杨大群。通过车上广播,找到了李云德和晓凡。我们在车上谈了一个多小时。杨大群讲了他的《关东演义》的官司,张学良的部下,你写他多少好处全是编造的也行,他认可,坏处说一句也不让。还有某某的孙子为他的汉奸爷爷辩解,对大群说手下要留情!大群每天跑三千米,晚上散步三千米,坚持不懈,他的身体确是结实。

1982年4月18日

我们都是来出席全国军事题材创作座谈会的。杨大群是空军代表,晓凡和李云德是辽宁作协的代表,我们沈阳军区除我外,有李占恒、孙俊然和杨闯。

会议全是小车接站。住京西宾馆。我在308号房间,同室的有人民日报的缪俊杰和解放军文艺社的张俊南。

把东西放下后,打电话得知浩然在通县,我乘车赶到他那里,见面时感到他的激动。他的《姑娘大了要出嫁》出单行本,他参与了文学创作经验丛书十人谈。中午,瑞林、春水做了十个菜,备了洋河大曲和北京啤。走时,浩然让我捎给魏巍一本书和一封信。

回到京西宾馆,见到白羽、李瑛、纪鹏、黄浪华、白桦、彭荆风、朱宝蓁、李大我、张忠等。

晚饭后,魏巍约我在院子里散步,他问及张立达的病情,我详述之。又谈诗,谈到他的工作,任北京军区政治部顾问,仍协助聂帅写回忆录。还谈到浩然。他说,我知道他的,正道,是想干事业、搞写作的人,不是把文学当敲门砖的人。我们还谈到我从读书时代就喜欢的他编的《晋察冀诗抄》。天黑尽,我们上楼,大楼里灯火通明。我看望了河北的李丰祝,看望了高深、王世阁和元辉。

开预备会,白羽主持,张光年到会。朱子奇和胡可讲了些有关事宜。会上我还见到了孟伟哉、穆静、王颖等人。

回到房间,与缪俊杰长谈。我在人民日报文艺部帮助工作时,他还没到文艺部。我们谈到文艺部一些人人事事。

1982年4月19日

今天,军事题材文学创作座谈会开幕了,出席会的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军内外一百四十二位老中青作家、文学工作者和编辑工作者。我看见了在主席台上的贺敬之、张光年、刘白羽、丁玲、冯牧等人。光年同志主持会,巴金的书面发言由冯牧宣读,他让大家把笔当做火,当做剑,歌颂真善美。白羽作了长篇发言。

看了一下参加会的名单,我知其名的有马识途、雷加、敖德斯尔、金敬迈、柯岗、李存葆、李斌奎、李钧龙、王世阁、张志民、峻青、刘白羽、魏巍、张光年、徐怀中、肖玉、鲍昌、王蒙、王愿坚、白桦、李心田、刘祖培、曾克、葛洛、林雨、简嘉、王石祥、叶楠、曲波、吴强、李瑛、李英儒、严阵、黎汝清、徐光耀、梁上泉、雁翼、饶阶巴桑、丁宁、云照光、王海鸰、刘真、知侠、朱苏进、沈西蒙、陈登科、陆柱国、茹志鹃、胡可、韩瑞亭、彭荆风等。

与李瑛交谈。他说访瑞士写的十二首诗,瑞士都翻译了。没有多写,那个国家的人太富了。二三百年没打仗。吃的、穿的太好了。只想着享受了。牵狗,看报,登山,不关心别人,更不关心世界上其他国家了。李瑛说:如果我去美国,我要骂一骂他们的种族主义,骂一骂他们贫富悬殊的社会道德。马雅可夫斯基去美国骂过他们。爱伦堡也去过。我说,高尔基去美国回来写了一本书。

同严阵谈,他正在上海改长篇,我们谈到他的《江南曲》,我说我喜欢《竹矛》那样的诗。

晚饭同曲波、李英儒、黎汝清、茹志鹃同桌。李英儒对我说,自己已经年迈,不知是否还会有创作生涯的野火春风。他说他原在总后,现在编制在八一厂。曲波与我说到他曾在我爱人所在的沈阳机车车辆厂工作过。

晚饭后同梁上泉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他建议成立诗歌出版社,可出版古今中外的诗。还要搞一个诗歌月报。

观看电影《西安事变》和《钢铁长城》。

杨星火大姐谈到她从来没看过海,有一个看海的愿望。

夜餐时,李瑛、纪鹏、柯原和我边吃细面条,边说军事题材诗歌的现状。

1982年4月20日

上午在四楼会议室参加分组讨论。葛洛、艾煊、林雨、王愿坚、李心田、杨星火、晓凡等都发了言,让我做记录。王蒙在他的小组会上说,在中国,一不了解农村,二不了解部队,就不大好进行创作。

葛洛说编组混合编,便于大家广泛交流。艾煊主持讨论。王愿坚晚到了十分钟,他肩头、前襟全被雨水淋湿了。见他脱衣服,葛洛关切地问:里面的衣服湿了没有?白桦对王愿坚说:传说你病得很厉害?王愿坚只是憨厚地笑了笑。王蒙说:我好像没资格参加这个会,我没写过部队,也没立志写部队。我在工厂、农村、机关都待过,就是部队没待过,这是个缺欠。我这几年多了个头衔——军属,儿子当空军。赵戈从兰州军区来,他说,肖华首长带信来,欢迎地方作家来兰州军区访问。我们那儿有原子弹发射基地,有石油基地,有革命圣地延安,有戈壁沙滩,有甘南草地,有漫长的边防线,肖华首长说对来访的作家给提供一切方便,特别欢迎,要请客吃饭。肖华写了两本诗集。公刘、冯牧、关山月等都去过。

中午,《昆仑》的李大我取走了我写罗舜初将军的长诗《标本》的改样。

晚饭后,散步与白桦交谈。与占恒、浪华、朱春雨去军博观看纪录片《海国知识》。归来去张澄寰处,恰刘白羽部长在,一块儿谈了一会儿。魏风处长进来,我就走了。

在朱春雨房间唠嗑,徐怀中进来,又谈了一个多小时。谈国外军事文学的优秀作品。朱春雨思路畅通、迅敏,记忆力强,知识渊博,令我吃惊!徐怀中走后,朱与我谈起他的身世,说得十分诚恳、坦白,他是从吉林林区出来的,我在吉林当兵时间很长,我们谈起吉林的许多人的轶事。

小组会上,王愿坚说:我一直没脱军装,也一直在写点军事题材作品。苦闷的是我一直想突破,突破不了。现在开这个会进行交流,可能会促我有个突破。他说到放手写人性的问题,写我军打败仗的问题。他认为,通过败仗学到东西,仗越打越精有什么不行?

1982年4月21日

小组会我担任记录。

同杨星火大姐交谈,得知她有许多不凡的经历。她收养了一个藏族的孤儿,一直供养其上学,成为家庭融洽的一个成员。不简单,令人敬佩。

杨大群发言时,总政文化部张少庭副部长一再说:“他资料掌握得多!”

下午,陈冰夷介绍外国军事文学,着重介绍了苏联军事文学,欧洲的“抵抗运动”文学,最后介绍了美国的军事文学。陈是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副所长。

晚上我没有去看纪录片《空军知识》和《现代启示录》,去苗地家,遇雨。

回宾馆后,去魏巍房间,他正在起草发言稿。

与缪俊杰去吃夜餐,同桌的有陈登科、白桦、阎纲、王群生、张祖慰等,没想到阎纲这么清瘦,体质较弱。白桦谈到中缅边境上的一些趣事。满桌是醪糟,阎纲要酸牛奶,我要面条。口味是不同的。上电梯时发生了故障,灯也不亮,上不去,下不来。以为停机休息了,亏得陈登科的打火机,照明见到故障电话号,打过去了。很快灯就亮了。

1982年4月22日

上午小组发言,我发言时谈了五条希望。一是业余创作不可忽视,二是对保留业余作者有相应的措施,三是要有专门的业余创作评奖,四是青年作者需要老同志的传帮带,五是希望组织地方作家到部队采访写作。

部队作家陈立德发言有偏激的话,他说党爱护作家爱护到是非不分的地步了!不敢提文艺为政治服务,还点了乔木、光年、冯牧的名字,他表示不信任中国作协。张祖慰对他的发言予以回击。总政文化部张少庭副部长代表领导小组对陈立德的发言表了态,认为他的发言是极为错误的,祖慰同志是总政请来的客人,他点人家名不尊重地方作家,不利于团结,与会议宗旨不相吻合;而且苏策同志发言批评他,他会议中间退场,更是不对的。

下午大会发言,陈沂、魏巍、陈登科和苏策分别讲了讲。陈沂建议宁可少养几个兵,也要多养几个作家。

晚看电影《飞向太平洋》和《啊,海军》,回到房间同朱春雨、缪俊杰、何启治、晓凡深谈。朱春雨谈到刘真、曲波、吴强、丁玲等人的情况。他可以模仿每个人的声调和说话的语气,像得很。他说,只有预感到艺术生命快要完结的人,才频频回首,留恋以往;对自己前景充满信心的人,是要全力向前拼的。

1982年4月23日

上午大会发言的有杨佩瑾、徐怀中、吴强、柯原、知侠、叶楠、雷铎。

徐怀中发言中说到1979年到前线采访,大家都愿采访特等功、一等功的单位和个人,都想选择最突出的战斗事迹,这当然是无可指责的。但作为文学作品来说,即使你占有和垄断再多的英雄事迹,如果没有个人的切身感受,没有对干部战士的深入了解,也无法进行创作。他说,他看到采访有名的单位的人太多了,他就没再去挤,而是到了一个一般的单位,收获也不小。他采访的几个连队干部和战士,多是干部子弟,都经历了生死的考验,作战勇敢。有的文化高,还写了笔记,对亚热带丛林战的特点进行了总结和研究。一个姓曹的团长,父子俩上阵,在“十年动乱”中,儿子不那么听话,学得不像样,有时爸爸打他的耳光,毫无用处。这次上前线,领导照顾他,给他二十分钟看他爸爸,没等爸爸嘱咐儿子,儿子先说了:“爸爸!你别看我平时不怎么的,总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到了前边,你看着好了……”他没有一点紧张和恐惧,爸爸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问儿子还有烟吗,给了他一包云烟,儿子早没烟了,拿了这烟很高兴,回去分给战友们了。战斗开始,要挑几个人为坦克指示目标。坦克本来是为步兵开路的,因这是丛林,坦克看不出去,就让步兵坐在坦克上,为坦克手指示敌人火力点。这需要勇气,要站在坦克的履带板上,非常危险。小曹主动报名上了坦克,一路指示敌人的火力点。战斗就要结束了,一个火箭弹打过来,他就牺牲了。人们把他的手表交给了曹团长,团长什么都明白了。回国后,要开追悼会,团长想起平时打孩子,心里很难过,不想参加。政委说:今天安葬全团烈士,你不去不好。这样他就去了。他想为儿子扎一个花圈,总扎不好。当地妇女就帮他扎。扎好后,曹团长亲自写他儿子的名字。一看那名字,几个妇女叫出了声,知道这是团长的儿子,就哭起来了。她们昨天给烈士清洗伤口,知道曹团长的儿子身上有多少伤口……徐怀中说,许多战士直到牺牲也没能成为英雄,搞创作的人看人不能简单化绝对化。人的思想境界不完全与几等功成正比。

张澄寰找我和李斌奎帮他整理材料,为刘白羽部长给中宣部邓立群同志汇报做准备。我们紧张地忙乎了一个下午,分四个问题:一是对会议的反映;二是发展军事文学的重要意义;三是军事文学创作遇到的问题;四是几点建议。

同雷铎、杨佩瑾、祖慰散步,雷铎讲到不同营养的“杂交文学”的问题。

晚看电影《百慕大三角》和《山本五十六》。

1982年4月24日

早起乘车到北京军区某军某师参观。一路与杨星火大姐同座,唠起了她的身世、经历和怎样走上了文学创作道路的。她曾参加过青藏公路的修建和西藏剿匪。她写的歌曲《叫我怎能不歌唱》曾流传全国。是苏策调她进创作组的。她爱人是修路一等功臣,1956年结婚时当排长,现在成都市计委工作。她三个孩子,老三是她收养的藏族孤儿,当年在日喀则地区一个哨所,遇到区委女书记巴桑,请求她帮忙收留这个孩子。孤儿母亲病死前,嘱咐把她的孩子交给解放军。我说大姐心眼好,她说:西藏人民养育了我二十年多年呀!

给部队留言题字时,许多人上前去写。张澄寰和我在一边观看。他悄悄对我说,从一个人的书法可以看到他的心胸、气度、学养,甚至为人!

1982年4月25日

上午同晓凡一起去看望臧克家,郑曼大姐给我们倒了茶水。克家谈他每天早上6点起来写东西。碧野来长途电话,说一个画报要写点文字;《解放日报》有几千字的稿子,《文汇报》写叶老的,刚写完。今天要写骆宾基的文章,说全家与他关系很好,他送来四五本书,还有金石。1945年在上海,克家编报纸副刊,骆宾基写文章,给他连载。克家说:《花城》的苏晨同我很好。克家说,《诗与生活》四川与香港同时出版,三联书店也要出。

克家坐在红木椅子上,兴致勃勃与我们谈。有时仰脸,用右手抹胸,觉得胸闷气短。他说,湖北出了他的小说散文集,两大本,共九十三万字。山东出了他的长诗选,其中收入了他的四部长诗。他说写李大钊时他访问了七个人,都是与李大钊熟悉的,材料翔实。他说,这部长诗他自己是喜欢的。接着他说,写长诗比较难,表现一个人,一个史实,不容易。首先要有感情,没有感情,不可能句句是诗。他说到闻捷的长诗《愤怒的火焰》和贺敬之的《雷锋之歌》与《放声歌唱》,他称赞地说,激情澎湃啊!他说:五四以来,我喜欢的诗人第一是郭沫若,第二是贺敬之。他说他更喜欢贺敬之的短诗,如《回延安》、《三门峡——梳妆台》等。多年的生活经验压缩到短小的篇幅里是非常不容易的。比较起来,《三门峡——梳妆台》的感情浓度不如《回延安》。他说有人问过他:你的短诗比长诗好,你觉得怎么样?他说:当然了,长诗我把握得不好,要把思想性带进感情里,这是很难的。他说:也有例外,与当时群众的感情沟通后,就会产生效果,如郭小川的《向困难进军》、《致青年公民》。他说:有人说从郭、贺开始了“假大空”,我觉得他们的诗在当时的环境里,是给人力量给人鼓舞的,鼓舞人们克服困难,得到人们的共鸣,表现得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