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励志敏·感:人生没有规定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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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有些苦痛,无法省略(1)

在生活中,有时候家人和朋友觉得我有一点“过”。比如,儿子踢球扭了脚,半夜电话我说脚疼,我却告诉他要想成为运动员,伤痛只是所有苦痛中最不痛的,带伤训练会更痛,带伤比赛没比好还更痛,亲人和观众们的失望比所有的痛加起来都要痛。儿子听后再也不向我抱怨了。

苦痛是生命荒原上的风暴。它以鲜活和强制的方式扩充了人的身体、心理和灵魂的承受力,它催生了一个人生命深处蕴藏的最本质的力量,它见证了伟人与凡人、名人与凡人、凡人与凡人,以及一代人与另一代人的不同。

抗击过身体的磨砺、血液的翻腾、内心的混乱,苦痛力才会自然生长,你才能在关键时刻比别人多出那么一点点不同,才能迎击下一场风暴、下一个挫折、下一次苦痛。

读懂苦痛,你会穿越更广阔的人生。

跳水这条路,让我很早就开始经受同龄人所未经受的苦与痛。

1979年冬天,我进入自贡市跳水队。早晨6点起床训练,跑步、压关节、练力量……哪一样都不轻松。每天我都要咬紧牙关忍着眼泪压关节,然后是力量训练,成百上千次腹肌训练之后,站都站不起来。模仿训练虽不是很费力,但是费脑子,很难领会并达到教练的要求。不是这里不对,就是那里出了问题。一个跑台技术就练了一个月,结果杨老师还不满意,我自己也很失望。

早晨7点半,早操结束,吃完早饭,要赶回学校上课。上午放学后,要跑步到游泳馆吃午饭。下午又要马不停蹄地回学校上课。下午放学,必须按要求跑回游泳馆。

杨老师会在游泳馆给我们做脉跳检查,防止我们故意跑慢,蒙混过关。每次我几乎都是用冲刺的方式跑回游泳馆,一到游泳馆就开始技术训练。晚饭后,游泳队和跳水队的队员要聚在一起做学校布置的作业。每晚都有两个老师在一旁辅导我们,帮助我们学懂并做完当天的功课。

9岁的我便开始了完全独立的生活。什么样的天气穿什么样的衣服,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这些生活琐事都要靠自己。衣服总是乱放乱穿,早上从来不洗脸,乱七八糟的就去上课。常常有人因此取笑我爸爸,“你女儿的脸都没洗!”“你女儿穿的是什么衣服啊!”

一次,我打了壶水洗头,自己感觉洗完了,刚想收拾离开,旁边的队员笑我:“你后面的头发都还没湿呢。”我赶紧一摸后面,果然一大片头发连水都没有碰到。

有一天,午睡时间,我和队友在上铺嬉闹,用纱巾包在头上、披在肩上摆各种不同的姿势搞笑取乐。笑得正疯的时候,杨老师突然一声不吭地出现在床前,冷冷地看着我们。我们吓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后面等着我们的是绕游泳池跑圈。

正赶上中午,烈日当头,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仿佛一个世纪,杨老师才松口:“上学去吧,不准迟到。”下午第一节课上完,我的腿还在发软。

每年的4月,天气还没有转暖,我们就要下水训练。放学后,跑在去游泳馆的路上,一想起那冰冷的水和刺骨的风,两条腿就怎么也不听使唤。到了游泳池,每跳完一个动作从水里出来,迎面刮来的寒风都能钻进骨头缝里,我只能双手交叉紧紧抱在肩膀上,嘴唇冻得发紫,牙齿也不停地上下打战。训练结束的时候,脚趾头冻得失去了感觉。可杨老师却在一旁嚷着:“把手放在身后,把胸挺起来,不然都要变成驼背了。”可小胸脯怎么也挺不过那刺骨的寒风,没一会儿,大家的肩膀又紧紧缩起来,虽然双手还背在后面,背却更驼了。

春江水暖,我们比鸭先知。

苦痛是一种训练和能力,积小以成大,积轻以成重。正是很小的时候的种种历练和忍耐,今后我才能以自己的方式跨过一个个苦痛的坎。

1982年,武汉全国赛上,我拿到了少年组跳台比赛的第四名。这决定了我跳水的方向——跳台跳水。

回到成都,随着跳台训练的增加,对身体尤其是手臂的力量要求更高,肘关节一天比一天痛。一开始,我咬牙忍着,后来实在痛得受不了,只好告诉刘指导。刘指导带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没事,可能是小孩子长身体的痛。”

回到游泳池后我不敢再提这事了。可是,疼痛却越来越厉害,手开始伸不直了。晚上睡觉,只能把手举过头顶固定在床头,以减少疼痛,翻身也不会痛醒。

每次跳水前我都要站在跳台旁,用旁边的栏杆把手扳直才能去跳。从高高的跳台上往下看,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是入水时的剧痛。由于手疼没有力气顶水,手背就会被水拍回来,打在头上,水花一个比一个大,手背肿得像馒头,越跳越差。刘指导很不满意,她越不满意,我就越不敢说手痛的事。

一天晚上,队友不小心碰到我的头,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大家以为出了什么事,拨开我的头发一看,有好几块紫色的淤血。我才坦白每次入水头都会被手背和水拍到。刘指导马上带我去看了另一个医生,医生一看我的手臂立即判断:“骨折!赶紧照X光去!”

第二天,X光片证实我肘关节骨头上有一条裂缝。

我却有一种冤情得以昭雪的轻松,也有一种痛苦释放出来的快意。

1983年7月,世界分龄游泳锦标赛在新西兰举行。

我第一天训练就引起了轰动。一套跳台动作,让老外们眼花缭乱,他们跑过来问我的年龄。起初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年龄,后来才明白,国际泳联规定,13岁以下不能参加跳台比赛。

没办法,我只好放弃跳台。但是,我在1米板和3米板比赛中非常出彩,几乎每个动作都拿了高分,并轻松地拿到了两块金牌。当时几个国际泳联技术委员会的官员就断言:“1988年奥运冠军非她莫属。”

从新西兰回国后,我马上迎战9月份在上海举行的全运会。

到了上海,我突发高烧,在床上一躺就是两天。为了尽快退烧参加比赛,队医给我加大了打针的剂量。两天后我可以下床了,但屁股上的肌肉已经被针扎得发硬了。走着疼,坐着疼,站着也疼,跳着就更疼了。没办法,还得跳,跳到空中才知道更疼的还在后面。空中的每一个小动作都会拉扯到屁股上的肌肉。一个动作跳下来,疼痛要好一会儿才能过去。结果,比赛中我跳得很差。

刘指导总结是因为比赛时体力和技术都没有恢复过来,并安慰我:“争取明年再来吧。”

全运会结束后,所有队员都放假回家。我们4个小女孩由于全运会没有跳好,被刘指导单独留下来。两年多来,每年只有春节放一天假,大家都想不通。刘指导回答:“你们一天不放假,我也一天不能休息,我每天跟着你们,根本没时间管我的儿子。我这么做不就是为了你们将来能出成绩吗?”

离开家两年多了,想家的念头常常在伤痛、孤独、雨天、失眠的夜晚,以及逢年过节别人欢乐的时候突然蹿出来,抽尽我所有的力气,重新注入空荡荡的难受。

1984年,我经历了这辈子最大的苦痛。

一天,游泳馆里举行游泳比赛。上午是预赛,我们还可以进行训练。我正在做10米跳台的向后翻腾3周半动作,精神高度集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另一个池子里正在举行的游泳比赛。

我站在10米台上,整个游泳馆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摆动手臂,全力跳向空中。

在我起跳后的一刹那,“砰”的一声巨响突然在空中炸开,击碎了我脑子里的所有动作意识。我只记得天旋地转,然后就看到一大片蓝汪汪的水,整个身子被平平地拍在了水面上,在水里还僵硬地反弹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秒钟,我失去了意识和知觉,等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漂在水面上,不能呼吸。我睁大眼睛盯着池边,使劲向前划,使劲蹬,终于游到池边。

我紧紧地抓住池边的扶手,手颤抖不停,嘴大张着,却吸不进一口空气。几分钟后,终于吸进去第一口空气。这时才知道,我在10米跳台做向后翻腾3周半起跳的那一瞬间,游泳比赛的发令枪同时响了。

我坐在池边,咬着嘴唇,对自己说不能哭,一定要坚强。

10分钟后,刘指导走过来问我还敢不敢跳。

我看着她,点点头又爬上了10米台,但非常害怕,两条腿不停地发抖。我安慰自己:“刚才只是意外,这次就好了。”

我知道时间越长只会越紧张,于是很快又站到10米台头,像上次一样,只觉得脑子一懵,跳到了空中。这次却感觉在空中飞了很久很久,眼前一下子是水,一下子是天空。突然看到了天花板,然后又是“砰”的一声,我的背平平地砸在水面上。

我慢慢地漂到了池边,好长好长时间喘不上一口气。我趴在池边睁大眼睛,告诉自己不要慌,我不会死的,很长时间后我才能慢慢站起来。

向后3周半在我的感觉和意识里全乱了,我知道要找回这个动作的空中感觉,可能还要摔上好多次。

那天我一直呼吸困难,晚上没去上文化课,在刘指导家休息,突然一口铁腥味的水从肚子里涌了上来。我怕把刘指导家里弄脏,硬是把它吞了回去。没过几秒钟,那口铁腥味的水以比上次更猛烈的方式冲了上来。我赶紧用手捂住嘴,才没喷出来,觉得手里都是湿的,想去冲洗干净,可一看手上全是血,才知道刚才那口铁腥味的水是血。

我吓坏了,又不敢告诉刘指导,只好向队里的一个老队员刘玉英姐姐求救。她一看我满手的血吓坏了,马上骑车把我带到医院急诊室。

去医院的路上,我又吐了好几口血。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血可以像水一样从我的嘴里漫出来。

医生给我做了各种检查,认为可能是肺出血,给我打了止血针,开了一些止血药。半夜12点以后,我们才回到宿舍。

第二天早上6点,我坚持跟着大家出早操。刘指导也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了,大家跑2000米,我只跑了800米,接下来所有的训练项目都减半,由于太累还是完不成计划,完不成计划我就更不敢向刘指导反映身体情况。每次她问我怎么样,我都说好一点了。

一个星期后,我不再大口大口地吐血,却开始咳嗽了,每次咳嗽都会带出一滩浓血。

第二周吐出来的一大半是血,一小半是痰。

第三周好了很多,一半是血,一半是痰。

一个月后基本不吐血了,但还是咳嗽。

几个月后,爸妈得知我吐血一个多月,都哭了,迅速赶来成都,找刘指导让我退队。

面对这次血的教训、血的障碍,我还是挺过来了。

人和人在基本层次上是基本相同的,眼耳口鼻的感知力,四肢的灵敏和力量,以及所谓的情商和智商。但每个人生命中蕴藏的潜力的挖掘却有很大的差别,这种潜力,往往决定了一个人改变自己、改变命运的力量。每一次苦痛,我都真切地感知到这种力量的存在。

1985年初,刘指导决定让我再次练跳台:一是我体重轻,压不动跳板,没有起跳高度,在跳板上占不到优势;二是10米台的3个3周半动作我已经能完成,放弃实在可惜。

经过骨折和吐血两次挫折,我心里有严重的恐惧,一闭眼就是要从10米台摔下来。许多个晚上,一直要等到实在熬不过疲劳才能入睡,但更多的时候是怕一闭眼,天就会亮而舍不得入睡。

我重新爬上10米跳台,特别害怕,台头像悬崖一样高耸。我对自己说:“快跳,快跳,要死也要快点死。”我什么都不想跳了下去,还好,只是躺在水里,不太疼,松了一口气,又爬上10米台。

因为第一个动作没有被摔,第二次也没那么紧张了。我走到台头,起跳了,突然听见耳朵里“嗡”的一声,一股力量从右耳呼啸着穿出了左耳。有吐血的经验,我马上集中精神,调整好入水角度,还好,只是趴在了水里,但耳朵很疼,我坐在池边用手捂着耳朵,咬着牙一动不动。

刘指导走过来,问我还能不能再跳一次。我的眼泪“哗”地冲了出来。

平时训练我很少因疼痛而哭,上次摔到吐血都没哭,这次一哭,把大家都吓坏了。场边的一位教练说:“耳朵不行了,不能再跳,要小心!”

刘指导停了会说:“马上去看医生,看完回来告诉我结果。”

在医务室,医生仔细检查后发现耳朵里有血,确诊为耳膜穿孔,有两个明显的洞。因为我太紧张,大脑充血,加上入水动作走样,引起震荡造成的。医生给我开了止痛药,嘱咐我如果耳朵疼就用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