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林徽因—人淡如茵
2675200000006

第6章 惆怅如薄层烟

是该要走的时候了,在这深夜里静谧的哀思。再一次为丈夫擦干净书桌,再一次为丈夫铺好被褥,再一次为丈夫添满香茗。可是,终归是要走的。

走,去另一个地方,过一种新的生活。可她是不愿的,她不是林徽因,她过不了海阔天空的日子。她是张幼仪,只想躺在徐志摩的臂弯里沉睡。

到底还是没能留住丈夫的心,徐志摩已经做好了决裂的准备。她的哥哥写了信给她,要她先去柏林。说到出身,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绝不是徐志摩口中的土豹子。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纠缠这些有什么用呢?到底,还是要离开的。她是不肯离婚的,宁死都不肯。他却是要离婚的,宁死都要离婚的。闹到了家里,公婆自然不会站在徐志摩的身旁。可是,到头来,她却依旧是会被扫地出门。不签字,不离婚,她要去德国了。

今夜一别,盼君思量,珍重。

张幼仪走了,徐志摩喜忧参半。喜的是她总算走了,他可以有时间与林徽因约会了。忧的却是张幼仪不肯离婚,他依旧没办法给林徽因一个交代。

可好歹她是走了,至少他能够常常见到徽因了。一天下午,一放学他就敲开了林徽因家的门。开门的是林徽因,可她却是一脸的憔悴。“怎么了?”他问她,而后,他就看到了乱七八糟的房间。她在收拾东西,收拾好的行李整理出几个袋子,随意堆在客厅里。

客厅里七零八落地丢着许多未收拾的东西,乱得像是招了贼一样。“哎呀,这是怎么了?”他惊呼。她耸了耸肩膀。

“我们要回国了。”她说。

“怎么这么突然?”他惊讶地问。

她点了点头,这也不是她要的结果啊!

他舔了舔上唇,一把拉住了她。“徽因。”她扬起头歪着脸看着他,“我们,我们的事情你怎么想?”他问。

“我们的事?”她冷笑了一声,推开了他的手,转过了身去,不无醋意地说,“我们的事情应该是你处理吧?”而后,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她的目光告诉他,她只信他。“我信你,我信你能给我一个未来。”她说。他点了点头,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愿意等我吗?”他问她。

她笑了笑,像个孩童一样的天真。“你还记得我们在上帝面前许下的愿望么?”她说。

“当然,当然记得。”他说。

她点了点头,微笑了。

“别让我等得太久。”她对他说。

他高兴极了,他下意识地想把她搂在怀里,可他刚伸出手就放下了。她是他的女神,他不能亵渎她。

谁说的,事如春梦了无痕?这句听上去为何这样恼人?像是一把刀子插进彼此的心里。

他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他看着林徽因的脸,企图将这一刻永久地记下。

林徽因和林长民站在甲板上,林徽因微笑地向他挥着手。他也向她挥手,可心里却满是苦闷。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见?若是经年后再见,你又是否愿意等?徐志摩满是怅然。船笛声响起,要走了。他挥了挥手,再见。

悄悄地,你走了,带走了我的全部世界。

她匆匆地离开了英国,而他,在回到家中后收到了她临行前写给他的信:

我情愿化成一片落叶,让风吹雨打到处飘零;或流云一朵,在澄蓝天,和大地再没有些牵连。

但抱紧那伤心的标志,去触遇没着落的怅惘;在黄昏,夜班,蹑着脚走,全是空虚,再莫有温柔;忘掉曾有这世界;有你;哀悼谁又曾有过爱恋;落花似的落尽,忘了去这些个泪点里的情绪。

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比一闪光,一息风更少痕迹,你也要忘掉了我曾经在这世界里活过。

看完了信,他默默地坐了下来。茫然地看着窗外,伦敦又起雾了。由伦敦的这一端到那一端,距离有多远?一个人到另一个人的心里,需要走多远?他还要她等多久?她又能等他多久?爱情到底是什么?爱情是男人骗女人,女人哄男人,谁的骗术高谁就赢了,谁先上当谁就输了。

林徽因由伦敦抵达上海,在上海待了一些日子后,便回到北平就读于培华女子中学。在伦敦的那些日子似乎都成了旧梦,现在她有很多事情可以忙。她已经十七岁了,该有一些对未来的规划了。可不能再像个孩子,蹉跎了人生,那实在是浪费青春。她想要做个建筑师,像是想象中的那样,搜集全世界最美的建筑。她还记得那些吗?那些在伦敦的旧梦,和上帝面前许下的愿望?上帝,为何你还不将我的愿望实现?

林徽因回到中国后的第二年,徐志摩也回国了。他带给了林徽因一份礼物,这份礼物是离婚协议书。

“徽因,我爱你。”他说。他理了理衣袖,镜子里的人也理了理衣袖。“徽因,我爱你。”他又对着镜子说。顶傻的,对着镜子练习说“我爱你”。其实,是心里紧张,似乎只有这看上去傻乎乎的练习才能够摆脱心里的紧张。

“咳咳”,他咳嗽了两声,本又想说那句“徽因,我爱你”。却停下不肯说了。确实,若是传出去,大家会怎样笑话他?大诗人徐志摩对着镜子练习说“我爱你”?被人笑掉大牙。

他拿起了外套,一面穿一面想,示爱还需要一些什么呢?需要鲜花?不,那太俗了!他要给她时时刻刻的惊喜与浪漫。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又伸手去拿放在桌子上的怀表。低头去看已经打开的信件,那是早晨下人送过来的朋友写给他的信。“……志摩,听闻林小姐已经与梁思成先生许下秦晋之好……”“嗡”的一下,他的头大了。一封长信里除了这句话以外,剩下的内容都已模糊。他马上停下了系袖扣的手,立即抓起那封信再去看那几个字。而后,他缓缓地坐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他立即写了一封信,准备去拜访林长民。

林徽因站在书桌前,林长民靠在椅子上最后看了一遍刚刚写好的信。他的字迹苍劲有力,这信也能看成一篇上好的书法。林长民将信递到林徽因的面前。“你看看吧。”他说。林徽因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地咬着嘴唇,她是极为不愿意的,可父命难违。她接过信看了看。

“你要是觉得没有问题,就签个字吧。”林长民说。

“爹!”她极为不情愿地喊了一声。

“签字吧!”林长民板起了脸。

林徽因难过地看着父亲。

“你自己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你现在年纪太小,如何会选择人生?你记得,爹不会害你,一切都是为你考虑。有些人可以做朋友,但是也只能做朋友。人这一辈子,需要有一个可靠的人陪着你走到最后。徽因,我们的家庭你是知道的,什么事情应该做什么事情不应该做,我想你心里清楚得很。”林长民说。

徽因看着林长民,她的脸颊慢慢绯红。父亲从来不肯对她讲一句重话,今天说的这些话已经令她无法承受。难道,她真的要让父亲失望么?

何为孝顺?子曰:色难。

让父母常常露出笑容,这便是最大的孝顺。百事孝为先,任何事情不能仅仅只考虑自己,她代表的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她的家族和父亲。

眼泪已经涌入眼眶,可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林长民将笔举到了她的面前,她咬紧了嘴唇接过了笔,在信的最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

林长民将信小心翼翼地塞进信封里,又唤来了下人。“把这封信送给徐志摩先生。”林长民说,下人立即接了过来。林长民的信是邀请徐志摩吃饭的,且以林徽因的名义。可他并没有要求林徽因参加,这是一场鸿门宴,徐志摩不懂,按时赴约。一进宴会厅,徐志摩便开始寻找林徽因的影子,林徽因根本没有来。

林长民拿出了政治家的风范,他与徐志摩谈天说地,就是不谈林徽因的婚事。一场宴席下来,林长民将徐志摩哄得不着边际。最后,林长民告诉徐志摩,林徽因的年纪还小,暂时不考虑结婚。志摩大喜,便回家去了。可几天以后,却在报纸上看到了林徽因定下口头婚约的消息。原来,一切都只是为了稳住他。

林徽因也看到了这张报纸,她放下了报纸,难过地趴在桌子上。一旁的梁思成推了推眼镜,这个看上去踏实而木讷的男人,就是她订婚的对象。

“怎么了?不舒服?”他问她。

“没有。”林徽因头也不抬地回答他。他合上了书,微笑地看着她。

“徐志摩回来了。”他忽然说。

她立即瞪大了眼睛,对,他当然知道,志摩是他父亲的学生。林徽因再次转过了头去。“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知道,志摩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将来他是我们的朋友。一辈子的朋友。”梁思成说。林徽因将头埋在了胳膊里。朋友?这个词为什么听上去那么的可怜?

这一刻,她忽然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