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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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武宗旧事

孙阳显然被张邈的这句话惊到,都说京城久居不易,但如今天下并不安静,像孙阳与张邈这等无权无势的底层官吏,无论在何处,都是连小人物都算不上的小虾米,这也是为什么,对于裴铎调任河东都督府,张邈毫不掩饰的表露自己的妒忌。

见勾起了孙阳的好奇心,张邈便又故作神秘的向外张望了一下,低声诉道“昨日某在莲娘那里夜宿,你也知,像莲娘这等女校书,自来得那些大家青睐。”张邈口中的莲娘,是平安里的花魁,虽然与乐安坊中那些知名的大家比不了,但在中层官员眼里还是颇为吃香,而且,莲娘弹得一手好胡琴,与乐安坊的那些知名大家颇为交好,若非身契在教坊司中,只怕早就被乐安坊又或那家官员赎回去做小,而张邈也是仗着人生得俊俏,诗画又颇有独到之处,一派风流佳公子的气质,甚得莲娘青睐,否则依照张邈的身份哪有机会成为这等姬家的入幕之宾。

“莲娘昨夜曾和我说道,前几日去凉王府为秀宁大家鸣琴伴舞,在私下,曾听到凉王世子说,鹰扬郎将程牧之要被调回长安任左千牛卫大将军。”张邈继续说道。

这个消息初时听到耳中,孙阳并未有什么想法,这所谓的凉王世子并不是大燕皇室,而是为数不多的异姓王,西凉钱氏,世子钱珝,其父便是当今凉王钱穆庸,这钱家本是凉州大族盘踞彼地近百年,世代与羌人通婚,便是连大燕的开国皇帝也只能安抚,在明帝靖和三十二年,由于白母教作乱,趁势而起,自立凉王,由于燕国内乱,虽然两方打了不少仗,但最后也只能掐着鼻子认了,将钱家这个凉王封号扶正,而钱穆庸也是了得,不单上表请罪,还将嫡长子钱珝送进了长安,名义上是希望得慕天颜,但实际上的意思,谁都明白,不过是个质子罢了,但因为大燕国力在白母教作乱之后,衰退的厉害,连江南都被赵佗割占称帝,也确实没心思在和钱家打下去,所以,这钱珝在长安的生活颇为滋润。当然,以孙阳与张邈这等身份与钱珝这等达官贵人根本没什么交集。也就是在饮宴或朝会时远远见过一眼。

而张邈提到的另一个人,鹰扬郎将程牧之,孙阳却相对熟悉一些,在燕武宗平定白母教之乱后,鉴于各地府军早已不堪大用,便将自己的嫡系将领分到四边,设立了四大镇军,镇抚四边,这主掌军权的便是四大镇军中的鹰扬郎将,而这程牧之便是镇守西域的武威军郎将。这鹰扬郎将虽然权重,但散官却不过是正四品的宣威将军,勉强算是高级军官,但实质上不过是在杂牌将军和大将军中间。而左千牛卫大将军却不同了,千牛卫乃是天子亲军,是当年燕武宗扫荡江北,平定白母教作乱,七败鲜卑,借以与江南赵佗等辈争夺天下的精锐部队,左千牛卫大将军可以算得上在天下武官中排的上号的人物。而孙阳的祖父,就是那位在房伯口中正六品的武勇郎将,正是曾经追随过这位程牧之的,便是孙阳这个九品芝麻官,也是程牧之念在孙阳祖父曾经是自己的亲军嫡系,而孙阳的父亲又英年早逝,才为孙阳向当今东宫求来的。所以,如果不要脸的为自己贴点金,孙阳可以说自己是这位没有诸侯之名,却又诸侯之实的程牧之的人。当然,如果程大将军还记得孙阳这颗小虾米的话。

见孙阳半天没反应过来,张邈不禁觉得这位老友未免政治觉悟太低了些,拿手一捅孙阳,又低声续道。

“你可莫忘了,今上可是亲政十三年了,而东宫那位也早就成年了!”

此话一出,即便孙阳的反映再慢也立即响起了一件要命的事情。

当今天子安平帝秦漠,四十岁称帝,今年已经五十有三。而太子秦缜却已经二十有五了。

按理说,这也没什么,在历朝历代,太子登皇位等到四五十岁的也不在少数,真正敢明目张胆杀父夺位,不成功的就不说了,成功的可是真没几个,安平帝虽然近些年圣体不豫,但即便秦缜有天大的胆子,也够呛敢动手夺位,但有一件事,却和历朝历代有点不同,这秦漠,并不是太子的父亲。

这件事,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全天下不知道的人恐怕没几个。细说起来,还要从我们一直提到的那位燕武宗来说。

大燕靖和三十一年,燕明帝秦炬在位,秦炬在燕朝历代来讲,算是个蛮奇怪的皇帝,在位四十二年,前二十年,算是英明神武,平定了羌人作乱,抚平了叛乱的大将军柳先开,虽然国事算不上盛世,但也说得过去,可到了靖和二十年,却天灾人祸连绵不断,这也给了有心人办事的机会,靖和三十一年,广陵人苏寿桐在汝南竖起反旗,大号“燕死秦裂,白虹贯日”,就此展开了历时十三年的白母教起义。

而此时大燕已立国百年,军中将士早就不堪大用,唯剩的几员大将,不是死在了平定荆南蛮人叛乱,就是被柳先开叛国牵连丢了脑袋,眼瞅着大燕神器不保的时候,秦炬幼子秦均异军突起,将本已经仅剩下长安洛阳等少数坚城的大燕,硬生生的拉回了正轨。

在靖和四十二年,燕明帝秦炬病逝,秦均正领军在兖州与白母教大战,当时的太子秦城,硬是压下欲将自己扶上皇位的风潮,派使者前赴军中,请秦均回京登基,且不论秦城到底是忠厚,还是另存了心思,总之秦均感念长兄仁义,在白母教的根据地汝南回信,尊长兄秦城登基,而秦城也在三让三辞之下,坐上了帝位,定年号为保轸,以感谢自己兄弟的让位之情。

而秦均也实在是了得,在汝南与白母教大军对峙近三年之久,终于大破白母教总坛阵斩白母教四大都督之一的吕天深,又于寿春斩杀另一都督莫炳申,将白母教主力歼灭与兖州淮南之地,而在保轸六年于庐江,打败已经称帝的越帝赵佗,斩杀其长子,襄阳王赵萧浮,使赵佗至此无力北侵中原。

随后秦均领军北上,于襄平七败趁中原大乱自立魏国的鲜卑人魏主拓跋亮,使拓跋亮畏惧大燕军威,俯首称臣,去帝号,接受大燕册封,受封魏王。退出幽燕之地。

秦均凭借滔天的功勋受封辽王,被尊为皇太弟,领军四处讨伐反叛,直到保轸二十年,秦城病逝,谥号肃宗,死前传遗诏立皇太弟秦均为帝,秦均至此登基年号昭元,秦均在位七年,基本稳定了长江以北的国境,立三大都护府,稳定边陲,设四大镇军,镇抚四边,加练新军,使得大燕起死回生,虽然国力不比明帝前期,但已经压过新立的越帝赵佗,再加上于巴蜀领军南抗赵佗,北镇西凉的皇叔,蜀王秦灼,燕国坐稳了天下霸主地位。

昭元七年,就在秦均藏兵锋五载,准备起兵渡江之时,秦均早年在军中所受的旧疾复发,背疮破裂而死,死前秦均于太极宫当着文武群臣之面,将皇位了还给了自己兄长秦城之子秦泠。

秦均死后,谥号武宗,而秦泠立年号为元祐,在位不到三年病逝,谥号,中宗。秦泠为防止四面敌寇作乱,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弟弟,也就是现如今的安平帝,秦漠。

直到秦漠继位,大燕的皇室传承已经有三代乱了纲常,而秦漠登基之时,也将太子之位,传给了自己兄长之子秦缜,按道理,一旦秦漠病逝,皇位将落到秦缜的头上,但是秦漠在位十三年,虽说近几年常有病患,但,却也将整个大燕打理的不错,秦缜现在还坐在太子的位置上,但秦漠也是有儿子的,其长子静海王秦緼今年已经二十,而且礼贤下士颇有人望,便在三年之前,曾有谏议大夫李秉衡上书安平帝,称“父死子继,此乃人伦,未曾有闻,叔死侄继之理,望陛下,以万民之念,天地之伦为纲,厚待中宗之后,改立陛下之子,以继大统。”

虽然秦漠驳回了上书,并将李秉衡左迁青州别驾,但谁也说不准秦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而张邈方才的一句话,才令孙阳想到,秦泠虽然在位仅仅三年,但早年秦泠一直被秦均安排在四方镇军历练,在军中颇有威望,如程牧之便是秦泠的嫡系,当年在秦漠继位之后,封秦缜为太子,谁也不能说,秦漠是不是有借此稳定军中将士的想法。

如今有消息说,一直镇抚武威,防范钱氏的武威镇将程牧之要调任掌控半个京师守卫军的左千牛卫大将军,莫不是秦漠为了安抚太子秦缜,要将半个左千牛卫交给秦缜?若真的是如此,那这争了数年的太子之争,就算是落下帷幕了。

张邈看着孙阳逐渐开始复杂的面色,直到自己这位老友已经想透了这些道理,不由得面带得色,向后一靠,笑道“庆之,某这个消息算得上一件大事吧!”

孙阳抬头看了看张邈,不禁摇了摇头道“要某说,这倒真是件大事。不过。。。。。”

说了一半,孙阳将后面半句话咽了下去。

张邈一听这话,面色略带不豫地道“庆之,怎地说话还留了一半,我等之间还要藏什么机锋不可?”

苦笑一声,孙阳继续道“你我一个东宫的诗待诏,一个翰林的画待诏,说得好听点,是待诏,说的直白一些,与那些世家清客门人又有何等区别,便是翰林院的那些措大,又有几个把你我看成人物,虽然能时常与些宫内朝中贵人接触,但说白了,又与倡优伶人有何分别?彼等以色事人,某等以才事人,都算不得什么上台面的身份。”

孙阳这话说罢,方才有些逸性端飞的张邈,面色一苦,也没了言语,想想往日在翰林院受的那些鸟气,一时间,之前那些盼着随太子飞黄腾达的痴心妄想,似乎也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被冲到不知何处去了。

原来孙阳与张邈,还有之前提到已经高升的裴铎都是翰林院待诏厅的待诏,大燕的翰林院是旨归中书舍人掌管的,下设翰林学士六人,大都是六品散官官衔,原先是遴选擅长文词之朝臣入居翰林,在武宗之后成为中书舍人办公和起草诏制的地方,但起草诏书这等要事,自然不会托给孙阳张邈这等人物,主要由典簿厅负责,而孙阳等人归属到另一个地方管制,也便是待诏厅。

虽然这待诏厅与典簿厅同属翰林院,但地位可是截然不同,这典簿厅可以算得上是中书舍人的秘书处,协同办差,负责处理起草诏书,整理文档,而六个翰林学士到有五个在其中任职,置于待诏厅,说白了就是个闲职,大都是没什么出息的官宦子弟,在琴棋书画有些造诣,甚至于有些名气不小的良医也会在此地,混个医待诏,不过这等人大都有自己的医馆,甚至有些根本就是王府朱门的医者,极少在待诏厅点卯,也只有孙阳张邈这等没什么背景的落魄子弟,才会在待诏厅常驻,每日靠着与宫内朝中贵人唱和,混些日子。在翰林院中,便是寻常有些能耐的不入流小吏,也不太拿这等待诏当回事,当然,如裴铎这类家境不错,却还混在待诏厅的另类,基本上少之又少,差不多只此一人罢了。

两人想到这些心里不由得没了那些攀附东宫的想法,一时之间,在狭小又略显湿冷的马车中沉默了起来。

这时,马车一顿,四周似乎也开始变的吵杂,只听那掌车的老卒的声音传来“两位郎君,宣化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