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得与失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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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人生基本规则(2)

倘若经验的教训使我们明白了许多道理,那么,我们很快就会放弃对幸福的追寻,转而更多地考虑如何防止或避免痛苦和不幸的袭击。我们看到,世界不得不呈现的最佳境况是一种远离痛苦的存在—— 一种宁静的、说得过去的生活;并且,就我们更有希望实现的事物而言,我们的要求仅限于此。要想使生活不至于太悲惨,最可靠的方法是不要期望太大的幸福。歌德青年时代的朋友默克(Merck)认识 了这条真理,他写道:“正因为人们要求获得幸福,才铺设了一条悲惨的、多少与他们的欲望相一致的悲惨道路——它使世界上一切事物都趋于毁灭。一个人若能放弃对幸福的要求,除了眼前所能看到 事物,别无他求,那么,他将获得成功( 《与默克通信集》。——原注。)”因此,恰当地限定我们对快乐、财产、地位、荣誉等的欲望是适宜的;因为正是这种欲望和努力——即希望获得幸福、使世 界光明灿烂、让生活充满欢乐——引起了巨大的不幸。如果仅仅由于导致不幸的生活太容易,而得到幸福又不仅确实困难而且几乎不可能,那么,依我看,放弃对幸福的要求则是慎重而明智的。诗人公 正地颂扬了生存的智慧:宝贵的中庸是最佳选择——生活怡然,不为住所简陋的困窘所扰,不至成为人妒羡的对象。正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遭雷电击中的是最高的顶部一样,所以轰然倾覆的也是高耸 的塔楼( 贺拉斯:《颂诗》,第二卷,第十章。——译注。)

大凡倾心于我的哲学思想的人都知道,我们的整个存在是某种变化无常的、还是不存在为好的东西,而最高的智慧便是拒绝和否定。因此,他对生活中的任何事物都不应抱有过多的期望;既不对世界上 的任何事物倾注其热情,也不会在他的事业遭到挫折时感到过多的悲哀。他一定会感悟到柏拉图的话所道出的深奥哲理,柏拉图说:“没有一件人间俗事值得我们为它牵肠挂肚(《理想国》,第十卷, 第604页。——译注。)”或者如波斯诗人所说:

虽然,世间万物从你手中逃走,也不必为此悲伤,因为它们一文不值;虽然,世界在你手中,也不必为此高兴,因为世间万物毫无价值。

既然,更美好的世界已赋予你,那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因为它毫无价值。

阻止我们按照这些有益观点行事的主要障碍在于世间的虚伪——我在前面早已暗示过,这是一种应当及早告诉年轻人的虚伪。世上大部分荣华富贵都不过是外部世界的现象,就像舞台上的场景一样:没 有什么真实的东西。轮船剪彩时,总要悬挂燕尾旗,点燃蜡烛,彩灯,敲锣打鼓,欢呼、掌声——所有这些都是外部世界的记号、虚饰和暗示,就如同难解的象形文字一样。然而,恰恰在这里,我们通 常寻找不到欢乐,欢乐只是在节日里降临的贵客。惟有在这里才能真正发现这位客人,它常常不期而至,并且,常常又不打招呼便悄然而去;它总是出现在极不重要的寻常状态下和最普通的交往中—— 简言之,除了那些非凡显赫之处,欢乐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欢乐如同澳大利亚的金矿里的黄金——只能通过反复无常的机遇而不是什么法则或规律,不时地被发现;并且,最常见的是微小的晶粒,绝 少见到成堆的大块。我所描述的外部世界呈现的一切,只不过试图让大家相信那是喜庆节日中的欢乐,这种欢乐使人深信不疑,以为它就是现实中的全部欢乐。

至于悲伤,也完全如此。长长的送葬队伍如此缓慢地蠕动,看来是那样的凄惨哀戚!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车!然而,仔细地打量他们——原来全是假的,全城的马车夫是死者进入墓地的仅有的送葬 者。好一幅世间友谊和尊重的画面!这便是人类俗事的虚假、欺骗和伪善!

另举一例——满屋盛装的宾客受到了极为隆重的款待。你几乎相信这是一个高雅的社交场合,但是,这些宾客事实上是迫不得已的、痛苦和烦恼的。因为,在这类场合,很多人都是应邀而来的,都是一 群乌合之众——即便他们个个衣冠楚楚也是如此。真正优雅的社交场合无论在哪里其规模都很小。在那些奢华嘈杂的宴会上,常使人产生一种空虚感。有一种错误的观点,即认为这样一种聚会与我们生 存的痛苦和无聊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比,这种对比使真实的生存处境变成了更大的宽慰和调剂。上述聚会还得益于外部世界;并且,这正是他们的目的。商福特(尼古拉斯“商福特”Nicholas “Chamfort”(1741—1794年),法国多才多艺的作家,他的精彩谈话具有讽刺的魅力和警句式的力量,连同他的传奇生涯,使他成为最吸引人和最著名的作家。叔本华无疑受其影响很深,他曾多次提 到他。——英译注。)(Chamfort)得出了一条著名的论断:社交——如社交圈、沙龙、应邀聚会——是一种痛苦的游戏或拙劣的表演,本身毫无趣味,在它的背后是某种偶发的念头、习俗和背景。

哲学讲座和学术团体也是这样。你可以在室外挂个招牌,说智慧在此。然而,智慧是一位不请而至的客人,你可以在任何地方发现她。钟声的机械重复,基督教会的女帽,献身的姿态,疯狂的举动—— 这些都是一种虚饰,是虔诚的一种错误的表现。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就像一个无仁的核桃,到处不见一点果仁,并且即使它真的存在,你也仍然不可能在壳中找到它。你可以到别处 去寻觅,然而通常只有碰巧才能找到它。

从幸福与否的角度判断一个人的状态,必然需要询问的不是究竟什么使他愉快,而是什么使他烦恼;这些事物在他那里越是平凡细微,他也就越是幸福。一个人如果为日常琐事所激怒,那么,他必定非 常富有;因为对于一个不幸者来说,是不会觉察到那些琐碎小事的。

应当考虑到生活的幸福不是以财富的丰厚为基础的——为了获得幸福,就不能要求过多,因为建立在那样一种基础上的幸福最容易遭到破坏。这就在于偶然事件常提供许多机会,来破坏幸福,而偶然事 件又经常发生。幸福的构建遵循一条规则,在这方面,恰恰与其他任何情况下(在那里,最丰厚的财产提供最大的保障)正相反。因此与你的其他任何一种方法相比较,把你的种种要求降至最低可能的 限度,将是使你避免极大不幸的最确实可靠的方法。

对生活抱有种种期待并精心筹划——不论采取何种方式——都是最可笑、最常见的愚行之一。首先,这种期待或筹划是希望长寿,亦即活到自然赋予他的最后年限,然而,这一期望实在太渺茫了!而且 ,即使达到了可能的寿命,对于一个已经做好种种筹划的人来说,仍嫌过于短暂;因为要将它们完全付诸实现,所需时间要比起初设想的时间多得多。何况在生活的道路中还有多少灾难和障碍!人类事 务中能够实现的目标实在太少了!

最后,即使目标实现,时间使我们产生的种种变化已在我们身上留下了障碍:我们的能力——无论是进取还是享乐——是不能持续终身的,而我们却忘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常常为之操劳的事情,一 旦得到它们,它们便不再适合于我们了;而且,我们在筹划某些事务中所耗费的时光,使我们不知不觉地丧失了将这些事务进行到底的能力。

人们常常会看到这种情形:一个人遭受了极大的苦难和疾病的折磨之后便无法再享受到健康的快乐了,他的劳动果实为他人据为己有;或者,他曾为之辛劳和奋斗多年而获得的地位他自己不能占有。命 运对他太苛刻了,与此相应,他的运气太不济了,——例如,当他想有所成就时,也就是说,想在艺术或文学中取得成功时,公众的欣赏口味却可能已改变了;新的一代已经成长起来,他们对他的作品 不感兴趣;而其他人则走捷径,先发制人,超过了他。当贺拉斯为一切忠告均无效而深感遗憾时,这些一定是他早已预见到的生活的严酷现实:“为何因小利而费精神( 《颂诗》,第二卷,Xi——原注 。)。

所有这些最寻常的愚行,其原因在于人们由于自身的遭遇而产生了一种精神的幻觉,使生命在其开始之时显得如此漫长,而一旦人们临终回首往事时,它又显得那样短暂!有时,幻觉有某种益处,但却 无益于任何伟业。

人生宛如一次旅程——对未来的希望与其最终的呈现是大相径庭的,一旦人们趋近它时,它又发生了变化。这便是所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当我们满怀种种期望时所发生的一切。我们还常常发现其他一 些东西,甚至可以说是某种比我们所期待的要更加美好的东西;我们可以通过不同于那条将我们引入徒劳追寻的歧途的另一条道路,发现我们所渴求的东西。我们将得到经验、洞见和知识——而不是像 我们曾经期待的那样,发现幸福、愉悦和欢快——这不是转瞬即逝的、虚幻的,而是真正的、永恒的祝愿。

它犹如一部音乐作品中的低音部,是贯穿于《威廉·麦斯特》的思想。在歌德的这部作品中,我们所读到是一部理智的小说,因此,是一部比其他所有作品甚至包括司各特( 瓦尔特·司各特,Sir Walter Scott(1771—1832年),苏格兰诗人及小说家。——译注)的作品都要优秀的著作,后者几乎都是伦理小说,换言之,它们都仅仅从意志的一面去看待人性。所以,《魔笛》是一部风格奇特, 仍然有重要意义的,甚至可以说有某种神秘色彩的作品——也表现了同样的思想。但是在整个作品的描述中,常常会出现一些粗俗的短诗。在这里,如果说塔米诺最终将放弃占有塔米娜的欲望,那么, 符号的作用就是万能的;并且,应当正式收入智慧神庙玄奥的秘囊之中。得到帕普盖娜(Papasena)是帕普盖落真正的权利。

任何稍有头脑的人最终将明白,他们都是受命运支配的,是由命运塑造而成的,为此他们极虔诚地感谢命运的教诲。他们认识到人生的果实是经验而非幸福;他们渐渐习惯并满足于以希望换取识见;最 后,他们能够用彼特拉克文体说:他们所关注的一切只是学习——除学习之外的愉快,别无它求。

也可能,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仍然追寻着过去的希望和目的,他们漫不经心,如同儿戏,仿佛为了装点门面。然而,真正说来,他们仅仅是为了寻求命运的教诲,为了给自己增添几分天才的风度、高尚的 品质和某种沉思者的特征。

就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炼金术士发现了另外一些东西——火枪、瓷器、医药。如果大家都成为炼金术士,那将有意义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