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邦讲的九个问题是:一是人民对我们的要求;二是我们中国共产党领导文学艺术的根本经验是什么?三是粉碎“四人帮”后三年来诗歌大发展好得很,好在哪里?四是创作题材和形式问题;五是要不要审查,可不可以审查?六是我们的诗歌作者可不可以组织起来?七是诗歌发表和出版问题;八是文学艺术工作者应有的风格;九是民主问题。
耀邦从8点半讲到11点40分,三个多点,讲得酣畅淋漓。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他说,我们研究诗,什么是永存的,什么是不朽的,什么是最好的,有些一年就朽了,有些十年就朽了,有些一百年,有些永垂不朽。为人民奋斗的人是永存的,同党、同国家、国社会主义的前途、同人民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作品是不朽的。讲到形式多样时,耀邦说,人民喜欢的孙悟空会七十二变,我们哪一位会七百二十变,七千二百变,千变万化,万紫千红,好得很!讲到审查问题,他说,我们的辞典不发达,审查就是鉴别嘛,世界上一切事物都逃不脱审查或说鉴别。比如说松树,它逃不脱大雪的审查;墙上草,风能鉴别它;硬木头还是朽木头,虫子把它审查出来的。产品出厂也需要检验。“四人帮”不要这个检验了,到了市场,人民群众还是在检验,呀,这是个废品!为什么作品怕人家审查呢?我今天的讲话也要受审查,大会上不审查,背后偷偷议论:这家伙讲了一句错话!接着,耀邦讲了审查者要学会正确地审查。不能用对待敌人的办法对待自己的同志,不以动不动就用枪来审查,那叫“枪毙”,动不动拿刀来审查,砍掉它,一拿枪,二拿刀,叫什么本事呀?他提议多搞评论,多搞评奖,用专家和群众结合的办法来区别文艺作品的优劣。作品总有高低之分。干部有二十三级,作品有没有二十三级?人民去公议,这个是逃脱不了的。哪一个作品流传得久,我看就是最上乘的东西。这是不以个人意志和少数人的主观武断为转移的,而是以人民群众长期考察、鉴别、观赏为转移的。建国以来许多好片子,如《阿诗玛》、《王贵与李香香》,不是打倒了吗?现在又复活了嘛!有人就不懂得这个复活。好东西打不倒!
第六个问题,耀邦说到我们的诗歌创作者可不可以组织起来。他问:你们诗刊发行多少份?严辰答:五十多万份。他又问:有什么组织没有?严答:没有。他说:散沙一盘。我的意见可以组织。叫什么名字?诗歌协会?总得有个名字嘛!不要叫什么“四五”,我不是轻视“四五”。每个省也可以组织。二十九个省市为什么不可以组织?张光年说:现在有的同志要组织同人诗社。耀邦说:你们分什么官方、民间,我不赞成。我们的政策还是讲团结。你是民就香?我是官就臭?民比官优越?讲团结嘛!你们不要制造矛盾嘛。全国组织一个。第一要有个名称。第二总有些条件吧!加入协会,总得有点条件。比如说,总要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吧!不能发展塔斯社的记者,不能要卡特,他没公民权呀。第二条总不能离开生产。踢开党委闹革命不对,踢开生产闹诗社总不行吧?第三,总得有点写诗的水平,你一点水平也没有,诗也不会作,到诗社干什么?出钱不赞成,出钱买个名誉?你组织很大,几千人,干什么?比如我,我不会作诗,你请我我也不去,找后台啊?我也没有《望江亭》那水平嘛!月儿弯弯照楼台,楼高就怕摔下来。这样的诗我也作不来。有人说打油诗不好,唐代有个张打油,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这诗我看不错,我写不出。不会写诗,你拉他干什么?你们发展张铁生啊?交白卷啊?我希望不会写诗的不能加入这个协会,否则不是搞乱套了吗?至于三五个青年,搞个诗社,可能搞得好,也可能出问题。我初步表示这个态度。
谈到诗的发表和出版,耀邦说:诗人作了诗没地方发表就苦恼了。他说多想想办法,比如全国有个诗刊,全国可不可以有分刊,叫湖南诗刊……徐迟插话:四川叫《星星》。耀邦说:猩猩惜猩猩。可以嘛,要不了多少纸,回去跟省委宣传部长商量商量,这是可以的。叫什么名自己定,你们都是语言大师嘛。我主张赠送不要太多。你们赠送,一个妨碍经济核算,二有收买之嫌。我们当官的,东西很多人看不完,子女往往拿这个干坏事。报刊出版都要注意这个问题。把赠阅减少到最低限度,这也是不平等。要使刊物多到群众中去,在群众里生根去。在老爷们那里生不了根。他说,还可以多搞些形式,如诗歌朗诵会,诗广播,搞诗歌墙报、诗歌园地嘛!搞起来嘛!
讲到文学艺术工作者应有的风格,耀邦说,我这里不讲创作的风格,我是讲文艺工作者,人民的歌手,人民的诗人,人民的作家的品格、品德问题。我用风格两个字,或者叫精神状态。他讲到要正确对待自己,正确对待同行,正确对待兄弟单位。他说,对自己要求从严,总归是站得住脚的,任何时候对自己都不放松,使自己的创作精益求精。他说,前几天周扬同志讲郭小川,说对郭小川评价低了,的确,郭小川临死还搞创作,还写诗。老一辈诗人要老当益壮。我们有些同志受些委屈,“解放”以后,有几种不同情况,有的同志出来后,牢骚满腹不一定,牢骚半腹总是有的。谈过去十年的冤枉,再看过去几十年的功劳,一讲牢骚半腹,二讲过去的几十年过五关斩六将,又是半腹,半腹加半腹,就是满腹。牢骚满腹没用处。牢骚太盛,肠子要断。忆当年当然可以,太多就走麦城了。邓副主席讲向后看,是为了向前看。向后看是个方法,是为了更好地向前看,我赞成这种精神境界。
当严辰说回去大家好好讨论时,耀邦说,讨论主要评论我的讲话一不妥、二不足的地方,着重这两条。
耀邦的报告,我记了满满十七页纸。听耀邦的报告,顿开心扉,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感、迷惑感、压抑感消失了,解除了。他的讲话赢得了大家发自内心的热烈的掌声。讲话之后,与会全体诗人合了影。耀邦说,他就不参加合影了。
晚上在工人体育馆,参加外国诗歌朗诵演唱会,殷之光朗诵了马雅可夫斯基的《列宁主义者》,会上,还有人朗诵了泰戈尔的诗和高尔基的《海燕》,压轴的是张权等演唱的《茶花女》片断。
1979年1月20日
上午在新侨饭店大会发言。因时间紧张,柯岩同志请李舟生做“掌时官”,卡住发言者预约的分秒。刘章五分钟,孙友田五分钟,徐刚十二分钟……朱子奇介绍了访欧美的见闻;金近代表冰心等七人提出为孩子们——占全国人口四分之一的小读者写诗的倡议。
下午,张光年同志作了重要发言,他主要讲解放思想的问题。
严辰同志作了座谈会的小结。
1979年1月21日
到孟伟哉家做客。
晚上看美国故事片《等到天黑以后》。
1979年1月22日
整个上午和下午3点以前在浩然家谈他新作品的构思。
去孟伟哉家取书。
下午4点,应李松涛约,到晋阳饭庄赴宴。席上有王燕生、寇宗鄂、高洪波、雷霆、叶文福、师日新、肖川等人。之后,我和松涛到北太平庄看王中才,谈话中间,雷抒雁也来了,谈到晚10点多。
1979年1月23日
上午同松涛一起去看望克家同志,克家一人在家。他的会客厅的墙壁上悬挂着闻一多、许立群、茅盾、赵朴初等八九人写的条幅。克家热情地给我们讲他的身体状况及最近忙着什么。正谈着,文艺报的吴泰昌等二人来访,我们喝了一会儿茶,说了一会儿话,就告辞出来了。
回到西苑旅社,李晓桦等推着车往外走,我留下晓桦,一起上街购物。两点半,与东北的满锐、李世昌等分乘两个小车去火车站。我准时上了27次列车,而满锐他们的17次车却晚了点。
1979年7月22日
我带车到车站接浩然,晓凡骑车子也到了。
浩然在12日的信中说,将去长春、白城、哈尔滨走走。我16日打电话给他,请他路过沈阳下车,他立即答应了。昨晚他登车,来前给我发了电报,落款是“川”。
到军区第一招待所住下后,轻装到我家。我准备了大米稀粥、油炸糕和煎鸡蛋。剩下的油炸糕浩然让留着中午吃。
浩然盘腿坐在我只有九平方米小屋搭起的小炕上,同我谈他新写的长篇《男婚女嫁》,还有《一个女人的故事》,从头讲到尾,我觉得人物命运很真实。我和浩然在小白楼附近转转,回来后,接着唠。我们一直谈到下午两点。浩然在炕上抱着发烧的海泉。他谈到王蒙、刘绍棠、刘心武等人对中国当代文学的贡献。他说加拿大一个华裔,正洽谈在香港出版《浩然文集》一至七卷。
晓凡两点40分到达,说岸冈、于单明到他家去了,没及时脱身。
凤权又来帮我炒菜,他买到了大王鱼。
浩然跟我们讲起江青等人的怪诞故事,他说他准备写文学回忆录,写后半辈子的,特别是“文革”十年,别人写如何受迫害,他写亲眼见到的这窝人的情况。他讲到胡万春和张永枚。他收到了《长城》的电报,要审改样子,他急得够戗,他请马贵民专程去石家庄取回样子,两天两夜审看改毕。他讲他带着《男婚女嫁》和《金光大道》的本子将到长影去。秋川在炕上静静地读《春风》和《花城》丛刊。
我带浩然父子到八一剧场观看吉剧《桃李梅》,晓凡因被胡景芳找去“统”稿子,来说了一声就走了。浩然父子都是近视,看不太清楚。他们都说吉剧不错。秋川是第一次看古装戏,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
晚上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海泉仍发着烧。
1979年7月23日
晓凡没买到啤酒,我买了三瓶,一早6点钟送到他家,然后到招待所看浩然。与他共进早餐后,在院子里散步,并到值班室预订了火车票。我带浩然到红旗广场参观了大型雕塑,又到太原街浏览了商店的物品。到新华书店,见有《艳阳天》和《金光大道》,外文书店里有朝文版的《艳阳天》前三卷,后两卷待出。
今天还带浩然父子参观了故宫、沈阳六中周总理读书旧址。我们一路谈不屈的张志新,对这位女英雄十分敬佩。
中午,浩然说什么不让去餐厅,硬让吃他带来的核桃酥和蛋糕。
两点半到晓凡家,晓凡夫妇待客周到,准备了广东二曲酒、樱桃酒和沙拉子。
晚上观看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晓凡也来了,英宗和丽明也来了。英宗把眼镜借给浩然戴。
我和浩然住在招待所,谈到后半夜了才关灯睡觉。对我今后的创作,他要求集中些,主要写诗,兼写散文,在吴伯箫和杨朔之间,取二者之长处。少写评论或不写评论。所写的内容要有特点,写东北边防,写战士,或专写新战士,写兴安岭和海岛、草原,写人民生活。他看了我发表在《春风》丛刊的《诗评〈东方〉》后说,这种诗不要写了!他说:要有站得住的作品,像李瑛,一本《静静的哨所》,一本《枣林村集》,李瑛就出来了;闻捷也是,发几组有影响的诗,就出来了;李松涛发了《第一缕炊烟》,就出来了。内容集中,写出特点。郭小川也是,几首好诗就站出来了。要照相,哪怕是半身相,不能叫人看了模模糊糊的。得真正是好东西。心里要有追求。我是写农村的,写北方农村,我只怕李准、王汶石,也怕柳青,简直不敢相比,差得太远了。我不怕马烽,尽管也很佩服他。浩然说,小海泉长到他姐姐那样大,你们就好过了。我看了你的斗室——九平方米的房子,我想了很多,物质上不能太追求,没有满足的时候。要写题材集中的诗,加上散文,形成阵势。他还嘱咐我,要创造条件离开文艺科,回创作组(我是1978年调到军区创作组的,因我在军里长年当文化干事,对机关业务熟悉,1979年调到了文艺科),有专心搞创作的环境很宝贵。谈到关于买书,他说,要买有价值的书,有些书翻翻可以,不必买。他说到珍惜宝贵的精力,像金笔的那点金子,要用到笔尖上,不能乱用乱点。不能东割一镰刀,西割一镰刀。比如写一新兵,从报名、批准、参军,到学开车,而他家三代都是赶毛驴车……
浩然给我讲了他第一篇作品《喜鹊登枝》投稿、退稿、发表的经过。那时他在河北日报当记者,经常写大块报道,有时发两个整版。他听说省里召开文学作者大会,千方百计要去听会。找到会场后,人家不准他在会上吃住,听会可以。他每天骑自行车,早早到,中午赶回,参加小组会讨论。有一天,到了会场,各屋都没人,一推大门,见正在排队要照合影,进还是不进?他心想进,但迈不动腿,没人招呼他。这时,杨啸等人见到他,便喊他,他就排到队伍里了,照了张相,现在还保存着。
河北日报招待一些作者,他当工作人员。他把短篇小说《喜鹊登枝》装到信封里封了口托人捎到《河北文艺》编辑部。没几天打电话问,稿子怎么样?编辑说,问题是“肤浅”。他一急就骑车赶到杂志社,正好是星期天,没有人,他在编辑的抽屉里翻出了自己的稿子,信封还没打开呢!他要拿走,正好编辑来了,就说把稿子留下看看。第二天,他又打电话问,编辑说不能用,要给他退稿邮回去。他说别邮,我自己去取吧。他骑了车子到了杂志社,从编辑手里拿过稿子,只把信封上的《河北文艺》改成了《北京文艺》,就寄出去了,当时邮稿不贴邮票。从寄出到编辑部回信,没到八天。《北京文艺》的编辑热情地说,稿子要用,写得很好。他赶忙回信说,自己已经调到北京中苏友好报社了,回信请写新地址。很快,《喜鹊登枝》就发表了,这就是浩然发表小说处女作的经过。
我给长影总编室的肖尹宪打电话,告诉他浩然的车次是181次。
英宗来照相,晓凡来了,他说胡景芳三天三夜突击稿子,四万多字,稿面整洁,不可想象!
1979年9月20日
出席解放军文艺社在军事博物馆第二会议室召开的文学创作座谈会,到会的人员有刘白羽、胡可、魏巍、陆柱国、蓝曼、赵羽、张澄寰、王愿坚、王世阁、张雨生、冯复加、金江、顾工、麦辛、陈定兴、张俊南、杨肇林、穆静等,文艺社到会的有张文苑、吴之南、韩瑞亭、王中才、王耀武,总政文化部评论组到会的有王传洪、黄建中、段海燕。
张文苑副社长说,胡奇社长因身体不好,委托他主持这个会,说去年全军政工会上,邓副主席讲了实事求是和真理标准的问题,三中全会高度评价了真理标准的讨论和对两个“凡是”的批判,要把部队的思想统一到三中全会精神上来。这个会着重讨论部队文学工作者如何补好真理标准讨论的课,肃清《林彪委托江青召开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的流毒,贯彻双百方针,搞好军事题材文学创作,尤其是提高短篇小说创作的质量。讨论的问题是:当前部队文学作者的思想状况,如何补好真理标准讨论这一课?如何进一步肃清《纪要》的流毒和影响?部队的文学创作如何适应党的工作着重点的转移的形势,反映我军向革命化、现代化进军的现实生活需要解决哪些问题?部队文学创作如何正确解决好歌颂与暴露、政治性与真实性统一的问题?怎样表现部队生活中的矛盾,处理好内容的真实性与描写的准确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