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象无形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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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走投无路摔关防(1)

导读:光天化日之下,敢把死囚犯公然劫走,竞视王法如儿戏。

在巡抚衙门,军门协台若无其事,谈笑风生。

曾国藩四面楚歌,深感无颜面对百姓。

偏在这时,曾国葆又哭着走进签押房。

(正文)午时越来越近了,街上准备看热闹的百姓也越聚越多。

这时原本乌朦朦的天空,突然有些开晴,竟有一道亮闪闪的阳光射出来,很是耀眼。

大队的湘勇开始清街,围观的百姓都把心提起来。

发审局里,曾国藩一声令下,早有亲兵把披头散发的李都司从狱中提出,绑进安在马车上的大木笼里。背上插了亡命牌,木笼四周站满了亲兵。

两名办事比较认真的候补道担任监斩官,法场设在远离城外的一处荒郊。

游街当中,沿途受害的百姓纷纷向木笼投掷砖头瓦块。待四门游毕,木龙四周已堆起无数的砖、石等物,数量之多,几可建起一座小房子。

大队湘勇配合亲兵,押着李都司向断头台缓缓行去。

在半路上,清德顶带官服,上面插着单眼花翎,骑着匹高头大马,带着麾下两营军兵,一字排开,挡住去路。

清德的左右,各站有十几匹战马,马上面是长沙协一应大小官员。

看看向法场行进的队伍将近,清德高声喝问:“发审局今儿欲斩何人?是侵入省城的粤匪,还是当地的盗贼?”

一见是清德问话,一名监斩的候补道急忙下轿,来到清德马前,说道:“原来是清协台。本道奉发审局曾大人札委,监斩弁痞协营李都司。请协台让开大路,放囚车过去。设若误了问斩时辰,本道和协台都吃罪不起。”

清德一听这话,有意大声问道:“卑职没有听错的话,观察大人是说,今日押上法场的,是我协营的人?曾大人莫非抓不住真正的土匪,拿我协营的人充数?来人!过去看看,木笼里关押的,到底是我协营的哪位弟兄?这件事,本协怎么不知道?发审局如何没有行文?”

两名军官得令,打马向前,围着木笼转了三圈。

李都司一见协营的人赶到,眼里登时流出泪来。只可惜口里提早咬了木棍,有心说上几句话,却发声不出。

两名军官掉转马头来到清德身边,禀道:“禀协台大人,木笼里押着的是我协营的李都司。李都司一见卑职,泪如雨下,分明是屈打成招。大人,您老得为蒙冤的都司做主啊!”

清德未及军官把话说完便大叫道:“反了反了!放着土匪不管不闻,却把协营的人抓起来砍头!又不行个文书,这还了得!观察大人,卑职也不难为您老,您先把人放掉,然后随我去见军门大人和抚台大人!卑职一定要为协营讨个公道!”

监斩的候补道一听清德讲出这话,心里登时一紧,口里却说道:“清协台不是在讲笑话吧?四门已经游完,时辰即刻就到,您老却要本道放人!这不是胡闹吗?您老快快让路,让本道过去把差事办完。只要差事办完,随您老是找军门,还是抚台,与本道无涉。”

候补道说完,回头坐进轿里,口里大喝一声:“起轿!”

清德哈哈笑道:“你不过是一名烂臭的候补道,竟敢在本协面前装宪台!”

清德话毕,回头命令一句:“架起火枪!胆敢抢路,开枪打死勿论!”又对身边的两名军官吩咐道:“你们两个带两哨人马,把李都司给本协押过来!”

两名军官得令,即刻点起人马,就要往前冲扑。

候补道掀起轿帘大喝道:“大胆的清德,你敢藐视王法!该当何罪?”

清德两眼一瞪道:“观察大人此言谬矣!真正藐视王法的是曾大人,不是本协!本协不过是要为协营的弟兄讨还个公道。这有何错?”

这时,从木笼的后面打马飞来一人,高声断喝:“即将午时三刻,如何还不前行?误了时辰,哪个担当得起?”

清德循声望去,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身着湘勇什长官服的刘松山。

一见刘松山趾高气昂的样子,清德登时怒火中烧,用手里的马鞭一指道:“来者何人?见了本协,如何还不下马?好大胆!”

刘松山打马上前,在马上躬身一礼道:“湘勇王营官帐下什长卑职刘松山见过协台大人。卑职公务在身,不方便下马,还望大人恕罪。”

清德用鼻子哼一声道:“刘松山,本协要向李都司问话,你着人速把囚车押过来。本协正在奉军门与抚台之命视察防务,没有时间耽搁。”

刘松山一拱手道:“协台大人容禀,但凡卑职能做主的事情,卑职一定照办。但大人吩咐的这件事,卑职却做不得主。还望大人体谅。”

清德正要发怒,湘勇却发起喊来。

清德与刘松山全都一惊。

清德抬头向前面望去,刘松山也急忙掉转马头。

但见三名蒙面人,都骑着枣红马,从附近的山上箭一般地冲将下来,转瞬来到木笼囚车旁边。

三匹马速度太快,押车的湘勇猝不及防,竟然被冲得纷纷躲避,一起哄喊起来。

就在囚车旁的湘勇不知所措之际,枣红马上一人突然飞身跃上囚车,手起斧落,眨眼间便把本不牢固的木笼劈开,伸手拉起李都司,腾身一跳,不偏不倚,正落到马上。

刘松山见事不妙,急忙打马扑将过去。

三匹马一刻钟也不耽搁,扬开六双蹄子,闪电一般向山上跑去。湘勇哄喊愈烈,有心放枪,又无宪命可恃。

刘松山不敢怠慢,带人奋力追赶,看看距离将近,从旁边却忽地冲过来一大队官兵。

刘松山心下慌乱,抬枪想放,又怕伤着官军和自己的人。

刘松山急忙观看旗号,打的分明是提标大纛。

这时,一将在众多武官的簇拥下,从后路缓缓行来。那将身着麒麟补服,头戴鲜红顶子,一根花翎迎风抖动,煞是好看。不是别人,正是极少出城的湖南提督鲍起豹。

一见是提督鲍起豹,刘松山不敢违制,急忙下马,跑步向前施礼请安。

鲍起豹打了个哈欠,扬鞭问道:“你是团练的人,在此作甚?莫非也在此处出操?本提如何没有看见曾大人?”

刘松山退后一步答:“回军门问话,卑职奉曾大人之命,正在押解囚犯去法场行刑。”

鲍起豹哦了一声,许久才道:“原来是在执行公务。见了曾大人,给本提问个好。”

鲍起豹话毕,也不待刘松山回话,被人簇拥着去了。鲍起豹的后面跟着马队,马队之后又是步兵。整整过了一个时辰。这一则缘于路窄,再则也是走的太慢。

见提标大队走远,刘松山急忙飞身上马,放眼寻那三匹快马,哪还有半点影子?

刘松山气得捶胸顿足,口里大叫道:“曾大人就怕出现意外,这才单着卑职押解,哪知还是被他跑了!”

见刘松山懊恼得不行,一名同来的什长这时道:“这显然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套子,引着我们钻。军门大人何时出过城?他老今日偏就出了城!依卑职想来,就算今儿曾大人亲自押解囚犯,也难保他不跑掉!”

刘松山两眼茫然地望着天空,苦着脸说道:“大人怕出意外,一再交代于我,一定小心从事,万不可马虎大意!——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我如何回去交差?如何面对大人?如何面对全城百姓?”

这时,两名监斩的候补道也来到这里,对刘松山说道:“明明是他们做好的扣子,就是要把囚犯弄走!现在倒好,清协台又倒咬一口,说是我们弄丢了都司,带着人进城去找抚台告状去了!刘什长,我们赶紧回去交差吧。晚了,不定清协台又编出什么对曾大人不利的瞎话。”

刘松山猛然惊醒,急忙传令下去,后队变作前队,迅速回城缴令。

长沙百姓最担心的事情竟然变成了现实。声名显赫的团练大臣曾国藩,果然没有能将协标李都司的项上人头砍掉。

望着怏怏回城的湘勇,百姓甚是气愤,有的吐口水,有的故意大声说道:“一个死人都看不住,这样的团练还留他何用?快解散吧!有银子买头猪娃养,也不会再捐给团练了!”

刘松山气得哇哇直哭,却又不能发作,倒把自己的牙床咬出了血。

发审局组建以来,还不曾丢过这么大的脸。刘松山死的心都有。

听了两名候补道和刘松山的讲述后,曾国藩马上传人备轿,携上王命便去了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辕门外站哨的戈什哈,见曾国藩阴沉着一张特别不耐看的脸,一意向里面横闯,没敢向前阻拦,任着曾国藩眯着一双三角眼走了进去。

萧孚泗带着亲兵留在了辕门外面。

骆秉章此时正在签押房里,听提督鲍起豹汇报出操的情况,和清德巡防的事情。

三个人的面前都摆着热茶,骆秉章端坐炕上,鲍起豹与清德分坐在地下的两把木椅子上。

曾国藩一脚踏进门来。

见曾国藩满脸怒容,骆秉章一边下炕一边道:“曾大人,您怎么来了?”

鲍起豹与清德一见曾国藩,都分别站起身来,对着曾国藩施行大礼。

曾国藩把王命摆到桌上,理也不理骆秉章,掉头对刚刚落座的清德冷冷地说道:“清德,你干的好事!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休想走出巡抚衙门半步!”

刚刚下地的骆秉章闻言一愣,急忙问道:“曾大人,您这是咋了?您先坐下歇歇脚。来人,快给曾大人上茶!”

骆秉章又问清德一句:“清协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鲍起豹也起身歪起头来大声问道:“清协台,你如何把曾大人气成这样?本提申斥过你不止一次,你如何不听?你快向曾大人赔个不是,否则本提不饶你!兵勇同守一城,岂容胡闹!”鲍起豹的话说的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错处。鲍起豹话毕坐回原位。

清德这时起身对骆秉章说道:“抚台容禀,卑职巡防回城的时候,正遇见湘勇押着本协李都司,去法场开刀问斩。卑职见事起突然,想到正是用兵之际,怕发审局误伤良将,就停下来想问个究竟。哪知这时就来了几匹快马,救起李都司便跑了。卑职怕曾大人疑心卑职有意包庇劣员,急忙带兵追赶。怎奈救他的人马术精湛,一转眼便没了踪影。想不到,曾大人果然误会了卑职!”

这时有亲兵摆茶进来。

骆秉章请曾国藩更衣升炕,又对鲍起豹和落座的清德说道:“你们两个先回营里。本部院与曾大人要单独谈几件事情。”

二人一听这话,急忙起身,口称“卑职先行告退”,便不等曾国藩说话,推门走了出去。

曾国藩不满地看了骆秉章一眼,皱眉说道:“抚台大人哪,看今天这情形,长沙协若不整饬,将来必闹大事!涤生真替您老担心哪!”

骆秉章小声问道:“涤生,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细细说与我听。”

曾国藩呷了口茶,满面愁容说道:“据监斩的两位观察与寿卿回禀,囚车出城不远,便被清德带着人迎头截住,不肯让路。清德口口声声,要替协营讨个公道,还大骂发审局,放着土匪不管不问,却把协营的人抓起来砍头!观察向他百般解释,他不仅不听,还下令架炮架枪,要把人抢走!清德声称,谁敢阻拦,开枪打死!他不仅无视我这个团练大臣,连巡抚衙门、国家王法,也视为乌有!清德长此下去,如何得了啊!”

骆秉章吃惊地问道:“莫非,囚犯当真是清德抢走的?可清德适才说,囚犯逃走,与他无干啊!”

曾国藩道:“寿卿离开囚车,到前面与清德见礼的空档,囚犯李都司,便被三个蒙面人劫走了!”

骆秉章一愣:“蒙面人?莫非是——?”

曾国藩道:“肯定是长沙协的人!怕我湘勇认出他来,故把面目蒙上,扮成江湖人的样子。这等伎俩,休想瞒人。”

骆秉章道:“他只三人,如何能在几百湘勇的眼皮底下把人劫走?传出去,团练不是太不中用了吗?”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道:“看样子,辛辛苦苦练出的湘勇,大概真不中用!但若不是鲍起豹半路出来闹了一下,不仅囚犯跑不掉,连打劫的人,也能捕获。”

骆秉章二次一愣:“您是说,鲍起豹也去了?他没有提起过呀?”

曾国藩道:“寿卿带人追赶逃犯,眼看就要赶上,却突然被提标的人马给隔断了。寿卿见过鲍起豹后,逃犯已经走远。这分明是提、协早就串通好的,特意设下的套子。骆抚台呀,我个人以为呀,团练办不办都无甚打紧,我这个团练大臣有没有也不碍大局,但您老这个巡抚,却不是想辞就能辞的。用兵之际,兵勇构衅,可以裁勇。若兵与百姓不能相容,兵与官府不能相容,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骆秉章一边喝茶一边思索曾国藩的话。

曾国藩起身说道:“涤生回发审局就拟折奏明上头,如今粤匪肆虐皖、赣一带,湖南、湖北已不是他们用兵的重心,涤生可以安心回籍守孝了。湘勇能留则留,不想留,抚台尽可裁撤。”

一见曾国藩说出这话,骆秉章第三次一愣。

骆秉章急道:“涤生,您先坐下。您有什么话尽管讲来就是,不能一有不顺就想辞缺。何况,今儿发生的事,我也没说不管。您总得给我些时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