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励志敏·感:人生没有规定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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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有些苦痛,无法省略(2)

很奇怪,我回到房间一躺下就睡着了,而且耳朵一点都没疼。这是那段时间,我睡得最安稳的一天。

一个月后,我又开始冲击10米跳台。

为了保护耳朵,我干了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我跟水球队的队员要了一顶水球帽,水球帽上有两个用硬塑料做成的护耳,可以保护耳朵入水时不受击打。刚开始戴水球帽跳水,造型很独特,我很不好意思,怕别人笑话,几天后才逐渐习惯。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手臂上的疼痛引起了我的注意,原来水球帽上的两个护耳是凸起的,每次入水手臂都会被刮到,几天下来磨掉了一层皮,没办法,只好在护耳上加了一层布。虽然情况略好一点,但皮肤已经被刮伤并感染,每跳一次,破损的皮肤还是会被护耳摩擦一次。每一次摩擦,都是深深的疼。

手臂上的伤疤一直陪伴我走过好多年。

1986年,我代表国家队出征,赢得了中国第一块世界游泳锦标赛冠军,之后,开始为1987年荷兰世界杯做准备。

徐教练终于将我的主攻方向转向跳台。他知道以前在省队,我在跳台上摔得很惨,为此,为我量身定制了非常周密的训练计划。

12月,徐教练和我都认为跳台的诱导动作完全成熟了。

一天,从10米台上做完心理训练,我鼓起勇气来到徐教练身边:“我觉得我可以跳‘207’和‘307’了,刚才差点就从10米台上跳了。明天我干脆把‘207’给跳了?”

徐教练一点也不惊讶:“我等的就是这句话,我花这么多心思和时间在你的心理训练上,就是等你请战。希望你自己想跳这个让你最怕的动作,而不是我要你跳。明天我们就把这个动作拿下!”

晚上回到房间,一想到明天要跳“207”这个曾让我吐血、耳膜穿孔的动作,竟莫名地兴奋,火辣辣地等待着这个一年前做梦都会把我吓醒的动作。

第二天,出早操时徐教练又让我做了许多“207”的模仿和想象训练。下午练完弹网,徐教练特意在保护带上为我拉了几个“207”,我们都很满意。

之后,我来到陆上板做一些翻腾训练。我特别兴奋,完成动作也很轻松。但当我跳到“104”向前翻腾2周时,起跳高了,打开后,脚没有像平时一样及时站在垫子上,而是在空中,当我站到垫子上时,整个人的重心早已前倾,刹不住,箭一样从1米多高2米多长的垫子上冲了出去,摔到地上。我顺势在地上做了一个前滚翻,站了起来。

徐教练赶紧跑过来,焦急地问:“怎么样,没事吧?”

我动了动腰和身子,摇了摇了头,说:“没事。”

徐教练松了一口气,我也松了一口气。我突然发现左肘关节是弯的,我轻轻地叫:“徐教练……”

徐教练一看,第一反应就是大叫:“医生,医生!马上找医生!”

意外,再次拉响了导火索。

我们都意识到,不是脱臼就是骨折。我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看变形的手臂,目光扫过徐教练的眼睛,第一次看到了天塌下来都不怕、火烧眉毛都不慌的徐教练眼里卷起了惊慌。

我站在垫子旁,一声不响地看着乱成一团的大家。医生很快就来了,给我的手复位:“会有点痛。”我点了点头,脑子里一直是一片空白,没有疼痛,也没有惊慌。

当医生把我的肘关节拉直拉长复位后,我才意识到疼。

12月的北京非常冷,加上手臂血液不流通,手变成了紫色,我早已分不出是痛还是冷了。

徐教练关切地问:“痛不痛?”

我低着头不敢正视徐教练的目光,冲着他摇了摇头:“不疼。”反而觉得应该去安慰一下徐教练,就抬起了头,冲着他笑了一笑:“没事的,徐教练,不痛。您回去教训练吧。”

他用我从没听到过的口气说:“还不痛?!手都紫了!”

在医务室,我们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安慰对方,只是沉默着、等待着。

X光片出来了,医生说:“是脱臼,不过,已经复位了,但至少一个月都不能跳水,要马上打石膏。”

我和徐教练仍没说话,我们都知道,如不是这个意外,我已经站在10米台上跳207了。现在,准备了几个月的计划一下泡了汤,徐教练几个月的心血也随着我们在医务室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流失。

我觉得好心疼,我知道徐教练更心疼。

回到房间,我独自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眼泪在脸上大肆绽放。我闭上眼睛,不知是强忍太久的疼痛,还是压抑太久的无助,“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使劲地哭喊,发泄着情绪,直到没有力气,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醒来,整个房间静得落针可闻,我的内心却炮火轰鸣。从发生意外到现在,我不敢去想它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现在清醒了,必须要去面对。

意外、受伤为什么总会盯上我?受伤会不会让我失去今年的跳水世界杯?接下来的训练怎么练?还有机会上台吗?

晚上9点半,我用一只手洗脸刷牙之后便上了床,这才感到受伤的关节越来越痛,想起徐教练临走给的止痛片,扔了一片放嘴里,但立即又把它吐了出来——我想反正不能训练了,为什么不借此机会练练我的毅力,看看自己能不能战胜伤痛。

我回到床上,静静地躺着,慢慢地“享受”着汹涌来袭的疼痛。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在疼痛的海洋中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听见了别的房间的敲门声,硬撑着起床穿上衣服回到训练场,大家见了都非常吃惊:昨天刚断了手,今天就来了?

可我从徐教练眼里看到了惊喜,他走到我面前:“怎么样,好点了吗?”

我点点头。

“去压压关节,做点能做的力量。”他嘱咐。

我走到一旁,把一条腿高高举到墙上。肘关节仍痛,所以压得很慢。压完关节后,我想起徐教练说我关节的力量不够,就做了“起从”训练:两腿站直,脚尖并紧,脚后跟一上一下地踮了起来,100……200……300,我的小腿开始紧得像抽筋。我咬着牙对自己说:“顶住,一定要完成500次才能休息!”

直到做完1000次“起从”,我才停下,又做了两组5分钟的半蹲和一些腰腹训练。

3个星期转眼过去,可以拆石膏了。我的肘关节是直着打的石膏,没有像正常人一样垂直打石膏,石膏拆开时,整条左手臂细得只剩下骨头,一点肌肉都没有了,只能弯一点点,不能马上恢复训练,我当场就哭了。

医生为难地说:“没办法,只能慢慢来,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你可不能练啊!”

可还有一百天就比赛了!我知道医生实在没办法,但我不管,第二天就上了跳板和弹网。摆臂压板时肘关节钻心地疼,我狠着心练,直到疼得实在受不了才停下。

第三天早晨一醒,就感到肘关节疼,一看已经肿起来了,这是昨天硬来的代价,看来又要多花几天恢复了。

医生和徐教练看到我肿起的肘关节都非常生气,说我“不听话”、“不尊重科学”。我低着头,咬着牙,也很后悔。下午来到训练场,还是忍不住又上了弹网,这次我没有摆臂,只做弹跳。我想只要能跳,怎么做都行,不动手臂的弹跳对身体平衡和腿的力量要求更高,我一跳就是3个小时。

第四天,伤势没有加重,我就来到了水上,跳不用手臂的各种“冰棍”。3个星期没下水了,跳到空中人是飘的,游在水里人更轻。我决定每天花上两个小时跳这些枯燥的“冰棍”,尽最大程度留住对水的感觉。

那些日子徐教练没多说什么,只是耐心仔细地指导我跳“冰棍”。训练时我沉默无语,把“冰棍”当成动作认真地练,我想任何一种基本功都有练到最高境界的空间。

肘关节的屈伸功能恢复得非常慢,我的心情非常沮丧。有医生建议我去理疗室试试,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减轻伤痛并尽快恢复肘关节的屈伸功能。我突然抓到了一线生机,一路狂奔进理疗室。

正好几个医生都在,知道了我的来意,多数医生认为可以做蜡疗。蜡疗就是把刚煮化的蜡倒进一个容器里,再把肘关节伸进去,用蜡的热度来软化骨头,以此强行增加肘关节屈伸的幅度。

我一听吓坏了:“那是什么感觉?会不会把我烫熟?”

一位医生说:“以前许多运动员都做过蜡疗。”我这才放下心,慢慢地把肘关节伸进装满蜡的容器,入蜡的瞬间并不觉得很烫,几秒钟后,烫感越来越明显,再往后,“皮开肉绽”成为唯一的感觉。

直到医生们认为骨头软化得差不多了,才把我的肘关节从蜡里捞出来。奇怪!皮肤并没有烫起泡,只是红彤彤的。

接下来,医生对我的肘关节进行了试探性拉伸,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掰弯我的肘关节。我感到疼痛一点一点地蔓延,但看着一点一点被掰弯的肘关节,心里觉得值。为了不让医生有所顾忌,我一声不发地任由医生掰弯我的关节。当医生松开后,我又试了试肘关节,的确比以前屈伸的幅度大了许多。

做完蜡疗的第二天早晨,一阵酸痛像一盆冰冷的水迅速浇醒了我。整条手臂像没骨头一样软耷着,再一看,肘关节肿得像山坡,我的心一黑。

我低着头来到训练场,不敢告诉徐教练我的肘关节又肿了,默默地练着力量。下午疼痛没有丝毫减轻,我站在弹网上,连不动手一上一下的弹跳都不能做了,只好告诉了徐教练。他非常着急,放下全组的训练跟我来到了理疗室。和医生们一交谈才知道,昨晚由于我忍着疼一声不吭,他们并不知道已经过了极限,才造成这种情况。

我低着头,委屈的眼泪无声而落,为什么命运从来不眷顾我,还欺负我?

在挣扎中,肘关节终于一天天缓解。转眼一个月过去了,离世界杯只剩下两个月,手还是不能完全伸直。我再也稳不住了,开始去池边做些入水,再慢慢上1米板,翻腾动作最多只能跳1周半。我非常认真地对待每一跳,因为我知道,肘关节还不容我跳得太多,一个好的动作比一万个差的动作更有效,质量才是我的重点。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走上3米板,小心翼翼地跳了下去。还好,不疼。第二天我跳了几个动作,感觉不错,徐教练也很满意。接下来几天,每天多加5个动作,一周下来就恢复了全部规定动作。

3月初的一天,从来没对我提过技术要求的徐教练突然严肃地告诉我:“今天把全套动作跳出来。”我吃惊地看着他——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让我跨越好几步,去跳全套动作?我的手能负担得起吗?看见他眼神中的坚定,我想:“跳就跳。他让我跳,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很紧张,生怕肘关节还没恢复,力量还不够,在空中太疼抱不住腿,翻不到2周半就松了。而且,转体动作是最难的,完全靠手臂带动身体才能转动,会不会转不过来就摔到水里?但我还是对自己说:“现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是徐教练,最担心我的也是徐教练,他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我走上了跳板。

好像所有的教练和队友们都知道我今天要跳全套动作似的,都停下来看着我。

我做了几个“冰棍”和一些简单的动作后,开始准备跳第一自选动作“105”。徐教练不放心,又把动作要领讲了一遍。“105”是自选中难度最低、动作最简单的一个,对我来说没有压力。“欻”的一声,钻入水里,从水里一出来我就展开了笑脸。

徐教练马上问:“手疼不疼?”

我摇了摇头:“一点感觉也没有。”

接下来我又恢复了3个不同组别的动作,很庆幸,非常轻松地完成了。两个月养伤后第一天恢复全套动作竟没有一个失误,在场的所有教练都感到吃惊,队友们一阵阵鼓掌。

跳到转体时,我隐隐地感到肘关节开始痛了。由于有之前的教训,我不敢硬拼,来到徐教练身旁试探着说:“我能不能只跳转体1周半,不跳2周半?”

徐教练想了想说:“就跳一个2周半,争取跳出质量。”

徐教练从没像今天这样强迫我做任何动作,我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做了几次动作模仿后,我走上3米跳板,开始跳“5235”(向后转体2周半、翻1周半),在空中用手带动整个身体转动时,肘关的痛感剧增,入水时完全没有力气了。

我强装笑脸从水里出来,听着徐教练给我讲动作。他一说完,我就说:“我不能再跳了。”

徐教练也松了口气:“起水吧,练力量,好好治疗。”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逼我,是因为晚上队里要最后决定参加世界杯的名单。前两次他提出要用我时,有不同意见,他认为我的思想和毅力是最好的,但我还没有跳全套动作,他不敢断言我的技术怎么样。

那天在最后关头,他坚持让我跳出一套动作,就是要当众证明我的技术实力。

我没让他失望。当天晚上的会议上,也没有一个人提出疑问。

我被选中参加世界杯并夺冠,终于在苦痛中得以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