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管理豪门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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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1937年8月13日,日军侵略上海,出动军舰、飞机轰炸闹市,先施大楼东南侧被炮弹击中而炸毁,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震碎了对面永安大厦的玻璃,15名永安店员当场死亡。在这场轰炸中,两家公司遭受76.4万元(法币)巨额损失,此后数月,营业额骤降一半。[ 引自上海百货公司、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撰《上海近代百货商业史》一书,第105~106页,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8年9月版。]

战争阴霾中,先施在内地各项业务惨淡经营,国民商业储蓄银行因挤兑破产结业,受此影响,先施公司1937年仅盈利5.1万法币,而仅在上海一地开业的新新公司情况更为糟糕,出现4.6万元亏损,大新公司盈利7万余元,永安则以82万盈利独占鳌头,此后永安一家独大多年。[ 引自《史林》杂志2006年第2期第99页,《战时上海的百货公司与商业文化》一文,作者菊池敏夫。]

上海“孤岛”时期,大量难民涌入,形成战争时期紧张的供需关系,百货零售业由此走向畸形繁荣,四大百货公司反而兴盛一时。不过,相比上海,香港无疑是一个更加安全的场所。难民纷纷涌入之时,不可数计的资金从大陆滚滚流入香港,寻找可靠的投资机会。

1938年冬,杜月笙牵头组建的中国国货百货公司大举进军香港。开业前,杜月笙大宴香港商人,积极提倡国货。事后,马家与郭家坐到一起,商量是否改卖国货?结果一致认为商人不问政治,坚持洋货路线。这个决定为先施、永安招致无穷非议,倡导国货的大新、新新则借机壮大。

1941年,香港沦陷前夕,商界兴起迁资热潮。先施与永安都想等对方先做决定,最后马家沉不住气,派人与郭家讨论出路:“你们不走,我们也不走”。郭家说,“如果先施迁资澳洲,永安马上迁资澳洲”。两家代表将意见写于手掌,同时翻开,均写有“不走”两字。[ 见于祝春亭所著《香港商战风云录(上)》,第十四章:先施永安窝里斗难分难解。广州出版社,1996年第一版P99-P101。]

留下来,先施、永安见证了此后半个多世纪的商海兴衰,也见证了国运起伏和政治的波谲云诡。

四大百货均为香山籍澳洲华侨创办,除新新是在上海向南京国民政府登记注册外,先施、永安、大新均在香港向港英政府登记注册,名义上属于英资。中日战争爆发不久,永安接到英国政府通知“取消保护”,郭氏转而寻求美国保护,并派人前往美国登记,不料珍珠港事件引爆太平洋战争,日美成为敌对国,永安大楼所挂星条旗成为灾祸之源,永安被日军强行接管,郭氏四处打点,向汪精卫政府实业部登记注册,这才恢复永安管理权,但损失财产已不可追。而此时,先施和大新早已经被日本人作为“敌产”接管,营业几乎陷入瘫痪。

再说新新公司,李敏周去世后,他的侄子李泽继任总经理,孤岛时期,李泽投靠汪精卫政府保护伞之下,并担任商海百货业公会理事长、全国商业统制委员会理事、十六种商品评价委员会专门委员、上海老闸区第一联保总联保长等多种职务,甚至聘请日本军人到新新公司担任经济顾问。[ 引自《历史研究》杂志2008年第2期132-145页《战后“经济汉奸”审判:以上海新新公司李泽案为例》,作者复旦大学历史学系博士王春英。]李泽这些做法不仅保全新新公司免遭日军侵扰,更令其获得了难能可贵的发展机会。仅从日本采购、运输货物一项,新新就比其他百货公司占有绝对优势。

然而,李泽的权宜之计却成为战后清算的把柄。1945年日本投降不久,一名与李泽结怨的新新员工四处宣扬李泽的种种罪行,在这名员工口中,李泽不仅成了一名担任汪伪政府公职、巴结讨好日本人的卖国贼,还与日本商人勾结,以日货冒充欧美商品牟利,偷税漏税中饱私囊。

战后锄奸的大环境下,潜藏在新新公司的地下党员动员全体职工检举告发李泽,甚至上书上海市政府,要求严查此案。在此压力下,上海市长钱大钧下令,警察局、社会局对此展开调查,李泽虽聘请沪上有名的大律师章士钊、陈霆锐出面斡旋,终未能逃过此劫。

经法庭审理裁定,李泽因“通谋敌国”十大罪状,被处以三年有期徒刑,剥夺公权力三年,没收全部财产。李泽案吓坏了那些曾担任汪伪政府职务的沪上名流,终审之前,以杜月笙为首的近百人联名上书蒋介石,请求网开一面。然而,此案已板上钉钉,不可翻案了。

令人唏嘘的是,永安总经理郭老六郭顺也曾担任多个伪职,锄奸运动开始时,郭顺提早远赴美国,后避居香港终老。李泽只因晚走几日,锒铛入狱三年,出狱后移居澳洲,最终客死他乡。

李泽下台后,新新公司先是被李泽副手、与共产党员过从甚密的萧宗俊趁乱夺权[ 据《益友社十二年》第1辑(上海:中共上海市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编印,1988年,第15页)以及上海档案馆编选:《有关复社的两件史料》(《历史档案》1983年第4期,第69—71页)披露:抗战时期萧宗俊加入诸如益友社、复社等共产党的外围组织。],后来又交由李敏周之子李承基掌握。1948年蒋经国来上海“打虎”,李承基保存的黄金、几百万美金被强行没收,李家族人心灰意冷,纷纷迁往香港。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李承基舍弃祖业远避香港,当时仅带走一些现金,家产留在大陆,“希望有一天返回上海,但出走后却不能回去”[ 《史林》增刊2009年5月刊p32-p41,《上海百货业史口述访谈录》,李承基口述,香港大学亚洲研究中心副教授李培德采访。],最终,新新公司在公私合营中被收归国有,李家房产地契也化为公产。

大新、永安、先施上海分公司亦未能逃脱公私合营命运。先施百货被上海时装公司取代,大新改组为第一百货商店,永安从上海市第十百货商店到华联商厦,几经更迭,后复为原名。但此永安已非彼永安。而在香港,先施、永安生意一度凋零,永安银行也因郭家挪用资金爆出财务漏洞而被他人收购,幸而保留了百货业的根基和血脉,马家与郭家的后人享此祖荫至今。近一个世纪前名满天下的百货四子,如今只剩“不问国事”的先施和永安了。[ 先施在香港现有四家门店、永安有五家分店,两家虽已不再屹立百货业潮头,但品牌不老,实力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