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在我的注视中消失在门后,把声音和我留在黑暗中。虽然是夜晚,我也爬上了楼顶。我在小草所住的房间上方坐下来,又站起来,偶尔走动几步,听一会儿下面传来的声音,虽然我始终什么也没听到。我突然想起来我小时候曾经在屋顶上寻找猫。那个屋顶是倾斜的垒垒的瓦,我像猫一样行走在上面,寻找爱在屋顶上散步的猫。
我推开门,看见丽莲躺在沙发上,她问我去了哪里,用一种意犹未尽的声音。我要径直回去我的房间,在她站起来之前,我得回到我那洞穴一样的房间。我心情激动,需要一个人呆着。可丽莲不允许我这么做,她用高声尖叫阻拦着我,骂我冷漠,哭喊我是个粗鲁的男孩,让人伤心的男孩。我很恼火,但我还是停下来,等待她谴责完,让我离开。这个不稳定的女人,她忽然像开水一样沸腾,也会一瞬间变成冰块一样坚硬。
我还在想,丽莲却问我:“你在说什么,我的宝贝?”
我说:“我没有说话。”
她走上来,搂住我说:“我听见了,你在心里喊一个女人的名字。”
我不想理会她的诡计。
她缠住我不放,还说:“别骗我了,你在喊一个女人。”
我不想理睬她,要挣脱她。她狂热地抱住我,我突然很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像个死尸一样任由她摆弄。她既不是我的母亲也不是我的女人。我知道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她只是在胡闹,她什么也听不到,否则她也应该知道我心里喊的是谁。我实在蔑视我这个胆怯又悲伤的家伙,我连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终于放我走了。我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我走进我的房间,关上门,躺在床上面朝墙壁。我猜想我和小草的床其实只隔一道墙。她已经面朝我这边躺下来了,一副怕冷的可怜样子。要是我能碰到她,我们相互暖着,我们两个或许都好过一些。我轻轻地敲了敲墙壁,然后钻进被窝里玩手电筒的游戏。我看着远处的一盏灯,在路上独自走着。我越走越近,灯慢慢变得明亮,光洒在我额头上,突然下去雨来,灯光变得模糊又遥远,然后突然熄灭了,我还在路上,不知道身在何处。我在漆黑里呆了一会儿,从被窝里钻出来,摸了摸墙壁,睡了。
在丽莲醒来之前,我就去屋顶上散步。在小草上面那一片地方,我吃面包,看书,走动。我望着通向楼顶平台的梯子,也许有天幸福的事情真会发生,她的脸从那里浮上来。我的耳朵开始捕捉各种美妙而微茫的声音,在嘈杂的、灰色的声音的烟雾里,这些声音尤其美妙,例如一群鸟飞起时翅膀拍动的声音,偶尔在一阵风里消散远去的乐声。
我在我的墙壁上挖了一个小洞,让我可以听到隔壁传来的声响。我把耳朵紧贴在上面,听那边传来的水流声、玻璃杯子轻轻碰撞的声音、椅子被拉动的声音、收音机里模糊的说话声。我很少听见她的声音,她似乎是个非常安静的女孩,有时候我听见若无若有的叹息声,不知道那是从她嘴里发出的,还是从我心里发出的。这些声音环绕着我,仿佛我和她生活在同样的世界。
丽莲无法忍受了,至少她是这样告诉我的。她几乎很少见到我,我或者消失或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敲我的房门,我用被子蒙上头,直到她再也没有力气嘶喊。闹完了她仍然回到她的电话中去,她用沙哑的嗓子说着猥亵的字眼儿,我突然又觉得她可怜。可我并不想回到一个肮脏得让人绝望的世界,就像阿曼达的叫声那样的世界。丽莲终于挡在我的面前了,她凶狠地摇晃我,说你要逃到哪里呢,世界就是这样,这里的人全是这样,贫穷就是这样……我醒来时从那个小洞里传来早晨的广播声,我听到今天会下一整天的雨,我不得不呆在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