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象无形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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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元气大伤(1)

导读:你能让天父上主皇上帝加身,我就能让天兄耶稣附体;你在天京当天王,俺便在长沙坐大殿。你靠弥天大谎蒙人,我用云山雾罩欺众。太平天国就是这样闹出来的。

省城被围困,提、抚各标奋力迎战。巡抚张亮基坐城头督战,提督鲍起豹拿菩萨斗法。

曾国藩却带着湘勇出城而去。

张亮基慌了手脚,左宗棠瞪大了眼睛。

(正文)林玄接到命令时,琦善督率所部人马已离开长沙多时,正极其缓慢地向金陵赶去。

林玄的官职本不很大,是洪秀全围攻长沙时加封的旅帅。洪秀全、杨秀清统帅大队人马离开武昌东下后,他在两湖交界一带的山中频繁活动,不仅吸收许多山村精壮入了伍,还连续收编了许多堂会的人,使麾下人马很快便发展至三万余众。

林玄是杨秀清的老部下,原名林高全。因犯了天王的名讳,故更名玄。林玄炭烧得很好,颇有心计。

洪、杨、韦、石等人决定放弃武昌时,需要留下一部分人来牵制湖北清军。林玄见机会难得,便站了出来。这不仅大出洪、杨二人的意料,也让韦、石甚为不解。何也?因为从粤至湘,凡是留下的部队,无不处在清军的包围之中,或被歼灭,或被打散,很少能够存活。

洪秀全闻报大喜,当即颁下谕旨,加封林玄为师帅。

林玄有林玄的算计。他留下来,是想自己闯出一番天地。

武昌被清军收复后,林玄曾统率人马攻打过一次,但并没有攻下。

林玄见武昌的清军越聚越多,被逼无奈,只好转移至两湖交界处的山里暂避锋芒,想觑机杀向长沙,打清军一个措手。

琦善督军离开武昌后,他以为出击长沙的机会成熟,哪料经过侦探,发现琦善竟然驻扎于此,好像在等着他的到来。

他不动,看琦善在搞什么名堂。

琦善终于离开了长沙,他长舒一口大气,正要耶稣天兄附体下达进攻长沙的神谕,哪知东王的谕令就来到了。

林玄知此时长沙守军不足,大队清军已赶赴九江、安庆去解围,于是统带全部人马进入湖南地界,不几日便靠近了长沙。

讵料,太平军走到离长沙尚有十里左右的时候,竟当先遇见了楚勇江忠源部人马。楚勇此时已经拥有二千余众,但因有一千人会同湘勇去郴州征剿当地义军,二百人押运粮草未归,江忠源身边只有不足千人。

闻报发现太平军大队人马,江忠源一愣,急登上瞭望架观察,知道军情不虚。

江忠源从瞭望架上飞身而下,一面传令整队迎敌,一面派出快马飞赴长沙城报信。

林玄督队掩杀过来,楚勇拼死迎战,终归人少势单,便有些招架不住。江忠源无奈,只好着人将队伍散开,撤到长沙城西面的一座土山上,暂避锋芒。

江忠源虽然奋力抵挡终归没有拦住,但却给长沙的守军创造了时间。待大股太平军扑来时,张亮基的督标、湖南的提标和骆秉章的抚标,已是四门摆了个整齐。

鲍起豹骑在马上,手里举着个木刻的小菩萨,一遍遍地和下属讲“本提手里的木菩萨是极灵的,最能对付长毛的邪魔歪道。”

张亮基也坐在城头,口里一遍遍地念佛。

太平军架起云梯便攻城,官兵便在城头往下投掷火把、石块、铁疙瘩;火枪、火炮也是城上城下地往来穿梭般打。

左宗棠刚由乡下赶回城里,偏又赶上太平军夺城。他守在张亮基的身边,见城下黑压压遍布太平军,不由道:“制军哪,我看今日长毛势要夺我们的长沙呀!”

张亮基双手合一道:“季高,本部堂已向琦善发了求援函。他的几千人马若能在背后一打,估计长毛还奈何不了长沙——就怕琦善这个狗杂种,和上回一样,坐山观虎斗啊!”

左宗棠道:“琦善不是已经离开这里赶往金陵去了吗?”

张亮基很肯定的说道:“这个老狐狸走不远。”

左宗棠摇头道:“他走远走近,制军如何此时还指望他来救?让团练也上城头吧!晚了,怕就来不及了!团练演练日短,还不能单独战哪!投掷砖头瓦块,也能挫其锋芒。”

张亮基道:“你不说,我倒忘了。我已着人去发审局传话了,真他娘的奇怪,怎么团练一个没到?曾侍郎如何也不见影子?别是——”

左宗棠道:“曾涤生肯定不是临阵逃脱的人,这里定有情由!我去发审局看看去!”

张亮基急道:“你此时如何能离得开?鲍军门在做什么?”

左宗棠道:“鲍军门正带着一部人马,在东西两门,拿着个木菩萨替制军守城呢!喊叫蛮欢,跟个鸭子似的。”

张亮基气愤愤地说道:“东西两门没有人攻城,守它又怎的!这个鲍起豹,本部堂定要重重参他!——来人,传本部堂的话,着鲍军门立即带人到南门来!若敢迟疑,定当严参!”

旁边有人答应一声,有传令亲兵飞跑着走下城头去。

不大一会儿,鲍起豹手舞着小菩萨,气喘吁吁地爬上城来,直累得满头是汗。

张亮基一见鲍起豹,猛地站起身,道:“鲍军门,长毛势在必得南门,你此时跑到东西两门干什么去?把东西两门的绿营全部拉上来!”

鲍起豹却气急败坏道:“本提在东西两门护卫长沙城,同时也是为了策应东南的骆抚台,可曾侍郎,却带着他的团练从北门跑了!”

鲍起豹未及把话说完,张亮基的眼前登时一片火花乱闪。若不是左宗棠手急眼快一把扶住,张亮基肯定得从城头上栽下去。

张亮基的身子晃了许久,才喃喃对鲍起豹说道:“长沙守军原本就不多,你如何不替本部堂把他拦下?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琦抚台根本就没走远,如何至今未到一兵一卒?曾涤生又跑了。这长沙城,如何能坚持到天明啊!”

鲍起豹气急败坏道:“他是在籍侍郎,又刚赏了兵部侍郎衔。这满城当中,除了制军和骆抚台,谁敢拦他呀?”

张亮基皱眉说道:“这次长毛攻城,蛮凶啊!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马?”

张亮基言未讫,大队的太平军攻城愈急,大炮打得墙城火光一片。城头的清军团为总督和提督亲自督战,倒也打得顽强。倒下一排,另一排不等号令便急忙冲上去。

鲍起豹这时道:“制军大人,我们还是到城里去督战吧——长毛的枪子儿不长眼睛,落到头上可不是玩的!左师爷,您也随着下城吧!”

张亮基狠狠地瞪了鲍起豹一眼。鲍起豹没敢再言语。

张亮基放眼看那城下,见到处都是云梯,太平军都像蚂蚁一样地往上爬。守城的清军已是死伤大半,太平军的攻势却仍然不减。

“完了!”张亮基在心里道:“长沙城是守不到天明了!”想毕,回头想对鲍起豹说句话,让鲍起豹出面着人去请琦善派支援军来,身边却早没了鲍起豹的身影。

“季高,”张亮基奇怪地问左宗棠:“鲍军门呢?”

“鲍军门?”左宗棠用鼻子哼了一声,用手指着道:“鲍军门抱着菩萨到城下去替您老督军去了!那个连滚带爬的可不就是他吗?”

说着话,左宗棠又掉头向城外看。这一看,又让他大叫起来。

左宗棠用手往城下一指道:“制军快看,别是琦善真来了吧?他还真没走远啊!”

张亮基顺着左宗棠的手指往远处一看,果见太平军的后方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声、喊杀声,分明有两支队伍杀将过来。因距离太远,张亮基看不清旗号。但已基本可以肯定,应该是琦善派过来的援兵无疑。因为离长沙最近的,除了江忠源的楚勇,就只有琦善所部了。

太平军的阵脚开始大乱,攻势明显缓了下来。

张亮基大喜道:“谢天谢地,总算祖宗有灵!若果能保得长沙无恙,本部堂一定重重保举他琦善一次!琦善不愧是做过中堂的人啊,大义大节还是有的。咦?长毛的西面也乱了起来,这又是谁派来的援兵?——来人,飞速传话给骆抚台和鲍军门!让抚标和提标各营,立即打开城门杀出去!对长毛来个前后夹击!”

两刻钟过后,张亮基见攻城的太平军一片声地喊:“师帅上天了!师帅上天了!——师帅上天又掉下来了!”

左宗棠这时道:“长毛已是大乱,这鲍军门如何还不见杀将出去?”

张亮基正要二次传话,南门已经洞开,有几队绿营喊着号子冲出门去。看人数,约有两营左右。00000000

杀到夜半,太平军因为林玄阵亡,无了主心骨,开始溃散。督标、抚标、提标各派出人马出城追杀。直杀得长沙城外尸横遍野,血流如河,五里之内便闻到血腥气。

天明以后,太平军残部退进山中,各路清军相继收队。

张亮基暗叫一声惭愧,会同骆秉章高高兴兴地走下城头,站到城门边,准备迎接琦善援兵与西面杀过来的一队官兵。鲍起豹不知何时也站到了张亮基的旁边。鲍起豹的补服里鼓囊囊的,想来应该是菩萨。

张亮基一见,不仅惊问:“鲍军门,您没有出城?”

鲍起豹道:“本提如果出城,谁在城内督战?何况,本提供奉的菩萨是不能出城的!”

张亮基皱了皱眉不再言语,但面上已是老大的不快。

杀退太平军的各路官军开始一队队地进城。

最先进城的是总兵清德和他的提督中军,一个个的身上都沾着血迹,有的大声讲着粗话,还有的用人架着一瘸一拐地在骂娘。

随后进来的是丢盔卸甲的楚勇,约有四五百人左右,一个个垂头丧气,很不成样子。所幸江忠源毫发无损。

张亮基拉住江忠源的一只手连连道:“长沙几次遇难,都是楚勇解围!”

楚勇缓慢地走过城门,裹带进一阵阵的血腥气。

眼见楚勇伤亡惨重,张亮基眼睛一热,不由自主便流下泪来。

他长叹一口气说道:“省城的无恙,是楚勇拿命换的。”

楚勇全部通过,抚标的人开始进城,其状也甚狼狈。

抚标的三营全部进城后,出现在张亮基、骆秉章、江忠源、鲍起豹、左宗棠面前的,却是土头土脑的湖南湘勇。

张亮基一愣,不由自语了一句:“湘勇怎么也冒出来了?莫非曾侍郎没跑?”

满脸泥血的湘勇开始进城。

进城的湘勇哨长也好,什长也好,见了张亮基既不下马,也不知道施礼,只管口里骂着粗话,气冲冲地从城门走过。受伤的勇丁们则互相搀扶着往城里走。

张亮基用心数了数,见进城的湘勇也就五七百人的样子。越到后面,伤员越多,人数亦不下三四百。有的一人背着一个,有的两个人抬着一个。背着和抬着的人无声无息;要么已经昏迷,要么已经做古。湘勇的脸上全都挂着泪,显然与昏迷的人或死去的人有些亲情。

一顶蓝呢轿子最后进城,城门缓缓地关上。

蓝呢轿子来到张亮基的面前,轿帘掀开,曾国藩一脸痛苦地慢慢走出轿子。

张亮基一见曾国藩,当先问道:“曾侍郎?怎么,您没有见到琦抚台?”

江忠源这时接口道:“制军大人哪,您老以为,替长沙解围的是琦抚台?司里告诉您老实情吧,要不是曾大人的湘勇,一炮把长毛的师帅轰上了天,长毛此时早把省城拿下了!您老和骆抚台、鲍军门还能站这里?”

曾国藩强挤出一丝苦笑道:“火炮是第一次用,光大弹丸就装了好大一会儿——真没想到,竟然这么有威力。一炮轰打出去,眼见上百人倒下!长毛肯退,也是雾大所致。要是晴天——”

张亮基一把抓住曾国藩的手,动情地说一句:“涤生,劳累了您!团练伤亡几何?”

曾国藩道:“还没有统计出来。但看情形,大概战殁总在一营以上,伤残更大。这是团营组建以后,首次与正规长毛交手,有些伤亡当在意料之中。长毛的枪炮比较精良,这有些出人意外。不过也好,总算实际演练了一场。怎么,制军如何当先就问琦善?制军向他发了求援信?”

左宗棠道:“张制军一直认为,是琦善的援兵赶到,杀到了长毛的后边,才把长毛逼退的!哪知道干这事的,是您曾侍郎啊!”

张亮基脸一红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走,回巡抚衙门,本部堂要为几位大人摆酒庆功!”

张亮基又对骆秉章道:“骆抚台,巡抚衙门今儿就破费一顿吧。”

骆秉章一笑:“制军有话,哪个敢不照办?曾侍郎,您老先上轿。本部院今儿和制军大人,就是要为楚勇和湘勇庆功。”

张亮基一回头,不见了鲍起豹,便问左宗棠:“鲍军门怎么又没了?”

左宗棠没好气地回道:“没见着琦抚台,他还守在这里做甚?”

曾国藩小声嘟囔了一句:“琦善率部离开这里已多日了,他怎么可能回援长沙?痴人说梦!”

张亮基脸一红。

回到巡抚衙门,大饭厅很快便摆出几桌酒席。

张亮基和骆秉章着人去请提督鲍起豹。去的人赶回来说,军门大人也在提标营摆了酒席,同各路统领庆贺,不过来了。

张亮基只好让人开席。

张亮基、骆秉章同着曾国藩、罗泽南、塔齐布、王錱、江忠源一桌,布政使徐有壬带按、道等官员开三桌,楚勇营官、管带、帮办、哨长、什长,湘勇管带、帮办、哨长、什长共开七桌。

张亮基兴高采烈,骆秉章、徐有壬四处劝酒。

曾国藩和罗泽南、王錱等人却神色黯然,有的帮办、哨长、什长还哭出了声。

张亮基道:“曾大人,您老说句话。湘勇首战便立大功,大家应该高兴才是!不能哭啊!”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道:“各位有所不知。本部堂拿着《三国》当兵书,原想带人绕到长毛的后面一喊,长毛受惊吓定会作鸟兽散——哪知道,长毛不仅没吓走,还掉头反扑,直打得各营湘勇只有招架之功,全无反手之力!若不是提早发了一炮,歪打正着,把长毛首领轰死,不要说我团营回不了城,恐怕连本部堂,此时也身首异处了!至今想来,本部堂仍心有余悸。长毛凶悍!长毛凶悍啊!”

曾国藩的两眼流出泪来。

骆秉章这时道:“本部院现在仍在疑惑:粤匪大队早已离开武昌东下,从哪儿又冒出这么多粤匪呢?莫非粤寇只走了一半?”

骆秉章的一句话,让张亮基、曾国藩、江忠源、左宗棠等人也都深思起来。

张亮基与骆秉章连夜联衔上折为湘勇和楚勇请功。

回到发审局后,曾国藩也写了个“与粤匪初战情形折”。折后,曾国藩又附了两个密保片:一片密保绿营守备湘勇教习塔齐布“习劳耐苦”,奏请“破格超擢”为游击署抚标中军参将事;一片密保正六品千总诸殿元为正五品守备。

曾国藩把随折的两个附片誊抄清楚后,偷偷拿给塔齐布与诸殿元看了一遍。二人无不对曾国藩感激涕零,视曾国藩为自己的恩公。

这一仗,太平军死伤了几多不知道。官兵则死四百二十人,伤二百一十人;楚勇死一百三十六人,伤近五十人;湘勇死四百四十人,伤近五百人。湘勇此次元气大伤。

第二天,曾国藩一面为阵亡的湘勇发丧,一面会同张亮基、骆秉章等人商议抚恤的事,一面饬命罗泽南速回湘乡另募一千勇丁。

张亮基心里虽大不以为然,但口头上还是勉强同意了曾国藩的扩勇之议。

骆秉章口里虽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和张亮基一样,是不赞成的。这主要还是怕长沙勇多于兵,给湖南藩库造成压力。

徐有壬则是一千个不同意,声言:若湘勇到期不能把藩库的银子归还,他便和曾国藩进京打官司。

当左宗棠偷偷把徐有壬的话说给曾国藩后,曾国藩摇头叹气,接着就是一阵无可奈何地苦笑,许久才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咳!”

面对重重压力和困难,曾国藩为什么还要坚持募勇呢?

经过此次与太平军交手,曾国藩已经明确地认识到,别看团练不是国家经制之师,但只要经过认真训练,再配备些好枪械,还是可以打硬仗的;但若勇丁人数太少,则又打不了大仗。

曾国藩这里忙着抚恤、募勇,署理湖北按察使楚勇统帅江忠源回营后,则向湖广总督张亮基上了篇“不练水勇则无以将长毛匪徒剿尽荡平”的条陈。

张亮基与左宗棠计议了一下,把江忠源的条陈一字不易地转给了军机处。这是江忠源首次向清廷发出的训练水勇、组建水师的倡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