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橡树下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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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下篇城堡里的白雪公主

宋云青手抱足球,正准备出门,帕垂喊住了他:“去哪儿啊?”

“踢足球,今天打比赛。”他把球朝上一举说,“跟我一块儿去吧。打篮球我是你的学生,踢足球我当你的师傅。”

前些天,图书馆的布告栏上贴了则广告,广告上画了个飞起来的足球,作者是个巴西学生。他常一个人踢球,实在是索然无趣,于是招来志同道合者,一大群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没有一个美国人!油然一碧的天空下、绿草茵茵的球场上,嗨!全都是来自足球名国的朋友们。人人七嘴八舌,夹杂着五颜六色的口音,全都在嘲笑美国的无知。法国学生先抱怨,这里的人居然不知道席丹,赫赫有名、横扫天下无敌手。阿根廷学生说,他骄傲地提起马拉多纳,美国人问马拉多纳是搞什么的,唱歌的还是游泳的?意大利学生说巴乔红遍欧洲,这里提都不提。德国学生则嘲笑这里的美国人居然不知道贝肯鲍尔。最后连喀麦隆的学生说,他们至少应该知道喀麦隆号称是非洲雄狮啊,连世界杯冠军阿根廷队都曾败在我们足下。“我们还在美国本土拿过一九九六年奥运会的足球冠军,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尼日利亚的一个学生也是满脸的不服气。来自哥伦比亚的一个黑头发男孩说:“我同巴尔德拉马还是一个中学毕业的呢,他成名后回母校做客,大家都把他当英雄。我代表学校赠送他T恤衫,他给了我一个签名的足球。”

宋云青本来一言不发,因为无言可发,无劲可提,这下开口了:“他那头金发可是真货?在中国我们叫他金毛狮王。”

“假的,自己染的,我们学校的人谁不知道他的黑头发?就跟我的一个颜色。”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最后一场球踢下来,大家都对宋云青的球技喊好。这才想起从来没在世界杯上看到过中国人的影子,忙问是怎么一回事,宋云青只好解释国际足联每次只给亚洲三四个名额,竞争太激烈,中国队每次运气都不好。荷兰学生忙说,这也太不公平了,你们亚洲这么多国家怎么只有四张票?为什么不去国际足联抗议?那帮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喀麦隆学生插了一句话:“虽然从来没见过中国队,但是你们女足很棒啊。”那一句话可以把他羞到地底下。但他还是打着哈哈说:“中国女人就是厉害。”

帕垂对宋云青爽快一笑:“我不喜欢足球,也不会踢足球。”说笑时露出一排白亮亮的牙齿,模特儿的牙齿,应该上牙膏公司的广告。宋云青心里想着,顺手又跟鲁明阳挂了个电话:“周末在家有什么劲?又不是中国,看不了意大利甲A联赛。”

鲁明阳还在床上,整个脑袋缩在被窝里,眼睛半开半闭,声音也是散的:“我说哥们儿,还踢什么球?老婆一来,身子骨被她榨得精干,跑不动了,好好的一双飞毛腿也成了火腿。”

宋云青还没开口,罗霞的高音差点把话筒震穿:“鲁明阳,你这条火腿还不给我挂起来。给我说清楚,谁榨谁了,我的血汗才被你榨干了!你看看你,臭衣服臭袜子臭内裤堆得满地满沙发都是,臭得都快生蛆了,还不快收起来送到洗衣房洗了。”

“滚你娘的蛋,你这臭娘们儿还嫌我臭,我娶老婆干什么的,来当皇太后的?”

鲁明阳忙着去吵架,连电话都忘了搁。宋云青知道这两口子喜欢打,打完了又缠成一株甜蜜的藤。他笑了笑,放下了电话,感觉还是没有老婆好!至少自由,还可以保持体力。想起那晚怀里的莹雪,心头还是牵挂,像夏日阳光下的葡萄藤。

“Song,Ying-Xier是什么东西啊?”帕垂突然喊他,Song是宋的发音,英语里恰好又有这个单词,所以老美喊他的名字不拗口。宋云青心一惊,Ying-Xier不是莹雪吗?只不过老美的发音有点怪。

“我半夜上卫生间,听你在房间里喊Ying-Xier。是不是你买的股票,升了还是跌了?”

宋云青愣了,抱在身上的球也滚在了地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睡梦中都在唤她的名字,自己还不知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告诉帕垂,Ying-Xier的中文是白雪的意思,他曾经的白雪公主。

帕垂恍然大悟,大笑起来:“原来你有白雪公主了,难怪好长时间没见到丽莎(Lisa)了。我其实还挺想她的。”

宋云青一脚把球踢出了门外。那个丽莎,不提也罢,就是那个在游泳池里认识的美国女孩。多大的年龄,才二十一岁,他的经验没她多,只好当她的学生。她教给他享受极致的快乐,这快乐是浮躁而放肆的,像酒和烂苹果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春末夏初的一天,他们把车开到荒无人烟的海边。银白温柔的沙滩、亮晶晶的贝壳和海星。他高兴得要脱衣下海,她说不行,这个季节危险。海水中的水母会咬死你。水母会咬死我?那么柔软轻盈的小东西,在明亮的海水里一张一翕,像透明的精灵花。你不信尝尝,她骑在他的脖子上,他一步一步朝水里走去,哎哟,脚心像踩到了烙红的钉子,他跳起一丈高。这是月亮水母(Moon Jelly,学名是Aurelia),她告诉他,看起来彬彬有礼,实际上凶狠歹毒,像你们男人。

没几天,他的车又飞在偏僻的山区路上。Song,你必须停下,把车开到边上去。丽莎命令他。为什么?他奇怪地问,这儿前不挨村后不挨店,停下车,可别被歹人劫了,莫名其妙当了山中的野鬼。我要你停下来,因为我——要——你!丽莎蓝幽幽的眼睛一闪一闪,像月亮水母,全是凶恶的欲望。不行,他可没兴趣在光天化日之下、深山老林中与她野合,要干回家去!他没理睬她,照样把车开得飞快。回到家,关上门,丽莎反而没了激情,他也偃旗息鼓了。自那以后,他再没有约她出来。

他后来把这段经历告诉帕垂。帕垂不以为然,你这就不懂了,好多女孩就是爱在野外干,刺激得很。那时候帕垂正在跟一个白人女孩搅,那女孩是典型的金发女郎,眼蓝如海、肤白如雪、发亮如金,身段高挑而丰满,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比丽莎还要性感迷人。宋云青好奇地问帕垂是怎样骗到手的,帕垂不屑地说这哪用骗,是她自己扑过来的,比母狮子还凶残。他骄傲地告诉宋云青,白人那方面不行,比黑人差远了,无论是体积还是耐力。他们总用清高来掩饰自卑,可怜啊,连自己的女人都满足不了。宋云青只是没搞懂,帕垂把自己夸得那么勇猛,怎么没几天就分了道?帕垂摇着头告诉宋云青这女人实在是太烈了,他哪有力量堵死她。她在高速上超速行驶,被一个又高又壮的黑警察抓住,罚单递过来,她媚眼儿一眨,他心领神会,两个人找了家旅馆做完了运动。她爽得灵魂出窍,居然忘记把罚单还他。一次酒醉后,还好意思向帕垂夸耀。

跟丽莎分手后,宋云青又跟一个来自西弗吉尼亚的女孩磨了一段时间。她文静秀气,思想保守,并不是那种可以随便上床的女孩。她常告诉宋云青,她参加过教会的千人发誓仪式:一定要把贞操保持到婚前。不知为什么宋云青总感到她特别地假,像用筷子吃西餐、用刀叉吃水饺,让他浑身不自在。她在考试前绝不容许宋云青来见她,一个电话都不准打。考完后又巴不得他领着她处处兜风,吃大餐,去酒吧,逛商场。心情不好的时候,把宋云青当心理医生,缠着他吐不完的苦水从深夜到黎明。不要以为宋云青是傻瓜蛋一个,他在中国就阅人无数,颠过风波,只是因为无聊才跟她交往下去。当教授给他安排了个公司的项目,他便趁机与她分手说再见。

是老天安排他与莹雪相逢。那是一种春来风至、高山雪融的感觉。好几次,他站在她的身后看她编程序,她海草一样柔黑的长发、她温馨芬芳的气息,真想从后面抱住他,对她说出那句在心底憋了好久的话。他到底还是忍住了,怕惊吓了她,从此再也不能见她。心因为有她而变得清晰明亮,不再浮躁轻狂、喧嚣飞扬。他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对她有种强烈的归宿感。她的美丽?她的安宁?或者是因为她身在城堡,更加激起了自己血液里天生的冒险欲望——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去拼命得到?她是爱他的,他知道——他回忆起他在橡树下拥吻她时,她身体细微温柔的反应,像海水深处的一朵花,他采不到的一朵花。原来思念也是一种苦和折磨。

“我还是应该忘掉她,她被人关进了城堡。”他对帕垂说。

“那个白雪公主?”

莹雪惊骇地醒了,深夜的电话像锐利的剑。“莹雪吗?我是妈妈,我和纪美正在上海,纪美的签证被拒了。我不能再等了,我准备想点办法,让她再去北京碰运气,我听人说只要出个证明,她也可以在北京签。”

“算了吧,妈。”纪林接过电话好心地劝道,“您老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省省心吧,别再折腾了。北京那么多的全奖高手,纪美一样是死路一条。”

“北京不行,还有沈阳、成都和广州。”王老师似乎信心百倍。放下电话纪林说:“我真佩服我妈的干劲。怕纪美在国内出事,就不怕她在美国出事?”

“睡吧,明天还有那么多的活儿。”莹雪关了灯,躺了下来,纪林也没有再出声。他感觉出她跟以往不太一样,在家话少了,还经常叹气。两个人都忙都累,这样也好,谁也不说谁。

第二天是个晴天。莹雪上班查看E-mail,何月的名字居然跳了出来,久违了!鼠标一点,点开一个好消息,何月胜利拿下了签证!莹雪真是兴奋,兴奋得想起一句老话:“不经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她手头正好有张电话卡,算了一下时间,决定打个电话祝贺。身在西半球的莹雪,哪知道何月的新故事。她结了婚,搬了家,变了电话,老同学谁也没有通知。

“你是何月的朋友,不知道何月的电话?”何母莫名其妙。

“何月不住家里?”莹雪也莫名其妙。

何母还只当来了个骗子:“你真是美国的莹雪吗?她结婚后自然搬出去了。”

“什么什么?何月结婚了?什么时候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串连一串的问号像打出去的子弹,连她自己都觉得失态。她心头起了烟,一层又一层,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平静地对何母说,“请转告何月,祝贺她签证成功。”

“什么什么?何月签证了?什么时候签的?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下轮到何母失态了。放下电话的那一刹那,云消雾散,她心头青山碧水,阳光灿然。每个人都有自己苦涩的故事,藏在深处,不愿示人的伤或隐痛。面对何月有喜无忧的字句,她手触键盘,真不知从何说起。

许多年后,莹雪同何月又见面了。年来岁去,她们已人到中年。回望年轻岁月,总是无限的感伤和慨叹。何月从美国名校毕业后,一直在华尔街从事证券交易,百万美元的年薪、曼哈顿的豪华公寓、海岛上的别墅和私人沙滩,谁都羡慕她的智慧和成功。莹雪问她:“你到底有多少钱?我来世也挣不了你那么多钱。”

何月问她:“你觉得钱多就是幸福吗?”

莹雪反问她:“如果钱多不是幸福,那你奋斗这么多年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何月边叹边点头:“是啊,一天干十几个小时,一干就是十多年,一部高速运转的挣钱机器,为公司也为自己。我也不清楚,从来就没想过奋斗的意义、生命的价值。”

莹雪问她:“如果时间能倒流,你愿意有另一种选择吗?”

何月说:“我肯定不会选择出国,我肯定不会离婚,我的孩子说不定都上中学了。在美国颠簸了十多年,到现在也没有家没有孩子,这就是我当初选择的报应。”

莹雪低头苦笑道:“回头看看,每个人都有报应,每个人都有苦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