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气吞万里:刘裕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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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反桓大计(8)

此时桓玄身边只剩下几十人了,完全不是对手,益州军箭如雨下,丁仙期和万盖为了保护主君,以身体护住桓玄,都被乱箭射死。尽管有忠诚的部下拼死护卫,桓玄仍然被流箭射中,只是未伤及要害。五岁的桓升,完全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一边哭着,一边伸出小手去拔射在爸爸身上的箭,但一箭拔下,又中一箭。

混战中,双方船只靠近,益州军中一名叫冯迁的小军官纵身跳上桓玄的座船,抽刀冲到桓玄面前。大楚皇帝再没有了往日气定神闲的风度,拔下头上的玉饰递给冯迁,用半威胁半讨好的口气说:“你是什么人,怎么敢杀天子?”冯迁冷笑:“我不杀天子,只杀背叛天子的逆贼!”说罢,刀光一闪!照亮了桓玄那张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

桓玄被杀时,年仅三十五岁,在位仅半年。此时距离刘裕在京口起兵,过去八十七天。 肥皂泡一般的大楚帝国随之成为过去时,也标志着士族势力执掌南朝天下的时代一去不复返,尽管世家大族在以后南朝的历史上仍有相当大的影响力,但“寒人掌机要”已成为不可改变的趋势。

与桓玄同时被杀的还有桓浚、桓石康、庾颐之等人,卞范之跳水逃走。亲眼目睹父亲惨死的桓升乞求益州兵士说:“你们不要杀我,我是豫章王。”可怜的孩子,如果你不是豫章王,不是桓玄的儿子,也许还能逃得一命。正因你是豫章王,才必死无疑!要怪,就怪生错了人家吧。结果,这个小男孩被押回江陵集市,公开处斩。

【桓振反攻】

桓玄离开江陵的第二天,即五月二十五日,留在城内的荆州别驾王康产与南郡太守王腾之找到安帝司马德宗,共同拥戴他重新复位,楚国的新都在桓玄死的前一天已改换成了晋朝的旗号!

第二天,桓玄被杀,桓升被押回江陵受刑,毛修之因除桓玄有功,升任骁骑将军。五月二十八日,江陵的晋朝临时政府宣布天下大赦,除桓家人外,所有被“胁迫”参加了桓楚伪政权的各级官员一律赦免。同时将桓玄的人头送给正在西进的刘毅,刘毅验明正身后送往建康,悬挂在朱雀桥上示众。刘裕在京口起兵时信口编造的谎话,三个月后变成了现实。

正所谓呼啦啦似大厦倾,荆州各地纷纷反正归晋,只有几个不在赦免之列的桓家人四处逃匿。侍中、卫将军桓谦藏到了沮中一带,桓玄的堂侄扬武将军桓振则逃到了华容浦(今湖北监利县北,即当年曹操在赤壁兵败后,逃亡经的华容道)。已历三世的荆州桓家势力,似乎已灭亡在即。

刘毅等人在峥嵘洲取胜后,就认为大局已定,不久又收到桓玄的人头,斗志更加松懈。正好,又赶上气候变化,峥嵘洲交战时的东风不吹了,改成刮西风,而且一连刮了好几天,使船只西上比较困难。于是以刘毅为首的西征军诸将干脆止船不走,停留在当地摆酒庆功,等待顺风。这样,一直到桓玄死后第十天,西征军仍未到达江陵。

这时,躲藏在华容浦的桓振接到桓家旧将王稚徽的密信,密信中内容是一份彻头彻尾的假情报:桓歆和杨秋的部队已经攻克京口(实际上桓歆与杨秋早让魏咏之与诸葛长民摆平了),将军冯稚已经收复寻阳(这条相对靠谱,楚将冯稚、刘统曾乘刘毅主力西进的机会,袭占寻阳,但随后已被刘裕从母之子刘怀肃击败),刘毅等各路叛军都在溃退(这条不值一驳)!桓振得此消息大喜。

以桓振的智商,倒不见得会看不出这是一份假情报,但他手下马上要散伙的几十号人太需要这样一剂强心针了!桓振立即抓住鸡毛当令箭,鼓动下属们机不可失,要乘“胜”反攻!带上这几十号人,桓振奔袭江陵,其勇气比刘寄奴也不逊多少啊!他沿途招集楚军散兵,走到江陵城下时,已扩大到二百多人,桓谦听到此消息,忙集结人手,赶来与桓振会师,从枚回洲死里逃生的卞范之也赶来会合。

城外桓家军人虽少,但城内的晋军也少得可怜,刘毅的迟迟不到使江陵如同空城。闰五月三日,桓振攻陷江陵,立即将城内主政的王康产、王腾之处死,然后骑马持矛,直奔安帝司马德宗的行宫。见到白痴皇帝,桓振厉声喝问:“桓升在哪儿?”当得知可爱的小堂弟已经被斩首时,桓振怒不可遏,大声质问司马德宗:“我们桓家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晋朝?竟遭受如此屠戮!”这个问题问得挺有趣,桓家把晋朝天下都篡夺了,还问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晋朝。不过司马德宗不会回答,别人也不敢回答。司马德文辩解说:“杀桓升怎么可能是我们兄弟的意思呢?”都是王康产他们干的啊!但桓振仍不依不饶一定要杀掉傻皇帝,幸亏桓谦赶到,竭力劝阻,司马兄弟才逃得一命。在政治上,桓谦毕竟要比桓振高明一些,知道此时的司马德宗是杀不得的。

闰五月六日,桓振正式宣布桓玄已经“驾崩”,并追谥为“悼武皇帝”。七日,桓谦将玉玺还给司马德宗,并率百官朝见,承认晋朝复辟,以打击东军讨逆的口实。然后,晋朝江陵政府任命桓谦为侍中,卫将军,江、豫二州刺史,主持政务;桓振为都督八郡诸军事、荆州刺史,主持军务。面对全新事态,荆州各郡也跟着风向换旗子,数日之间,桓家又出人意料地夺回了荆州控制权。

简单介绍一下新上任的荆州刺史。桓振,字道全,祖父是桓温之弟桓豁,父亲是桓家有名的猛将桓石虔。桓振颇有父风,骁勇过人,其果敢善战为此时桓氏宗族第一人。但他从小就凶狠暴虐,横行霸道,名声很差(大概与石虎类似),因而桓玄很看不起这个侄子,从未给予他重任。后来,桓振曾感慨地说:“叔父不肯早点用我,才落得今天的结局。如果叔父尚在,以我为先锋,那么平定天下也不是难事!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随口就把辈分比他高,官比他大的桓谦无视掉了,可见其人的傲气),不知将死在何地?”

麻痹大意的刘毅等西征将领等听说桓氏重夺江陵,已经煮熟的鸭子竟然又飞了,才开始发起进攻。刘毅首先攻克巴陵(今湖南岳阳),将散布虚假消息的桓氏旧将王稚徽斩杀。随后,何无忌、刘道规在马头(今湖北公安西北)打败桓谦,在龙泉(江陵之北)打败桓蔚。西征军连战连胜,何无忌不由得产生了轻敌之心,决心不等刘毅到达便直取江陵。只苦了荆州各郡的太守,早知如此,旗子不该换这么快的……

桓振不愧为桓家最后一员猛将,并没被前线的节节失利吓住,在冷静地捕捉战机(这点正是桓玄最欠缺的,他总是一见前线不利就惊慌失措)。他估计西征军会屡胜而骄,而且本就不多的兵力又暂时分散,知道机会来了。于是桓振出城,在江陵城西的灵溪主动迎击何无忌,让老将冯该设伏于附近杨树林中。一经交战,桓振诈败诱敌,何无忌因为屡胜未加防备,贸然追击,中伏大败,被斩首千余人。这样,自刘裕京口起兵以来,桓家的荆州军终于赢得了对北府军第一次像样的胜利。

【桓氏败亡】

毕竟是在桓家势力树大根深的荆州,桓振取胜后,荆州军声势大振,刘毅与何无忌、刘道规虽然合兵一处,但也感到暂时无力继续进攻,便收兵撤回寻阳,上书请罪。不久,建康朝廷的处理决定下来了:因刘毅是主帅,故承担主要责任,免除刚刚担任没几天的青州刺史一职,没过几天,这个职位就让刘裕兼任了。这次战败的主要责任人明明是何无忌,可最重的板子却落到刘毅身上,二刘之间隐藏的矛盾继续加深。

桓振打退刘毅的西征军后,又打败了东进的益州军,斩益州将领柳约之。桓家在荆州的统治暂时又稳定下来,但在其他地方,桓家就没这样的好运气了。六月,毛璩攻克汉中,斩梁州刺史桓希(就算当初桓玄没有改变主意,真去了汉中,好日子也不会长久),梁州失守。

更糟的是,建康方面当然不可能对桓家重据荆州无动于衷,更何况此时晋朝的两个中央中,建康政府已明显强于江陵政府,只要略假时日,刘裕所能动员的军队很快就会在实力上压倒桓家军。

“好心”的刘寄奴没让桓振等太久。几个月后,建康新政府对桓家的第二次讨伐开始了。鉴于桓振的确有两把刷子,不太好对付,刘裕采用了类似于当年高祖破项羽的战略,兵分两路。主攻方向仍以刘毅为主帅,在得到刘敬宣的增援后,沿长江西上,连克鲁山城(今湖北武汉市汉阳区)、偃月垒(今湖北武汉市武昌区西南)、巴陵,打败老将冯该;助攻方向由南阳太守鲁宗之指挥,南下进攻襄阳,还没怎么打,雍州刺史桓蔚便仓皇弃城逃回江陵。刘毅与鲁宗之两军南北呼应,夹击荆州。

桓振在江陵一琢磨,两相比较,当然是刘毅的威胁更大。于是他于元兴四年(公元405年)正月初七从江陵出发,挟持着安帝司马德宗出江津(今湖北沙市东南),进攻刘毅。刘毅一见桓振出来了,便命全军扼守马头(今湖北公安西北),坚壁以待,不与之交战。这个战略的妙处在于:反正现在桓家就桓振一个人能打,他总不会分身法,要对付南边就顾不了北边,反之同样。

果然,北面的鲁宗之乘桓振南出的机会,大败桓家军将领温楷,推进到纪南(地处江陵西北,古楚国的都城郢),而桓振面对刘毅却求战不得。无奈之下,桓振派人去见刘毅,提出和谈条件:桓家可以把皇帝送回建康,但要求停战,同时让桓家保有荆、江二州的地盘。刘毅二话没说,一口拒绝。桓振气得跳脚,又拿刘毅没办法,鲁宗之在桓家后院放的火已到了非救不可的时候了。桓振只好收兵,命桓谦、冯该防守江陵,自率大军北上进攻鲁宗之。

刘毅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桓振一走远,刘毅立即挥军出击,大败冯该于豫章口(江陵东南),守城的桓谦已经吓破了胆,慌忙和桓蔚、桓怡等兄弟以及何澹之、温楷等败将一起弃城出逃,桓家大本营江陵被攻克。司马德宗和司马德文兄弟总算摆脱了桓家的控制,被西征军解救出来(司马德宗等人这次出狼窝的代价是进虎口)。

桓振到底厉害,他挥军北击,大败猝不及防的鲁宗之。但他知道强敌在后,不敢穷追,得胜后连忙收兵回江陵,谁知还是晚了一步。到达江陵城北不远处时,桓振的士兵看到城头火光冲天,知道江陵已经沦陷,各自的妻儿老小多在城中,霎时斗志尽丧。而且这次江陵失守与上回不同,上次江陵城几乎没什么守兵,此时城中都是很难对付的北府兵。桓振方面军心开始瓦解,先是出现一两个逃兵,溃逃马上像急性传染病,越来越多,迅速扩散到全军,桓振纵然声嘶力竭地呵斥,也无法制止,桓家军终于抛下兵器旗帜,一哄而散!

这次战败后,桓家军主力尽失,残存的几个主要人物此后天南地北,生死茫茫。

老臣卞范之在江陵被攻陷时,不知是因为出逃不及时,还是对现实感到绝望,已经不愿意再逃,被克城的刘毅军俘虏,立即被斩首。

老将冯该在石城(今湖北钟祥)被刘怀肃逮捕,就地处决。

曾是前秦太子的苻宏,带着少数残兵在各地流窜,五个月后被刘毅、刘道规等消灭。

不服输的桓振在湖北打了两个月游击,乘晋军防备松懈的机会,奇袭南郡,赶走新上任的荆州刺史司马休之,再次夺回江陵!但他手下已经没有几个兵了,很快,刘怀肃和刘毅的军队先后杀到,与桓振战于江陵之北的沙桥。注定了失败的沙桥战场上,桓家最后一员猛将与部下痛饮绝命酒后拼死一战。桓振瞪着眼睛奋力突击,几乎无人能挡!然而大势已去,身边的人很快死光,桓振毕竟没有刘裕的本事,也没有刘裕的运气,在身中数箭后,被刘毅的部将唐兴斩杀。桓振曾叹息自己不知身死何处,现在,知道答案了……

此后,未逃走的桓家族人基本上被杀光,只有桓胤因是桓冲长孙,朝廷特别加恩赦免。不过好景不长,两年后,桓胤被卷入子虚乌有的谋反案,随后被杀。

从江陵出逃的桓谦等人,几经辗转后投奔后秦,被好客的后秦主姚兴收留,得到暂时安全。谯国桓氏,这个曾在东晋影响力极大的名门,从此基本退出了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