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象无形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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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一府团臣人头落地(2)

不久,布政使徐有壬也来到巡抚衙门,气愤地说道:“制军哪,司里是一刻也不能容忍了!这个曾涤生,皇上刚赏他个兵部侍郎衔,他就敢杀三品衔的团练大臣,而且用得是巡抚衙门的王命!他是成心和朝廷命官过不去呀!司里已经拟了个参折,制军不同意发,司里也要请骆抚台代发!”

徐有壬说完,也不看张亮基的脸,从袖中摸出他的折子,便双手递给张亮基。

张亮基把折子留下,端起茶杯道:“曾侍郎是湖南的团练大臣,团练的事原本就该他管——二位请先退下,容本部堂想一想。”

鲍起豹和徐有壬刚退出去不久,曾国藩便进了巡抚衙门。

闻报,张亮基坐在签押房的炕上没有动,只说了声请。

曾国藩走进签押房,见炕上的张亮基一脸愁相,倒先吃一吓,急忙施礼问安,小声动问发生了什么事。

张亮基翻了翻眼皮,忽然道:“曾大人哪,您做事也太孟浪了吧?衡州府团练大臣黄路遥,可是个三品按察使衔的道台呀。您怎么能一到衡州,不问青红皂白,请出王命便杀他呢?本部堂就要离开长沙到武昌去了,您曾侍郎还要在长沙继续练勇的呀!就算皇上听信了您的一面之词,不怪罪于您,湖南官场又岂能容您?涤生啊,这里比不得京师,您又刚刚被起复。过了不惑的年纪,您做起事来总该先三思而后行啊!您这件事,本部堂也不好和上头说话了。您自已请旨吧。”

曾国藩这才知道,自已的这件事,做得的确太过唐突了,已在湖南官场乃至大清的官场,激起了众怒

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说道:“现在想来,涤生这事做得唐突了!——涤生见那黄路遥,变着法儿在糟蹋百姓的银子,当时光顾了生气,倒忘了其他。涤生现在也不知这事该怎么办了!”

张亮基长叹一口气道:“涤生啊,本部堂了解您的为人。您并不是个妄动杀机的人。现在想来,那黄路遥与黄超肯定该杀——可是——这样吧,您先连夜上折,我给文中堂再写封密信。但愿您能度过这一劫!”

曾国藩急忙恭身答道:“谢制军周全!涤生这就回发审局,去给皇上拟折。告退。”

曾国藩退出签押房,张亮基坐在炕上只管叹气没有送。

曾国藩的折子还没到京城,咸丰皇帝已经收到了湖南提督鲍起豹、湖北署理巡抚青麟、河南署理巡抚琦善、安徽帮同团练大臣周天爵的参劾折子。提督本没有单衔奏事的权力,鲍起豹的参折均由御史代递。

湖南提督鲍起豹的折子最为激烈:“奴才查曾国藩身不能骑马手不能开弓,位不过二品,却敢视国法如儿戏,擅杀团练大臣!湖南激愤,天下激愤!皆言可杀者非黄路遥、黄超,乃曾国藩尔!粤匪围攻长沙月余,未动湖南分毫;曾国藩此举,却使湖南哗然,百姓愤慨!无不联名请命:请杀曾国藩以谢湖南!请杀曾国藩以谢天下!”

青麟曰:“曾国藩原本丁忧守制,皇上念他报国心切,遂起复该员署兵部侍郎。该员理应克尽职守,方不负天下人所望,岂能刚掌权柄就杀同行?奴才查黄路遥乃我湖北能员,湖广尽知、天下尽知!曾国藩一不请旨,二不与抚臣会商,妄动杀机,实乃仇者快亲者痛之为也!”

河南署理巡抚琦善的折子写得更直截了当:不杀曾国藩,官军已无心与太平军对仗矣!

安徽帮同团练大臣周天爵极认真地写道:“臣亦不过一团练大臣,团练原非经制之师,就算偶有偏颇,亦应由乡绅问罪,而不应由团练大臣问罪。团练大臣又兼署兵部侍郎,这样的职分斩杀团练,委实不通。请皇上严惩该员,委能员办理湖南团练,安各省团练之心。”

咸丰把几个折子分发到众王大臣的手中,又给湖南巡抚衙门发了专旨询问此事。

文庆和祁寯藻同时上折。文庆为曾国藩辩护,祁寯藻恳求皇上下旨将曾国藩处以极刑。

文庆说:“曾国藩居京十几年,一直谨慎用刑,从不敢张狂办差。湖南出此事故,定有缘由。臣查该侍郎归籍守制期间,从不与地方衙门来往;帮同湖南团练大臣后也不着官服,只乘蓝呢轿,其心迹忠诚已跃然而出。请皇上下旨或派员,查明此事。”

祁寯藻说:“曾国藩丁忧守制帮同团练,皇上又下旨破格起复该员署兵部侍郎。该侍郎本该体谅皇上的一片苦心,而不该如此张狂行事,坏我朝纲。臣查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地方事务,滥杀无辜,激起乡民公愤;帮同团练后,更是每日招摇过市,俨然以领兵大员自居。这等不自量力的小人劣员,皇上此时不重处,日后必成祸乱!臣替天下百姓,替所有团练大臣请旨:杀曾国藩以安民!杀曾国藩以安天下!杀曾国藩以正朝纲!”

祁寯藻上折爱用排比句,此次也不例外,一连用了三个杀字。

倭仁很快也上折请求宽恕曾国藩,同时请求皇上对曾国藩宽恩的还有恭亲王奕、户部侍郎肃顺。

咸丰把这几十份折子摆在龙书案上。他此时已经拿定了主意,决定下旨将违制的曾国藩押进京城正法!

咸丰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说:“三角眼!曾剃头!你乱我朝纲,藐视祖宗成法,你不经请旨可以剃百姓的头,但却不能随便斩杀团臣!你杀别人,朕就要杀你!”

但要将这样一位声名远播的在籍侍郎杀掉,他不仅要让百官服,还要做到让百姓也服。即位至今,咸丰的确成熟多了,也多少意识到表面文章的重要性了。

第二天早朝,王大臣们一进殿,便发现今天皇上的情绪特别低落。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两眉紧锁着,仿佛天要塌下来。

王大臣们恭请圣安已经有一会儿了,皇上仍然坐在龙椅上呆呆地想事情。

“皇上,”祁寯藻最先当庭跪倒,奏道:“昨儿晚,军机处又收到安徽巡抚衙门的奏报。据蒋文庆称:曾国藩乱杀团练大臣一事,在安徽各地引起震动。已有五个团练大臣回籍干自已的事,各地团勇已是一团糟。臣恳请皇上,尽快下旨,将曾国藩正法,以定团练之心。”

咸丰却忽然站起来,哽咽着说道:“你们知道吗?杜受田出缺了!”

祁寯藻当先一愣,随后便跪退回到班里。

这时,传旨太监慢慢地走到前面,传旨道:“皇上因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杜受田出缺,龙心昏迷,决定今日不议国事。各王大臣暂时退朝,到外厢恭听圣谕。著恭亲王奕、郑亲王端华、大学士文庆、祁寯藻、协办大学士周祖培、花沙纳,户部侍郎肃顺、太常寺卿倭仁留下议事。钦此。”

各王大臣退到外厢不久,针对杜受田的一道圣谕便下达:“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杜受田,品端学粹,正色立朝,皇考深加倚重,特简为朕师傅。忆在书斋,凡所陈说,悉本唐、虞、三代圣圣相传之旨,实能发明蕴奥,体用兼赅。朕即位后,周谘时政利弊,民生疾苦,尽心献替,启沃良多!援嘉庆朝大学士朱珪故事,杜受田著追赠太师,特谥文正。”

又谕:“太师大学士杜受田因病薨逝,朕决定辍朝三日,亲临杜府奠祭。”

三日后,又一道圣旨发往各部院:“昨日朕亲临杜受田宅奠祭,抚棺洒泪,悲悼实深,并见其门庭卑隘依然,寒素家风。追念遗徽,益增感怆……杜受田灵柩启程回籍时,著派恭亲王奕前往祭奠目送,并著沿途地方官妥为照料,护送到籍,用示朕笃念旧学有加无已至意。”

杜受田虽入仕较早,但在道光朝因受穆彰阿的排斥,一直在南书房教咸丰读书,竟达十几年之久。咸丰即位,才得发达,却已是六十岁了。如今刚刚在协癸的位置上做得顺手,却又因玩得过度,竟致一病不起,渐渐目昏神离,终于撒手人寰。

消息传到盛京穆彰阿府邸,穆彰阿正用午饭。有家人悄悄进来禀告,说皇上的老师病薨了,奉天府的侍郎以上官员全部进京去吊唁。

穆彰阿急忙问:“皇上的老师有十几个,究竟病逝的是哪个?”

家人道:“说是个姓杜的,年纪不很大的,染的秋寒。”

穆彰阿一下子便蹦起来道:“是杜受田!是杜受田!杜受田死了!杜受田死到老夫前头了!哈哈,祖宗显灵了!祖宗显灵了!”

穆彰阿时年正好七十岁,他没有想到比他小八岁的杜受田会先他而去。

不久,全国各省都知道了太师大学士杜受田偶受秋寒病薨的消息。因为军机处给各处转发了谕旨:著令各省旗、绿营及文武百官,三天停止一切活动,为杜受田举哀。

祁寯藻没有想到杜受田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赶在他要向曾国藩下手的时候死;他随着皇上和众王大臣到杜府向杜受田拜祭的时候,皇上哭,他也跟着抹眼泪,心里想的却是:“杜受田个狗杂种!总是你坏老夫的好事!大清的江山,可是让你这等混球生生给糟蹋了!”

回到府邸,越想越气,便饭也不吃,索性又铺开上折的专用纸,二次给皇上写了个参曾国藩的折子。

折子递进去以后,哪知咸丰此时正沉浸在失去恩师的悲痛之中,竟然看也没看,便弃置到龙书案的旁边。

祁寯藻早也盼晚也盼,却盼来各地举哀三天的谕旨。

一次,恭亲王奕约文庆到王府小酌,文庆额手称庆道:“想不到曾涤生的

这颗人头,倒在老杜的手里留下来了——真是败也老杜,成也老杜!”

恭亲王奕却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应道:“本王以为,下断言还为时过早!就看曾涤生他自已的造化了——咳!咱这大清啊!”

咸丰为了表彰自已的恩师的功勋,竟然别出心裁下了道“著各省旗、绿营及文武百官举哀三天”的圣谕,自认为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万没想到,却给太平天国造成了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洪秀全、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四人,见从四面围向九江的官军忽然停止了推进,并且银装素裹,满营着孝,以为是大清国的皇上呜呼了,就急派出奸细四处去打探。得到确切的消息却是:皇上的老师名叫杜受田的清妖头死了!

杨秀清闻听之下,当即作出部署:命各部连夜拔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军飞扑安徽省城安庆;令李开芳、曾水源为前路先锋,石达开总督前路;洪秀全为中路;杨秀清、韦昌辉为后路。几乎与此同时,杨秀清又派出快马驰往湖北山中,命令留守在此的太平军林玄所部,觑机进入湖南,对长沙城进行新一轮的攻击,使湖广的清军不能东顾。

李开芳得令,马上命萧朝江带一部人马走陆路,他自己会同曾水源统带大部走水路。萧朝江据说是萧朝贵的一个同族兄弟,生得浑身乌黑,曾经烧得一手好炭,是李开芳帐下的一名得力干将。

萧朝江当下接到命令,立时大喜,晚饭也顾不得吃,便自作主张,要做成这一件大功劳。

当日偏巧下了一场毛毛细雨,萧朝江率所部一万人拔营时,满天仍是乌蒙蒙的云彩。

在黑地里一阵疾驰,刚行至一座大山脚,山上却突然有炮轰下来。

萧朝江以为是与清军打了遭遇战,当下不敢怠慢,喝令全军拼死扑山。

大炮却愈加猛烈起来,里面还夹杂着滚木流石。扑山的太平军被炸死砸伤许多。

萧朝江骑在马上,带着侍卫绕山寻找突破口,偏巧一块巨石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扑地一声便砸将下来。

侍卫眼见巨石落下,慌忙四散逃开。

再睁开眼寻找萧朝江时,竟然再无踪影。

副帅得到消息,忙命人把巨石搬开,这才发现了肉饼一样的萧朝江。

这时山上已停止打炮,并且向山下发出了信号,却原来也是一部太平军。这场莫名其妙的遭遇战,让萧朝江糊里糊涂地送了命。

太平军赶到安庆城垣时,守城清军尚在梦中。

石达开到后,先让太平军把四门围住,然后才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安徽巡抚蒋文庆在睡梦中听到炮声,裤子都来不及穿,便带着一应眷属,在二千名抚标的保护下,突出北门,狼奔而逃。

安庆遂被太平军攻占。

行至半路的杨秀清得知攻取安庆的消息后,马上派快马飞传口谕:全军不可在安庆停留,迅速赶往金陵,违令者斩首!

石达开领会杨秀清的意思,当即留下一千人把守城池等待天王,大队人马急速开出城去,分乘大小三千余船只,箭一般地扑向金陵。声如排山倒海,势若利刃劈竹。

杜受田不仅帮了曾国藩一个忙,也帮了太平军一个忙。

“盖近世之兵,孱怯极矣,而偏善妒功忌能,懦于御贼,而勇于扰民仁心以媚杀己之逆贼,而很心以仇胜己之兵勇。其仇勇也,又更胜于仇兵。”

——摘自《曾文正公全集.书札.与王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