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林徽因—人淡如茵
2675200000005

第5章 花有花香,徒有回忆一把

是有多久没见过面了?怕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一个小时有六十分钟,一分钟又有六十秒,每一秒都需要承担起思念的苦楚。

都不敢去想了,是有多久没见过彼此。熬过一秒,便能多活一秒。没有他存在的日子,真的好疼。原来,早已经习惯了生活里拥有他的身影。

分离,扯断的不仅仅是感情,还有一份已经熟悉的生活。硬生生地将生活撕扯开,我们都在流血。

那封信寄出到现在有多久?等你的每一小时凑在一起,能组成多少“正”字?

等待,是爱情和遗忘之间的中转站。你还在等什么呢?一声安好或一份温暖?爱情总结着西柚般的清泠。一些故事藏在记忆的角落不敢提及,一份思念埋在心里不愿想起。

“咚咚、咚咚”,敲门声极富节奏,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听到这敲门声她放下了书。

站起身,她没急着去开门,反倒是犹豫了一番。

多熟悉啊,她熟悉刚刚听到的楼梯间里传来的脚步声,皮鞋的声音踩在木头的楼梯上,发出沉闷而动听的声音,像是大提琴拉出的低音,多多少少都透着一股凄然。

她认识这脚步声,她更认识这敲门声。他的敲门声很独特,极为绅士地先轻敲几下,停顿过后,再加重力气敲上几下。这是专属于他的声音。

若是平时,她听到脚步声便立即迎上去等候在门边,待到他轻轻一敲,她就立即将门打开。但是今天,她静静地听着他有节奏的敲门声,她没有去开门,只静静地听着。

见面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刚刚学会的坚强面对生活,会被他在顷刻间瓦解得分崩离析。

“咚咚咚”,有节奏的敲门声,没给她过多思虑的时间。

“是谁来了?”父亲在里屋问。

她盯着门口,心跳得像是在打鼓,心脏是个完全没经验的鼓手,所有的节奏都是乱来。

“怎么不去开门?”父亲又问。

“现在去。”她盯着大门对着里屋说,她听到了声音里的慌张。

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攥紧了拳头,咬住了嘴唇,冲着门口走了过去。

“吱……”她打开了门,门口,他站着。

那天,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西服,僵硬的白衬衣领子托着他的脖子。他还是那副老模样,白皙而干净的皮肤,眸子里透着的是儒雅的书卷气。为什么他的眼波如此感伤?为什么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久久停留?为什么她见到了他便再也挪不动自己的目光?

总以为爱情会输给时间,总以为回忆可以彻底忘记,总以为学会了没心没肺。一个人、一句话,轻而易举地瓦解了坚强。一个人、一句话,易如反掌地击垮了遗忘。试着练习逃避,可有些事情,能逃得过时间,没逃过自己。

总有那样一个人,他藏于你的心底。你曾经义无反顾地爱着他,却终究在时光的交错与现实的残酷下放开了他。当有一天想起时,你会怀念拥有彼此的那段日子吧。也许,唯有去世前的某一天,你会在提起往事的时候告诉他,你曾经如此真切地深深地爱过他。

数年过后,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我们在时光的交错中迷失着自己,并在思想的凌乱中寻找着出路。你不再写诗了,我不再高傲了,在现实面前你我低下了稚气的头。回想起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你酒后的洒脱,我虚伪的忧伤,都成了过去最深刻的回忆。原来我们曾有过,那一段无忧的年少。

一场旧梦,荒废在花开荼时,爱情经得起生死,却经不起流年沧桑。

“徽因,好久不见了。”他说,他瞧着她,眼波转动,他有多少话要说?他有多少句爱要表达?

我爱你,一生太短,永恒太慢。

爱情究竟该如何表达?

只需要两个字,多少个日夜来的坚持便分崩离析。

她盯着他,想哭,真的。

心里泛起一阵阵的不是涟漪,不是激动,是上涌洪水,那洪水是一种爱,轻而易举地击垮了对自己的告诫。她曾无数次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爱上他,他是毒品,只要沾染上,便再也无法根除。

可等他站在她面前,等他轻声喊了她的名,她就什么都不顾了。这一刻,她只想立即和他坐在翡冷翠的小船里,走过整个佛罗伦萨的清梦。

时间要是能停下多好!停在他们能相爱的时刻,不再需要去面对现实,这该多好!

“徽因。”他又喊了一句。

她侧过了头不敢去看他,心里的洪水上涌,涌入了眼眶,转动着,却强忍着不能让它冲垮堤坝。

他盯着她,瞧见她侧过头,他就下意识地跟着侧着头去盯着她。

“徽因。”他的声音越来越柔。

终归还是没忍住的,两颗眼泪落在了鞋子上。

“咳咳,”起居室传来两声咳嗽,紧跟着就传来了父亲林长民的声音,“徽因,是谁来了?”

徽因匆匆忙忙地抹掉眼角的泪,也不敢抬头,只好慌慌张张地回了一句:“是客人来了。”

立即传来了林长民不太满意的声音:“哪位客人?”

他还盯着她,漫不经心地替她解围:“林伯伯,是我,徐志摩。”

“哦,志摩来了。”

话音才落,林长民的身影便绕过了窗,来到了林徽因的不远处。徐志摩的眼神终于从林徽因的脸上挪开,极不情愿地。

“林伯伯。”他说。

林长民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瞥了垂着头的徽因一眼。

“哦,志摩啊,许久没来了。”他说。

白皙的皮肤上立即泛起了红晕,徐志摩脸红了。这是一种愧疚的体现,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都明白彼此真正想说的话。

他只好点了点头,也只能点了点头。

“快,进来坐坐,不要站在门口嘛。”林长民说。

“林伯伯,我就不进去了,我想带着徽因到处走走,你看可以么?”徐志摩说。

林长民犹豫了一下,瞥了林徽因一眼。徽因垂着头,只盯着自己的鞋尖,谁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林长民笑了,笑得老奸巨猾:“这个事情还是要问当事人的。”

于是,徐志摩的目光又落在了林徽因的身上。他看着林徽因,徽因则盯着自己的脚尖,放佛脚尖上生出了一朵莲花一般。

“徽因。”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仿佛是在提醒她一样。

她当然听到了刚才他与父亲的对话,她亦明白他要的答案。于是,她抬起了头。

眸子如同星光一般闪亮,她碰到了他如水一般柔情的目光。那目光似是在对着她讲话,讲起他对她无尽的思念。

思念的折磨里,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他释怀地笑了。

他抬起了头,不经意间就瞧见了林长民微微地皱起眉头。

“林伯伯,那我带徽因出去走走了。”他说。

林长民点了点头。

弥散的轻雾源于伦敦的最深处,说不清伦敦为何总是被雾气笼罩着。地理学家可以和你解释上一个小时,可你的心里还是那一句:这该死的雾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日子久了,英国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难怪,英国人见面总会以天气为诱导性的话题,那是最贴近他们的生活的问题。就像是中国人见面习惯性地问一句:吃了吗?异曲同工。

雾气贴着她咖啡色的裙,张开手去抓雾气,可你什么都是抓不到的,就像是爱情,你总是想抓到爱情,可爱情和这该死的雾气一样,无处不在却不能碰触。

若是爱情能够抓住,你想要怎样的未来?

她垂着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是的,他们不再并肩走了。她甚至开始怀念过去,怀念过去与他并肩行走、谈笑风生的日子。

有些日子,一去不返。

忽然,前面的他停下了脚步,她立即收了脚,停在他的身后。

他慢慢地转过了身。

“徽因。”他说。

林徽因扬起头看着他。

他盯着她的眸子,那闪亮的闪着无辜的光芒的眸子。

世界绚烂,只因你在。

全世界的美丽落在她的脸上,还有什么能赛过她?

对于他来说,还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我看到了你的信。”他说。

林徽因没有讲话,她静静地看着他,一抹红霞飞上了脸颊。真是羞愧,她问他要了婚姻,这本是最丢人的事情,一个女孩子开了这个口,真真的是丢死人的。

他舔了舔嘴唇。

“你爱我吗?”他问。

又是一抹红霞,她微微地垂下了头,眼睛又开始盯着自己的鞋子。

浓郁的雾气里,徐志摩看着娇羞的林徽因,雾气从他们两个人的中间穿过,他瞧见雾气朦胧了她的脸。

他舔了舔嘴唇,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臂,她立即挣扎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而已,随后便不再动了。

“如果你有一天站在翡冷翠的小船上举行婚礼,我真的希望我就是你身边的新郎。全世界除了我,谁还能给予你一辈子的幸福?徽因……”

猛然地,她抬起了头,凄楚的目光打断了他直白的情话。

谁说不爱呢?

我爱你,一生太短,永恒太慢。若是能给爱情设置一个期限,那会是天荒地老。时光的阴影下,我在老去的未来中等着你。老去的我愿意陪着老去的你,一起去我们老去的未来看一看。牵手走在黄昏里,老去的我要听老去的你回忆过去的故事。

我们老去的故事,将会多美?我们听着年华流逝,等着岁月沧桑,看着时光在彼此脸上雕琢皱纹。等你老了,我也不再年轻时,我们还要像很多年前那样,穿越过人群熙攘的闹市,你拄着拐杖牵着我的手。我们,走过一梦繁华。

许给一个未来,一个美丽而偌大的未来。都说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可这一刻,你总是会觉得未来是一张苍白的网,笼罩着你,让你无力挣扎。

掉了眼泪,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只鸡蛋,上不去下不来,堵在那里无法呼吸。

是的,没有你的日子里,连呼吸都在疼痛。

“你怎么选?”她问。

他瞧着她,干净的皮肤上挂着泪珠。全世界,大抵只有他最懂她,她不是个爱当众哭的人,一辈子都在要强。是有多心痛才能让她在街上掉泪?

他深吸了一口气。

世界上最贵的晚宴是婚宴,那意味着你将用这一生来买单。

顺从了家族,他曾轻而易举地买了婚宴的单。等他遇到了她,便后悔当年的草率。

你的人生,终归是要自己负责的。父母是一支指南针,指引你他们认定的正确方向。可这方向是否正确?你到底要不要循规蹈矩?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莫要等到上了路才懂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万万不要等到此刻才明白自己终归想要什么,你的轻率会让多少人受伤?

有一种想死的心,到底该怎么选择?他是有孩子的人,孩子,这是夫妻之间最重要的环节。

一世倾城,多少爱情死在了孩子的面前?你又该如何选择?

她垂下了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摇了摇头。

“我懂了你的选择。”她说。

一颗泪落在了尘埃里,多少往事和旧梦该随着这颗眼泪而去?是不是该放下,是不是该忘记?是不是学着一个人适应疼痛?是不是该学着没心没肺地忘记?

猛然地,他拉起了她的手,她吃了一惊,慌张地抬起了头。

“别这样,大家都看着呢!”她惶恐地左顾右盼。

“Do you like me?Yes?Yes?Yes?”他拉着她的手,期盼地等着她的答案。

有的时候,一个世纪如一分钟那么短。有的时候,一分钟如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坚持而镇定。

“Yes.”她说,又情不自禁地绯红了脸。

他笑了,顶傻的,可这笑却是极为开心的。

“我不会让你处于你母亲那样的地位,我待你是真心的,舍不得让你受到半点的委屈。相信我,我能许你一个未来。相信我,有一天我能给你一场完美的婚礼。”

她瞧着他,又想哭了。

“真的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儿有一个人如此轻率地决定一生?他是否真的考虑清楚了?她在心里问自己。

“真的!相信我。”他给予她最肯定的答案。

她犹豫了一下,他立即牵起了她的手。他拉着她慢慢向前走,这样真好,他们能同去未来。

忽然地,她停下了,甩开了他的手。

“你不是在哄我吧?”她问。

她的担心不是没理由的,到底什么是爱情?爱情就是男人骗女人,女人哄男人,最终比的是谁技高一筹。

“相信我,你是我一世的灵感。”他说。

她呆呆地看着他,脑袋里短路了,无法辨识任何事、无法考虑任何事。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相信我,我真的仔细考虑过了。”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确实是困难的,中国人没有离婚的,我将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到时候,我该面对多少压力,我心里很清楚。况且,我的父母都是旧式的,他们断然不会接受我离婚的。”

“你要考虑清楚,固然我是不舍你的,可也不能用我一生来开玩笑。我不能做妾,不仅仅是父母不同意,我自己也不可能让自己处于那个地位。”她说。

“你听好,我绝对不让你受半点的委屈。便是你同意做小,我也不肯让你受这样的委屈的。”他说。

“可是……”她犹豫了一下。

他微微地笑了,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困难固然很多,但终归是要面对,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愿意去解决,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放心,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离婚固然是不容易,可为了你,我一定要闯过这个难关。闯过了,我们两个一起面对海阔天空的未来。”他说。

她又掉泪了,在他的面前。这些话多感人?她是不是应该相信?爱情里,女人始终都处于劣势。男人的花招太多太多,为了哄骗到女人的心,他们能想出多少手段?到底该不该相信?到底该不该相信?

“徽因,别怕,我在你的身边。走,我们去教堂许个愿,上帝答应了我们的愿望,我们就会在一起。中国人说,心诚则灵。”他说,说着,他向她伸出了手。

她瞧着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哥特式的建筑,巨大的十字架耸立在教堂尖尖的屋顶上直指着天空。灰蒙蒙的天空皆是阴霾,深灰色的教堂成了浅灰色天空的一个部分。

高高的台阶延伸到巨大的半开着的半圆形的门口,他和她一前一后慢慢地走上台阶,走到半圆形的门口前。

他停下了,他浅灰色的西装像是融在了教堂的墙壁里,像是个鬼魅,只露出个脑袋浮在半空之中。

她戴了一顶帽子,深咖啡色的帽子,帽子上竖着一支鹅毛,长长的鹅毛骄傲地指着天空,像是教堂的十字架一样。

他们站在教堂的门口,她转过头来,正巧碰到了他也在看着她。

“走吧。”他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跟在了他的后面。

一排排长椅延伸着,受难的耶稣挂在巨大的十字架上。耶稣痛苦地歪着头,他的痛苦尚且不能解决,又是否能解决众生的困难?可我们依旧愿意相信,相信他能够帮我们解脱。

选了一排,他们两人坐下了,隔着两个座位坐下,一坐下来他们便双手合着举在了面前。

祷告,祷告,到底是有多无助时才会将问题抛给神灵?宗教是一种精神的寄托,它给予的是你潜意识里的力量。

光阴飞过教堂里五彩斑斓的玻璃,昏暗的光线成了这些玻璃的背影。红红绿绿的玻璃泛起眩晕的光晕,恍如隔世。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在幻想,幻想在夜里和心爱的人漫步海边,一面掠夺他的外套一面享受月光。牵着他的手,等着日出来临。我们回家,我为他准备早餐,为他准备衣服。而后,在他工作前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在生活,不,是我们在生活,我们在生活里彼此拥有,手牵手一起去看看波澜壮阔的未来。

没有人见过天使,也许天使就在我们的身旁。一抹岁月的留白,或许,经年后还可以记起某一天的温暖。

上帝的面前,你又许下了什么愿望?长相守?长相伴?长相随?

你想要怎样的生活?你想去怎样的未来?韶光如水,虚度是一种罪。选定一种生活,坚定一份承诺,没有走不过的坎坷,只有走不出的自己。走过红尘,你想要留下怎样的故事?你又想去爱怎样的一个人?最远的远方是时间,最近的终点,愿,是你的心里。

“相信我。”等她许完了愿,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转过头去,她就遇到了他坚定的目光。

“给我一点时间,真的,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给你最完美的答案。”他说。

她对他点了点头,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我信你。”她说。

“等我!”他说。

爱情能经历多久的等待?怕是没人能够知道。也许是一生,也许是一天。

等待是一种凌迟,每一刻都被命运抛弃在忐忑不安之中。真希望下一秒就有结局,可你我都知道生活是多么的复杂。

等得太久了,连胡思乱想的心气都消磨殆尽。

她在等,可终究没等到志摩的回应。

不能等到头发花白,他的承诺为何如此苍白?

等不到结果,她只能走了。短暂地离开这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地方,是的,魂牵梦绕,只因他的存在。

林徽因走了,跟着邻居一家去了英国南部度假。英国南部的海边,湛蓝的海水连着天空,分不清到底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阳光下的海面上泛着波光,海水将白色的浪花一次次地推向岸边。金色的阳光,抵达海平面时却成了夺目的珠光宝气。阳光随着海水来到岸边,又随着海水回到海洋深处。时光在流逝前静止了,它要你忘掉所有的前缘。

在这段感情里,她蹉跎了岁月,他惊艳了时光。

海风吹过,送来海洋的腥气。她又想起对他说过的话:恍如隔世。多久没见过他了?几小时?几天?还是几个月?没有他的相伴,她发现一分钟被拖得很长很长。他的影子始终伴着她,形影不离的。她想逃开,可一次次伤的却是自己。

旅行是养伤还是逃避?她自己的心里最清楚。柏烈特一家与她同行,柏烈特是个五十多岁的医生。林徽因很快和他的小女儿黛丝成了朋友,黛丝喜欢这个与她同岁的中国姑娘。

柏烈特一家纷纷下了海,林徽因一个人躲在岸边的太阳伞下想着心事。忽然,一只湿漉漉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林徽因吓了一跳,吃惊地扭过头去,原来是黛丝。

“走,下海游泳去!”黛丝说。林徽因慌忙地摆着手:“不不,谢谢。”黛丝没松开手,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不会游泳没关系,我教你!人生在世就要欢乐,你看你,成日里苦着脸的。”说罢,黛丝不等林徽因拒绝,径直将她拖向海边。

是的,人生在世就要欢乐。黛丝的话在她的耳边久久回旋,中国人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的醉,是否能麻痹明天的伤?亦或者说,在幸福里最大的敌人就是焦虑,焦虑多了幸福就跑开了?幸福来临时,应享受当下,而不是焦虑明天是否会和今天一样幸福。有些心事,越想越解不开。忧伤从眉头到了心头,打成了一个死结。冰冷的海水让她清醒了,她开始设想未来。未来里有她自己,未来里或许没有徐志摩。是的,她要的未来海阔天空。她要的是飞翔九万里,而不是在徐家的老宅里每天等候着丈夫的消息。哪怕,她是徐志摩唯一的妻。

“以后,你想做什么呢?”林徽因问,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成为别人的太太?”黛丝笑了,她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而后回头挑衅地看着林徽因:“在成为别人太太之前,我要成为工程师!”黛丝的语气里透露着无尽的骄傲,而这骄傲却让林徽因感到了茫然。“工程师?那是什么?”她问。

“建筑!”黛丝回答。林徽因感到更加茫然:“盖房子?”黛丝摇了摇头,她笑着说道:“不,是艺术!建筑学是一门艺术,每一栋建筑都有它独特的语言,只有你细心聆听才能够真正解读建筑要对你说的话。”黛丝看着林徽因,又说道:“你们中国的建筑是最美的,有独特的味道。等你有了时间,是不是可以给我讲讲中国的建筑?”林徽因扬起了头,金色的太阳轻抚她的脸颊。她下意识地抬起了手,遮挡住太阳的光。阳光,从指缝里穿过,落在她的脸上,斑斑驳驳。

中国的建筑,是故乡的小桥、是故乡的堂屋,是故乡里逢年过节才会打开的祠堂大门。这就是中国的建筑,千百年的历史藏于雨中的屋檐下。建筑会讲话,可是,他们却不会聆听,错失了最珍贵的记录。

黛丝的话唤醒了林徽因脑海中最深的角落,她回忆着故乡的种种美好。黄梅时节的雨,稀疏地落在古旧的屋檐上,青黑色的屋檐将雨水汇集成一条小河,而后滴落在残破的青石板路上。

这些美丽就在身旁,可是我们却从来没有注意过。

她开始想,也许,她应该为这些建筑做些什么。

傍晚,回到住的地方,林徽因意外地收到了一封来信。

拆开了信,林徽因又将台灯调了调位置,这才认真地读起信来。

信不是志摩写给她的,是她的父亲林长民。

“得汝来信,未即复。汝行后,我无甚事,亦不甚闲,匆匆过了一个星期,今日起实行整理归装。‘波罗加’船展期至十月十四日始行。如是则发行李亦可少缓。汝如觉得海滨快意,可待至九月七八日,与柏烈特家人同归。此间租屋,十四日满期,行李能于十二三日发出为便,想汝归来后结束余件当无不及也。九月十四日以后,汝可住柏烈特家,此意先与说及,我何适,尚未定,但欲一身轻快随便游行了,用费亦可较省。老斐理璞尚未来,我意不欲多劳动他。此间余务有其女帮助足矣。但为远归留别,姑俟临去时,图一晤,已嘱他不必急来,其女九月梢入越剧训练处,汝更少伴,故尤以住柏家为宜,我即他住。将届开船时,还是到伦与汝一路赴法,一切较便。但手边行李较之寻常旅行不免稍多,姑到临时再图部署。盼汝涉泳日谙,心身俱适。八月二十四日父手书。”

哎呀,父亲决定回国?离开伦敦?离开徐志摩?她猛然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