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弗罗姆行为研究讲稿(世界大师思想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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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貌似侵犯

某些深深埋藏的古代经验,在现代人看起来无疑是破坏行为,并以此作为证据,证明人有天生的破坏性,但实际上这些经验跟破坏性非常不同。这些行为虽然会产生破坏性的后果,但细心分析之后,可以看出它们的动机却不是破坏性的激情。

洒血便是一个例子,人们常常管这种激情叫做“嗜血欲”。从实际的结果来看,洒一个人的血,就意味杀他,因此,“杀”与“洒血”是同义词。然而有一个问题发生:古代洒血的乐趣是不是和杀的乐趣不相同?

在深深的、原始的经验里,血是一种非常特别的东西。大家一般都认为它同生命与生命力相等,是从身体里流出来的三种神经的东西之一。另外两种是精液和乳汁。精液代表男性,乳汁代表女性与母亲的创生性,这两种东西,在许多崇拜仪式中,都被人当做圣物。血则超越男性与女性的区分。在最深层的经验里,洒血的时候便很奇异地抓住了生命力。

很多人都知道宗教上有洒血的仪式。希伯来神殿的祭司洒动物的血,这是宗教仪式的一部分;阿兹特克人的祭司则把牺牲者还在跳动的心脏拿来献神。在许多习俗中,结拜兄弟时把当事者的血拿一些混合在一起,这是一种象征,保证结交之情。

由于血是“生命之液”,饮血就往往被人认为会增强自己的生命力。在罗马酒神巴可斯的狂欢会上,在谷类女神西瑞斯的崇拜仪式上,吃动物的生肉,喝它们的血,都是神秘仪式的一部分。在克里特岛上,希腊酒神戴奥尼苏斯节日中,参加的人从活的动物身上咬肉吃。许多跟克冬尼的男神与女神有关的仪式中,也常有这类的行为。博尔基曾经提到,当亚利安人入侵印度的时候,看到达斯犹印度人吃没有煮过的人肉和动物肉,因此对他们甚为轻视,管他们叫“生食者”。跟饮血和吃生肉很近似的,是现在还存在的原始部落中的一些习俗。据报道,北加拿大的哈马扎印第安人,在某些宗教仪式中,参加的人有义务要去把一个人咬一块肉下来,或在胳膊上,或在腿上,或在胸脯上。饮血有益于健康的看法,甚至可以在最近一些例子中看出。保加利亚人有一个习俗,如果某人受了很严重的惊吓,他们就马上杀一只鸽子,把仍在悸动的鸽子心给他吃,帮助他压惊。即使像罗马天主教这样发达的宗教,我们还发现有古代的传统:把酒当做基督的圣血来饮;如果把这个仪式解释做破坏性的冲动使然,显然是还原主义者的偏曲见解,因为这个仪式实是肯定生命的,而且是团契的表示。

在现代人看来,洒血便是破坏性的表露,此外别无他意。从“事实的”观点来看,这也真的是事实,但如果我们不仅从行为的表面看,而从最深的、最原始的经验层面来看,我们会得到不同的结论。人洒自己的血或他人的血,使他感到触及生命力;这在原始的层面里,是一种叫人极为兴奋的事,而把血献给神,则是最神圣的献祭;这里面并不一定以破坏性为动机。

对于食人的现象,我们也可以做类似的思考。主张人类天生具有破坏性的人,往往把食人现象作为主要证据,来支持他们的理论。他们说,周口店山洞里的头骨下端有破痕,显然脑髓是从里面被人抽取出去的。他们认为抽取脑髓是为了吃,而吃的人喜欢脑髓的滋味。当然,这也是一种可能性,不过这却是现代消费者的看法。我们认为,取出脑髓是为了宗教的仪式之用,这种解释更为可信。前面说过,这就是布朗克的立场。他发现北京人的头骨与意大利赛西奥山所发现的头骨很相似,而后者比前者晚了近50万年。如果布氏的解释是对的,则食人现象也可以说是宗教仪式的一种。

当然,近几百年来的“原始”民族,他们的吃人跟宗教仪式没有关系。可是现在仍旧存在的猫人——食物采集者,就我们的资料所知,不是杀人者,因此也很不可能是食人者,由此我们推断史前的猎人——采集者也是如此。蒙夫特很明确地说:“原始人没有能力像我们一样,执行大规模的残忍、折磨与毁灭,因此他们也很不可能为了吃肉而杀人。”

前面这一段话意在提出一个警告,不要把一切破坏行为都认做是破坏本能的产物,因为有许多是由宗教的和非破坏性的动机而来。但这并不是故意掩饰人类真正的残忍行为与破坏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