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提出不同意见,一切取决于一个人的灵魂有多么敏感。“我的问题就在于,我太相信公众的幸福与利益,”我的一个朋友说,他就是这么一种想法,“因此,当公众的幸福与利益变化无常时,没有任何再能够安慰我的了。因为公众幸福与利益的消亡有可能发生,这样的可能性令我害怕,让我六神无主。”我们大多数人莫不如此:动物一样的激情和本能稍稍冷却下来,动物一样的强硬松软下来,让人烦恼的软弱和疼痛阈值会下降,因此就会把我们通常的快乐弹簧核心中的那条虫拖出来,进入光天化日之下,使我们全部变成郁闷的形而上学者。生命的骄傲和世界的光辉顿时委糜。说到底,这不过就是热火朝天的青年时代与鸡皮鹤发的老年光景之间永恒不息的争斗。老年人只有最后一句话:对于人生,不管开始的时候带着多么高的热情去看待,那种纯粹自然主义的眼光到最后一定会以悲痛结束。
这样的悲痛位于每一种纯粹的实证主义、不可知论或自然主义哲学的中心。让每一位乐天的、有健康头脑的人尽情发挥他们奇怪的力量,让他们但过此时,忽略一切,忘记一切吧,但是,邪恶的背景依然在那里等着他们去思考,骷髅仍旧会在那个盛宴上咧嘴大笑。在个人的实际生活当中,我们知道对于当前的事实的全部的悲哀或欢喜取决于更遥远的哲学方案和希望,因为这两者是有紧密联系的。它的意义与框架给了它最主要的价值部分。我们不妨说它不会有任何结果,不管它的直接性多么叫人心悦诚服,它的光芒和镀金层最后都会消失。一个身体有危险疾病的老人也许会大笑,也许会痛饮一杯酒,开始和平常一样,但他现在明白自己的命运,因为医生已经把真相说出来了,他所知道的情况让那种满足感从这所有的一切里面消失掉。他们是死亡的伴侣,而那条虫也就是他们的兄弟,他们干脆就什么也不说了。
此刻的光辉总是从与它相伴随的种种可能性的背景当中借来的。让我们共有的经验包裹上永恒的道德秩序,让我们的痛苦具备不死的意义,让天堂对着大地微笑,让神祉随意到访,让信念和希望成为人类呼吸的大气,让人的日日夜夜在热情中度过,让它们激起人的期盼,让他们因遥远的价值而激动。反过来,把叫人凝固的寒冷和阴暗放在它们周围,加上纯粹的自然主义者和我们这个时代流行的进化科学都认为是最终可以看见的所有永恒意义的缺失,激动就会立即停止,甚至会变成焦急的颤抖。
对于自然主义来说,人类因为掌握了最新的天文知识,有了关于宇宙的思考,因此就处在了这样一个位置,跟很多人都生活在结冰的湖上的情形类似,他们的四周围绕着高山,根本无法逃走,但他们又知道冰正在一点点熔化,知道不可避免的一天越来越近了,到时候,最后一层冰会消失,人类会可耻地淹死,这就是人类这种动物最后的结局。人们在上面溜冰溜得越是开心,白天的太阳越是温暖,越是光芒四射,晚间烧的营火越是赤红,悲痛感就越是尖锐,人们考虑整个情形的意义时必须要有这样尖锐的悲痛感。
——
童年回忆
威廉·华兹华斯
儿童是成人的父亲;
但愿未来的日子彼此相接,
借助这天生的孝行。
1.
曾几何时,草地、树林、溪流,
大地与一切平常所见之物,
看去都披上了天启的光芒,
跟梦一样充满美丽和清新。
现在的一切跟往昔不同,
无论朝何方看去,亦不论白天黑夜,
往日所见的一切,现在全无踪迹。
2.
彩虹来了又去,
玫瑰着实可爱,
天空清澈无云时,
月亮会左顾右盼,
星光灿烂之夜,
水面美不胜收。
太阳出来光芒万丈。
可无论走向何方,
这地上我曾熟知的一切荣光,
已经流逝不再。
3.
现在也有鸟儿在唱欢乐的歌,
小羔羊来回蹦跳,
如同应着小鼓的鼓点,
一阵悲伤涌人我的心头,
自然的响动令心痛顿时减缓,
我又成了坚强的人:
瀑布在陡崖上吹响它的号角,
我的悲伤再不是感时悲情。
我听到群山的回声此起彼伏,
风从沉睡的田野朝我吹来,
大地一片欢欣。
陆地与海洋纵情欢乐,
时在五月的中旬,
百兽正是度假的时期。
你这欢乐的孩子,
在我周围喊叫吧,让我听到你的呼声,
你,你这快乐的牧羊童!
4.
你们是有福的生灵,我听到你们彼此的喊叫,
我看到上苍与你们同笑,欢度五十年节。
我的心与你们一同庆贺,
我的头上也戴上了花冠,
你们彻底的欢乐,我感觉到,感觉到了。
啊这刺激的日子!但愿我能阴沉;
而大地却在装扮自己,
这甜蜜的五月早晨,无论远近,
孩子们在千山万壑里采摘新鲜花朵,
太阳暖暖地照着,婴儿
在他母亲的怀抱里欢跳:
我听到,听到了,我欢喜地听到!
可是,有一棵树,众多树木中的一棵,
还有我看过的惟一的田野,
它们都在讲已经远去的同一个故事:
我脚下的三色紫罗兰
它也在重复同一个故事:
幻影般的微光逃到哪里去了?
它现在何处,那一份光荣与梦想?
5.
我们的出生只不过一场睡眠,一次遗忘:
跟我们同生的灵魂,我们生命的星星,
它已经在别处找到了安息之地,
它原本来自遥远的他乡:
并非完全遗忘,
亦非那么真切,
我们来自上帝拖动的光荣之云,
那里才是我们的故乡:
天空围绕着我们的婴儿期!
牢房的阴影开始围拢,
在不断生长的孩子头上,
但他看到的是光芒,不管光芒来自何处,
他都带着欢乐端详。
青年日日远离东方,
他须要远行,仍旧是自然的牧师,
他看到美不胜收的景色,
一路小心前进。
他终于看到光线渐暗,
消褪成为平常的日光。
6.
大地遍呈大地固有的欢乐,
她的渴望也是她天生的,
居家的乳母尽力而为,
怀着母亲一样高尚的心思,
她教会那同处一室的男儿,
就是她自己的养子,
忘记曾经熟知的光荣,和
他所从来的皇室。
7.
看那孩子在他新生般的福中,
如同可爱的六岁的小矮人!
瞧他睡在亲手摆弄的物品之间,
竟因他母亲不停的亲吻而烦躁,
还有他父亲从高处投下的目光!
看啊,在他的脚下,一些小小的规划或航向,
是一些片断,他梦中的人类生活,
他用刚刚学来的本事亲手画就。
是婚礼,或是一个节日,
是哀悼,或是一次葬礼。
此刻他心里想着的,
也就是他要歌唱的一切:
到时他要用自己的舌头
谈论事务、恋爱或争吵
小小的演员欺骗另一个角色。
他用不同的人时时填充“喧闹的舞台”,
哪怕到了快要中风年纪的老人。
那是生命在她的化妆品里带来的一切。
就如同他全部的才能,
就在于这无穷尽的模仿。
8.
你,你外表的相像
掩盖了灵魂的博大,
你是最伟大的哲学家,
保存了你的遗产,
你是盲者中的眼睛,听不到也不说话,
却看透了最深的永恒,
你的内心回旋着永恒的话题——
伟大的先知!神圣的先哲!
那些真相就在你们手中,
而我们辛劳一生却无法找寻,
在迷失的黑暗里,在死亡的坟墓中。
你的永生在沉思,如同白昼,主人对奴隶,
它的存在不容忽视。
你,可爱的小孩,身怀来自上苍的自由力量,
荣耀在你生存的高处闪光。
但你为何花费如许的苦力,唤起过去的岁月,
让不可避免的束缚,与你的福祉盲目争斗?
你的灵魂不久亦会背上人间的重负,
沉如严霜,深如人生!
——
死不足惧
摘自狄赛德留斯·伊拉斯默斯《一个基督教王子的教育》
狄赛德留斯·伊拉斯默斯(1466—1530)是一位学识渊博的人道主义者,也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他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家,广博而有深度,从神学到教育、从政治才能到幽默无所不通。
国师应该首先保证自己的学生热爱和尊重美德,视其为所有品行中最高尚的一种,是最适合一个君王的。他应该鄙视和厌恶道德上的奸恶,视其为所有事物当中最恶劣和最可怕的。不然,年轻的君王会习惯于视财富为不可缺少的必需品,视为可以不计对错而获取之物,他应该明白,财富并非一般人所称的那般可贵和值得仰慕。真正的荣誉就是遵从美德和正确的行动,必须出自自我意志。人受财富影响越是少,越容易获取崇高的声名。普通人追求的低俗的快乐必须远离君王,尤其是信基督教的君王,这样低俗的追求是任何人都不适合去获取的。还有另外一种快乐,这种快乐真实而确切,可以在一辈子享受到。告诉君王说,高贵、雕像、蜡制面具、族谱、传令官的夸耀,这些都是普通大众愚蠢地闻而生骄的东西,除非得到有价值的业绩的支持,否则都是一些空洞的用词。君王的地位、他的伟大之处、他的高贵,不能在命运胡乱的展示中开发和保存,而是要通过智慧、共同责任以及良好的行为来实现。
死不足惧,别人死的时候也不可哭泣,除非那是一场暴死。最幸福的人不是活得最长的人,而是活得充实的人。人的寿命不应该用年来计算,而应该用我们创下的良好业绩予以衡量。生命的长度对人的幸福没有什么重要意义。重要的是我们过得好不好。当然,美德自有美德的回报。一个好的君王有责任考虑其臣民的福祉,需要的时候哪怕以他的生命为代价。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失去生命的君王并不会真的死掉。普通人珍视而所当作悦心的东西,或认为最好而收藏起来的东西,或作为有用之物接纳的东西,都必须由一个标准来衡量,那就是价值。另外一方面,普通人不喜欢的东西,觉得太低俗而讨厌的东西,因觉得有害而回避的东西,除非确实为不名誉之事物,否则不可轻易回避。
——
人的真髓
摘自《薄伽梵歌》
克利须那神:
人称菩提树为生命之树,
枝叶朝下,树根向上,
它是神圣的树。是啊!
树叶青青,枝叶招展,尽是真理的微声!
知菩提树者,知圣人的学问。
它的枝叶伸向天空,沉入大地,
如同人的行为延生于各自的资质:
它的银色喷发又绽放,
树干迎接阳光与空气之吻,
吐出青绿与急切的新蕊,
如同人的生命因求爱的美好引诱而加快萌生:
婆娑的根须抚动树下的土壤,使其固定原处,
如同人世的诸般形迹自有根由,
越来越紧的束缚将它们缠得紧紧。
如果你果真明白大树的教诲,
知其树形的说教,知其枝叶的走向;然后
知一切结果,还有树的病痛,
你会打磨超然的锐利快斧,
斩断依附其上的弯枝杂根,
修剪这知性一生命之树,好腾出空地,
供新枝伸往更快乐的天空。
凡到了那边的,将再无生死之虞,
不消亡,不堕落,我是指向他而去,
那为父和第一的人,是他制造了
古老创生的神话;因奔他而去的,
乃脱离生死者,挣断梦想者,
乃摆脱与肉身的束缚者。
崇拜他吧,永远是他,那最高位者——
不再靠清风的沐浴而生长,
那沉睡的树木搅动夏日的愉快,
亦不管暴风雨的吹打撕扯着它们的枝干:
它们要伸向上面那个世界的永恒!
另一颗太阳在那里闪耀!另一个月亮!
另一种光——没有黑暗,没有黎明,没有正午——
但凡目睹者不再回返,
他们得到了我的安宁,那是生命最高的宠恩!
在这个浅白直露的生命构成的世界里,
从我这里出走的不死的真髓披具了外形,
它即从生存无所不有的仓库里自取,
拿走了感觉与智慧。主宰一切的灵魂
由此进入肉身,或从肉身脱开,
收集了这一切,就如同风收集起香气,
在花圃之上吹动。耳与眼,
还有触感与口感,及嗅觉,它拿走了这些——
是啊,还有带知觉的思想;让自己跟
感觉一事物联系在一起。
尚未开启智识者,
来去匆匆却未感知真髓,
他可从混合如此资质的外形里得乐,
且仍然未尝真髓的滋味。但有眼能看者,
看得明明白白。圣洁的灵魂看到真髓,
只要他们努力去看。他们得了启迪,
因此看到自身的真髓所在。但愚顽之人
没有经圣心的点化,
纵使努力也看不到,他们的心火没有点燃,
他们没有受到教化的培训!
还须知道,恒星集积的荣耀从我这里
开始闪光,它会照亮全部世界:
月亮从我这里汲取银辉,火从这里抽取
奔放的可爱脾性。
我穿透泥土,让它们的活力具备外形;
我滑入植物——
根、叶和花朵,好让林地得青绿
和源源不断的树液。我有维持生命的热量,
我在欢乐和会呼吸的框架里发光,然后离开,
用内在和外在的呼吸,以所有的营养物喂养
那大树的枝体。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
生存有两重意义:其一是分开的;
其二是尚未分开的。所有活着的事物,
都是“分开的。”那远远坐着的,
都是“未曾分开的。”
他却更高,
最高者,掌握着一切,他的名字就是主,
是永恒,是主宰一切者,是第一!他注满世界的一切,
保持住它们。因此我栖息于分开事物与未分事物之间
被人称为圣者的学问,是生命的最高处,
是人类的真髓。
因此,知我者,
心智未曾蒙受云遮,即知道一切,亲爱的君王!
用他全部的灵魂永远崇拜我。
这就是神圣和秘藏的秘密,
现在告知与你!谁能懂得这个道理,
他即有智慧!他已脱离苦差,得永久的福分!
——
两条路
摘自圣奥古斯丁《上帝之城》
并非人人都崇尚古典的智慧理想。基督教诞生之后,出现了关于人的最重大职责的新思想。虔诚与谦卑变得比关心世俗成功与智慧重要得多了。古典的男子气概理想使人的公民道德从属于和谐层次的思想生活,但是,在《上帝之城》中,圣奥古斯丁坚持认为,人们必须在两种彼此不可协调的生活方式当中进行选择——肉身之城与精神之城。他说,献身于世俗理想的生活是虚空的,讲求英勇行为的,傲慢的,也是无止境的。而献身于上帝的生活却是克制的,适度的,宁静的,可使人与自身保持一致。信仰成为男子气概的模式。当斯多葛派比当享乐主义者好得多,但两个思想学派都有错误,因为它们都认为智慧与幸福可以仅仅通过人的努力而无须对上帝的信仰而获得。
在无法以任何方法证实人永久生活在战争的恐怖,永久跋涉于血水之中时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时,以帝国的庞大和广阔而自豪是不是合理与聪明的?这样的血水是从他的同胞还是从敌人身上流出来的,这一点很重要吗?那仍然是人类的血,人类永久为恐惧的可怕鬼怪所纠缠,也受到杀人激情的驱使。在这些场合产生的幸福属于玻璃一样的东西,是一种仅仅能够闪出其脆性的东西。人们永远也无法排遣它突然间会破成万千碎片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