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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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遇见自己,在雪域中(1)

1、来自西藏的神秘邀约

2007年12月19号,我收到一封署名“七喜”的信。

信上的文字有些虚无缥缈,大意是说如果想找到自己,就来西藏。

这对我很有吸引力,因为我常常找不到自己。

尤其是考试过后看榜单时。

更何况西藏是世界上最圣洁、最纯净的地方,多少人梦寐以求。不过考虑到我得教书,还没有安排假期的心理准备,只好把这封信当作一个诱人的广告。

当我想从信件中查看“七喜”到底是何方神圣时,掉出一张机票。台北飞香港、再由香港飞上海,而且机票上面竟然是我的名字!在这诈骗横行的年代,我无法天真地相信这是事实。但这张机票看起来应该不假,我便打了通电话到航空公司询问,发现有人已帮我订好了三天后飞往上海的机位。

机票是真的、机位也订了,整件事情开始变得诡异。几经思量,按捺不住冲动,拨了信上留的电话号码。电话刚接通,正准备询问为什么帮我买机票订机位时,那端反倒先开了口。“沙子漏完了没?”她问。“啊?”我很纳闷,“你说什么?”“你耳背吗?”她说,“我再问一次,沙子漏完了没?”“为什么这么问?”“如果你答不出来,你手中的机票三十秒内会自动爆炸。”

现在是怎样?在拍电影《不可能的任务》吗?

“漏了三次后,终于漏完了。”我随口说。

“你答对了。”她说,“把台胞证号码给我。”

“为什么?”

“台湾同胞入藏得申请批准。我可以帮你申请。”

“你不是诈骗集团吧?”我问。

“如果我是诈骗集团,我会承认吗?”

“当然不会啊。”

“那你还问。”

我犹豫了一下后,起身拿出台胞证,念了号码给她。

“12月22号晚上,我已经帮你在上海万宝酒店订了间房。”她说。

“连房间都订了!”我不禁低声惊呼。

“是的。”她说,“钱也付了。”

“啊?”我开始口吃,“这……”

“还有问题吗?”

“饭店有附早餐吗?”

“问点有意义的问题!”她的声音突然变大。

“好。”我说,“如果我不去呢?”

“你不来的话,你手中的机票三十秒内会自动爆炸。”

“你还来这套!”“总之,”她下了结论,“三天后上海碰头。”然后电话断了。

虽然整件事透着古怪,也担心是诈骗集团的新花招,但实在想不出我可以被骗走什么?莫非现在诈骗集团已不流行骗走金钱,改走欺骗感情路线?考虑了一天后,我决定接受邀约,去拜访诸佛的国度--西藏。我向学校方面请了四天假,请假的原因写上:到上海为两岸学术文化交流略尽绵薄之力。

“蔡老师。”校长说,“这活动太有意义了,四天不够。”

“喔?”

“我再多给你两天。”校长笑了,“要好好宣扬本校啊!”

“嗯。”我略低下头,心虚了。

请了六天假,连同前后两个星期六、日,我共有十天假期。西藏的冬天可不是好玩的,我得好好准备御寒衣物。去书局翻了翻介绍西藏的书,也顺手买了一本关于西藏的旅游书。西藏的美自然不在话下,所有的影像或照片让西藏看起来像是仙境。但去过的人都是挑春、夏、秋三个季节,没人在冬天去。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临行前一天,我跟学生告知要去西藏的讯息。

“老师,别担心。”学生说,“佛菩萨一定会保佑你的。”

“为什么?”我问。

“因为你从没当过人,想必积了很多阴德。”

“最好是这样。”

“记得要回来啊,我们这学期的学分就等你来给了。”

“尽力而为了。”我说。

“一路小心啊!”

“要平安回来啊!”

“要健康而完整的回来啊!”

学生的声音散在十二月底的寒风中,越来越细、越来越远。

唉,好凄凉。

拉着行李,坐上飞机到香港,然后再转机到上海浦东机场。

在机场柜台询问公交车路线,搭上公交车进入上海市区。

下了公交车,拦了辆计程车到万宝酒店。

进了房,卸下行李,才刚进浴室洗完脸,门铃便响起。

我打开房门,一个三十岁左右留着短发的女子站在门口。

“你就是七喜?”我说。

“我不姓七。”她说,“我姓饶,叫饶雪漫。是个导游。”

“饶小姐你好。”

我小心翼翼咬字,免得把“饶”念成“老”。

我请她进房,她才走进房门两步,便问:“七喜这名字,让你想到什么?”

“嗯……”我想了一下,“一种饮料厂牌。英文叫7-UP。”

“那么7-UP代表什么?”她又问。

“白雪公主跳脱衣舞。”

“呀?”她瞪大眼睛。

“白雪公主旁边不是有七个小矮人吗?”我说,“他们都是男的,所以当白雪公主跳脱衣舞时,他们会有生理反应,就UP了。”

“你……”她涨红了脸,几乎说不出话。深吸了一口气后,说,“这就是你的答案?”

“嗯。”我点点头,“所以我答对了?”

“这没有对不对的问题,只是测验你跟七喜的缘分而已。”

“那我跟七喜的缘分一定很深,所以答案才会这么漂亮。”

“这答案低俗得很!”她声音又突然变大。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后,给了我上海飞成都、再由成都飞拉萨的机票,日期是明天上午。还有一张“进藏台湾同胞批准函”。“果然是送佛送到西啊。”我很开心。

“药带了吗?”她问。“药?”我很纳闷,“什么药?”“你没听过高原反应吗?”她很讶异。“听过啊。”我说,“不过应该还好吧。”“夏天也许还好,但冬天的西藏高原既冷、空气含氧量又只有平地的60%,有些地方甚至不到50%。高原反应的症状会更剧烈的。”

“我什么药都没带啊,怎么办?”

“不怎么办。”她说,“反正那是你的因果。”

“喂。”

“你只要记得,刚进入西藏时,动作放轻、脚步放慢,做什么动作都要慢慢、慢慢地来。适应了以后就没问题了。”“喔。”“还有一点最重要,进入西藏前三天,千万不要洗澡。”“为什么?”“若是感冒就糟了。还没适应西藏的气候前,洗澡很容易感冒的。”“真的不能洗澡?”“我像开玩笑吗?”她板起脸,“我保证你洗完澡后就会进医院。”

“哈哈哈……”我大笑了起来。

“笑什么?”

小时候家里没热水器,冬天要洗澡时妈妈总是烧一锅开水送进浴室。但一锅热水哪够用?于是常常得在浴室里发抖等热水。所以我小时候最讨厌的事,就是在冬天洗澡。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冬天绝对不能洗澡的地方,那简直是天堂啊。

“我一定会在西藏找到自己。”我笑得很开心。

“也许七喜选错人了。”她仔细打量了我一会,然后说,“你必须再通过一个测验。”“什么测验?”她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给我,说:“仔细看完每一页、每一个字。”我翻开第一页,发现里头的字根本不是汉字。“不用测了,我完全不会。”

“你不必看得懂,你只要看就够了。”“只要看?”我皱起眉头,“看不懂文字,看有什么用?”“看就对了!”她提高音量。

我不敢再顶嘴,低下头,快速扫过每一个字,扫完后再翻页。这本书很薄,不过才二十多页,不过纸质相当坚韧,颜色偏黄,而且纸上有不规则纹路,甚至还有像草一样的东西黏在上头。

“看完了。”我将书还给她。

她接过后,又从包里拿出两个像饼之类的东西,伸手递过来,说:“这是藏民的主食--糌粑。你吃吃看。”“谢谢。”我没接过,“我先洗个手。”“干吗先洗手?”“咦?”我很疑惑,“吃东西前先洗手很正常吧。”

“不用洗了。”她把糌粑收回包里,“你通过测验了。”“啊?”“这本书的纸是藏纸,藏纸主要原料是一种叫狼毒草的有毒野草,因此藏纸不怕虫蛀鼠咬,也不会腐烂。用藏纸制成的经书,即使历经千年仍是完好无损。”她顿了顿,接着说:“狼毒草连狼都怕,何况是人。你刚刚用手指翻了书,如果不洗手就直接吃东西的话,恐怕……”

“恐怕怎样?”“死是死不了,不过或许会拉肚子吧。”她终于露出微笑,“总之,恭喜你。你通过测验了。”“这算哪门子测验?”我大声抗议,“这是整人而已嘛!”

她没理我,收拾好东西,说:“我还有旅游团要带,比你晚一天出发。不过我已经安排了人去拉萨机场接你。”她说,“你试着在西藏寻找自己,如果还是找不到,可以到珠穆朗玛峰脚下的村庄,或许可以得到解答。”说完后,她留下手机号码,便走了。

我满肚子疑惑,坐在床边沉思。不知不觉间,把手指伸进嘴里轻咬着,这是我的习惯。然后心里突然闪过一道光亮。

哇!

狼毒草啊!

2、布达拉宫的壁画

昨晚睡觉前拼命漱口,确定嘴唇还是红色后才勉强入睡。

也许是心理作用,早上起床后到坐上往成都的班机前,总是觉得嘴唇隐隐发麻。

在飞机上吃了点东西,发现没有口吐白沫的现象,才渐渐放心。

到了成都机场,先到转机柜台办理登机手续。

我递给服务人员那张“进藏台湾同胞批准函”。

“你是台湾同胞?”他看了我一眼。

“嗯。”我点点头。

“去西藏的目的?”

“这是个好问题。”

“嗯?”

“没事。”我说,“到西藏旅游。”

可能因为现在是冬天,而且我只是一个人,因此他打量我的眼光带点狐疑。办好登机手机,登上成都飞往拉萨的班机,机上多数是藏民。

三个小时后,飞机抵达拉萨贡嘎机场。

我谨记饶雪漫导游的吩咐,一离开飞机,便放慢速度、放慢脚步。

行人从我身旁匆匆而过,连三岁小孩都走得比我快,而且还回头嘲笑我。我好像变成刚登陆月球的阿姆斯特朗,在机场太空漫步。从下飞机到走出机场,如果不包括提领行李的时间,短短的路程我走了将近二十分钟。

刚走出机场,视线便被蓝天所吸引。那是单纯干净的蓝,完全不见一丝杂质甚至是杂色。以前觉得蓝天是虚无缥缈的存在,现在却有种它离我很近的错觉,似乎伸长了手就能触摸。

迎面走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长发女子,浓眉大眼,五官透着一股艳丽。她手上捧着一条白色哈达走到我面前,我弯下腰低下头,她将哈达挂在我后颈上。“扎西德勒。”她说。“扎……”“扎西德勒。”她说,“藏语意思是吉祥如意,用来问候与祝福。”

“谢谢。”我说。

“为什么这么久才出来?”她问。

“因为--我--要--慢--慢--适--应--高--原--气--候--啊。”我一字一字,缓缓说。

她看了我一眼,说:“你跟我笔下的人物好像。”

“嗯?”

“我叫沧月,是写奇幻小说的作家,我小说中常会出现鬼怪人物。”她说,“那些鬼怪通常都是这样说话的。”为了避免高原反应,被美女小小嘲笑一番是可以容忍的。沧月领着我走向车子,才走了半分钟,我就已经落后十多步。她钻进车子、系好安全带、倒车出来时,我还有三十米的路途。

我终于上了车,用七个分解动作系上安全带。

“我下次想塑造一个长痔疮的小说人物。”沧月说,“你走路的姿势给了我灵感。”

“最--好--是--这--样。”我仍然一字一字说。

“别再这么说话了。”她说,“说的人还没得高原反应,听的人就已经会有高原反应了。”

从机场到拉萨市区,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沿途我们几乎不交谈,只有经过聂塘大佛时,她简单介绍一下。

聂塘大佛就在路边的山壁上,是彩绘浮雕石刻佛像。

相传是元朝帝师八思巴所建。

佛像附近挂满了藏民抛献的哈达,远远望去,颇为壮观。

车子顺着雅鲁藏布江的支流--拉萨河走,四周都是山。

道路与偶见的藏式民居,应该都在河谷两岸。

西藏不愧是高原,放眼望去都是山,山山相连。

人们只能在切山而出的河谷两岸居住。

“夏天西藏很美,花红草绿;但现在花谢了,草色也染上灰。”

快到拉萨市区时,沧月终于主动开了口:“为什么冬天来西藏?”

“听说冬天的西藏很干?”

“嗯。”她点点头。

“正因为干,天空完全没有云,只是纯净的蓝。”我说。

她视线略微朝上,我相信她跟我一样会发现,天空没有一丝杂色,是一气呵成的蓝。

“没想到冬天的西藏天空这么清澈、纯粹、湛蓝。”她说,“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夜市里的人非常稀少,逛起来便会少了一点味道。”我说,“但西藏的游客如果太多,西藏深层的美,就听不见了。”

“听不见?”

“西藏的美,不光是用眼睛看,还要用‘心’去‘听’。”我说,“所以我决定冬天来,倾听西藏的声音。”

我说完后,她沉默了一会。直到车子进了拉萨市区,她才开口:“我今年夏天失恋,一度有轻生的念头,朋友劝我来西藏。夏天的西藏真的好美,我逐渐忘掉失恋的苦痛。但冬天一到,我似乎又想起以前那股失恋的剧痛。”

“生命还是值得热爱的。”我说。

“刚刚在机场看到你走路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句老话。”

“哪句话?”

“蝼蚁尚且偷生。”说完后,她终于笑了。

车子到了饭店,我下了车,还是用蝼蚁挣扎求生的姿势走路。

“西藏人有句俗话:傻瓜是不会得高原反应的。”沧月说,“所以你放心,你不会有高原反应。”

“最好是这样。”

“雪漫明天就到了,有问题可以找她。我走了,再见。”

车子重新起动后,又听见她说:“我也会用心倾听西藏的声音。”

我提着行李,走到柜台办理手续。饭店大堂的藏式彩绘,别具风味。进了房,卸下行李,简单洗个脸后,天色也渐渐暗了。离开饭店到街头走走,拉萨虽小但还是像座城市,没想象中荒凉。我钻进一家藏式茶馆,点了碗藏牛肉面。面条的外观跟一般面条相似,只是用青稞粉制成,口感较粗韧。

牛肉是牦牛肉,很有嚼劲。汤头也很清甜。

吃完面便慢慢走回饭店,不用洗澡的冬夜显得格外幸福。到目前为止,身体似乎没有高原反应的症状,真是可喜可贺。看了一会电视,觉得困了,倒头就睡。睡到一半却被电话铃声吵醒,是柜台打来的。

“您好,本饭店即将停电,请问您需要蜡烛吗?”我看了看表,十二点半耶!睡着的人还要蜡烛做啥?“好吧。”我叹口气,“可以照亮我受伤的心。”

我躺在床上,没多久“咚”一声,电果然停了。然后敲门声响起,我下床在黑暗中摸索前进,走到门边。刚打开房门,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嘛呢叭咪。”我脱口而出六字真言。

柜台的藏族姑娘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先生。”她笑说,“我是人,不是鬼。”完全漆黑的世界里,突然有人拿支蜡烛,火光映在脸上。正常人都会吓一大跳吧。应该叫沧月来住的,这一定可以引发她写奇幻小说的灵感。

把蜡烛放在电视旁,正准备再入睡时,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深夜的拉萨气温是零下,没电的话就没暖气,那……赶紧套上毛衣,再从衣橱里翻出一床棉被,盖了两层棉被才敢入睡。

高原上的日出特别晚,八点多天才微微亮。我等到九点多天色看来像是平地的早晨后,才出门。拉萨的计程车很有人性,只要在市区内都是十块人民币。我拦了辆计程车,到了布达拉宫山脚下,下了车。

布达拉宫盖在海拔3700多千米的布达拉山上,主楼高超过一百一十米。这座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宫殿,依山垒砌,气势磅礴。还没来西藏前,早就在电视、书本或明信片上看过布达拉宫了。但亲身站在山脚下仰望布达拉宫,还是被它的气势所震撼。红、白、黄色石块的主体建筑,在纯蓝天空的衬托下,更显壮丽。

布达拉宫严格限制每天游客的数量,因此旅游旺季时若没先订票,恐怕得排上二十四小时以上才有机会入内参观。

虽然由于青藏铁路开通,进藏方便多了,游客大幅增加。

但冬天进入西藏的游客依然少之又少。

所以我根本不用排队,直接买了票,登上布达拉宫。

爬上又高又陡的石阶梯,高原稀薄的空气让这段路途更吃力。要进入宫门前,被墙上色彩鲜艳的彩绘佛像吸引住目光。我拿出数码相机拍个过瘾,因为一进宫门后就不准拍照了。带着虔诚谦卑的心,我脚步放轻,仔细欣赏每一寸的美。

我从红宫进入,红宫高四层,有各类佛像殿,还有存放历代达赖喇嘛法体的灵塔,灵塔都以纯金包裹、宝玉镶嵌。从五世达赖到十三世达赖,但独缺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灵塔。白宫高七层,是历代达赖喇嘛生活起居和政治、宗教活动的场所。

我从白宫后面的甬道下山。

布达拉宫真是一个神圣而庄严的宫殿,除了大量的文物珍宝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唐卡以及各种材质雕塑而成的佛像。宫内到处是色彩艳丽的精美壁画,有些年代已超过一千三百年,但看来依旧是栩栩如生。

布达拉宫的厕所也很神奇。说是厕所,其实只是一个长方形的洞,洞下悬空,可以俯瞰百米下的山崖。如果有人上厕所,山下的人应该可以体会李白诗中,“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意境。

离开布达拉宫,我到围绕大昭寺的环形街道--八廓街逛逛。这条已有一千三百多年历史的街道,两旁尽是古老藏式建筑,白墙黑框、彩色窗帘。店铺里面琳琅满目的唐卡、饰品、法器等,让人流连忘返。我买了些藏式小饰品,回台湾可以送人。

回到饭店后,刚躺下休息没多久,电话便响了。

“我是雪漫。”她说,“晚上到玛吉阿米来吃饭。”

“玛吉阿米在哪?”

“你随便问个人就晓得了。”

“你也是人啊。”我说,“我现在就随便问你。”

“到八廓街一问就知道了!”

电话挂了。

天色已逐渐灰暗,我躺在床上看着今天拍的数码照片档。正赞叹布达拉宫的宏伟气势时,突然直起身。因为我看到有张佛像壁画上,有两个光圈。记得当时是在室内,也没有阳光,怎会出现光圈呢?而且其他的照片都很正常啊。

莫非……

3、玛吉阿米

我带着满肚子疑惑走进玛吉阿米。玛吉阿米是一间藏式小酒馆,在八廓街东南角。周围都是白色藏式建筑,只有这座两层小楼涂成黄色,酒馆在二楼。一楼堆了些杂物显得凌乱,顺着狭窄的楼梯,我爬上二楼。今晚刚好是圣诞夜,酒馆内的气氛颇为热烈。

饶雪漫所带的旅游团员共有七位,在靠窗的长桌坐下。他们今天傍晚时分才到拉萨,听说已有四位团员有高原反应。木质的桌椅古色古香,桌上点了两盏酥油灯,并摆满藏式、印度、尼泊尔菜肴。另外还有香浓的酥油茶,以及店家自酿的青稞酒,酒味甘甜柔顺。

在西藏过圣诞节,那真是想都没想过的事。

在佛的国度里庆贺耶稣的诞生,也是挺有趣的。

这场盛宴的气氛很欢乐,认识的或不认识的都互相道声圣诞快乐。

我起身四处看看,酒馆正中摆了个书架,放满了书和留言簿。

店里每一件摆饰、每一样器皿,都充满浓厚的西藏风味。

墙壁涂成暗黄色,挂满老照片和佛教意味浓厚的彩绘作品。当我看到墙上一幅彩绘佛像时,突然又想起佛像壁画上的光圈。我便坐了下来,拿出数码相机,再仔细端详一番。

“你怎么看起来晃晃悠悠的?”我闻声抬头,看见一个体型高大的男子,脸上挂着微笑。“因为我的心支离破碎了。”我说。男子发出爽朗的笑声,然后坐了下来,在我对面。

“我叫石康。”他说,“目前是这家店的老板。”

“目前?”

“老板出国玩去了,让我帮他看一个月。”

“喔。”

“喜欢这里吗?”

“非常喜欢。”

“知道为什么店名叫玛吉阿米吗?”

我摇摇头。

“三百多年前的某个月夜,这里来了个神秘人物。恰巧这时也有个像月亮般美丽的少女走进店里,少女的容貌和笑颜深深印在神秘人物的心里。从此,他常常光顾这里,期待与那位美丽少女重逢。”

石康说到这,斟了一杯青稞酒,递给我。接着说:“神秘人物后来写了首诗,那首诗在西藏几乎人人都会吟唱。”“什么诗?”“在那东方高高的山尖,每当升起那明月皎颜,玛吉阿米醉人的笑脸,会冉冉浮现在我心田。”

“那位少女叫玛吉阿米?”我问。

“玛吉阿米不是人名。”石康摇摇头,“玛吉在藏文的意思是未染,可解读成圣洁、纯真。阿米的原意是母亲,藏人认为母亲是女性美的化身,母亲的身上有女性所有内外在的美。因此玛吉阿米的意思应该是纯洁的少女或未嫁的姑娘。”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石康朝我举杯,我也举杯,彼此干杯。

“你知道那位神秘人物是谁吗?”石康放下杯子后说。“不知道。”“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啊?”我大吃一惊,“难道当初仓央嘉措时常溜出布达拉宫,就是跑来这间小酒馆吗?”“没错。”石康哈哈大笑,“就是这里。”我不自觉地站起身,环顾四周。

仓央嘉措虽然五岁时即被寻访为转世灵童,但当时西藏政局混乱,于是他被秘密隐藏着,直到十五岁时才坐床,入主布达拉宫。二十四岁时康熙下令将他执献京师,在押往北京途中,他病故于青海。但也有人说他没死,而是逃掉了,然后辗转各地弘法传教。无论何种说法,布达拉宫都不会有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法体灵塔。

“仓央嘉措在西藏一直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石康说,“他也真是特立独行,身为活佛,却写下大量浪漫的情诗。”“嗯。”我点点头,“我也拜读过他的诗歌。”“不在布达拉宫当活佛,却时常溜到这里与情人幽会。”石康笑了,“他的诗句也曾提到他在雪地留下脚印而使形迹败露呢。”“或许仓央嘉措始终不觉得自己是活佛,只是个平凡人而已。”“喔?”石康的表情有些惊讶。“仓央嘉措十五岁时才坐床,这年纪已经不算小孩了。坐床前他一直生活在民间,或许在世俗中待久了,会觉得自己比较像人吧。”“或许吧。”“我听过一种说法,仓央嘉措坐床前有个爱人。当他在布达拉宫时,之所以会常溜到这儿来,那是因为这家店里端酒少女的侧面,很像他的爱人。”石康又在我杯子里斟满酒,并比了个“请”的手势。

“或许仓央嘉措就是常常坐在我这个位置,静静望着那位美丽少女的侧面,独自喝着酒,思念他的爱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感觉自己是活着的吧。”

我举起酒杯,望着柜台,绑马尾的藏族姑娘正忙碌着。石康也转过身,看了柜台一眼。

“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负倾城。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是?”

“仓央嘉措的诗句。”我说。

“当一个平凡人,好像比较幸福。”石康说。

“嗯。”我点点头。

我和石康同时沉默了一会,然后石康举杯邀我干杯。

“你的说法比较有趣。”石康笑了笑。

“想知道台湾版的仓央嘉措结局吗?”我说。

“台湾版?”

“嗯。”我笑了笑,“因为我是从台湾来的人。”

“哈哈。”石康笑了,“有朋自远方来,得再喝三杯。”说完后,我和石康又干了一杯。

“他既没有在青海病故,也没有四处流浪传教,而是偷偷回到家乡,与爱人重逢,然后平淡过完一生。”

“这结局挺美的。”石康又哈哈大笑。“或许因为台湾某位小说家非常同情仓央嘉措,便编了这个结局。”我说,“这就是所谓,小说家的善念吧。”

“你就是那位编结局的小说家吧。”石康笑了笑。

“我不是小说家。”我说,“只是偶尔写小说而已。”

“你的本业是?”

“水利工程师。”

“喔?”石康微微一愣,“很难想象。”

“大家都这么说。”我笑了笑。

“对了。”石康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拍了一下头,问,“为什么你刚刚一直看着相机发呆?”“你看看。”我将相机LCD转向他。“咦?”石康只看一眼,“怎么会有两个光圈?”“我也百思不解。”我摇摇头。

“相机给我。”石康突然站起身,“我去打印出来。”

“好,相机给你。”我说,“但这家店给我。”

“二十分钟内我没回来,这家店就是你的。”石康边跑边说。

十五分钟后,石康回来了,手里拿了张A4大小的纸。

“只差五分钟。”我说。

“好险。”石康笑了。

印成纸张的相片,光圈更明显了,我和石康仔细琢磨着。

但始终得不到合理的答案。

“或许是佛菩萨显灵呢。”石康开玩笑说。

“是吗?”

“大昭寺有个活佛,你可以去问问看。”

“活佛想见就能见?”

“当然不行。”石康摇摇头,“但你还是可以碰碰运气。”

我和石康又讨论了一会,还是得不出解答。

把这张A4的照片对折两次,夹进台胞证内,我便起身告辞。

“只要有空,欢迎随时来这里坐坐。”石康说。

“嗯。”我点点头,然后挥挥手。

刚走出玛吉阿米,抬头望了一眼星空。

那不正是仓央嘉措诗句中的皎月吗?

三百多年前仓央嘉措离开这里要再溜回去布达拉宫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回到饭店门口,吓了一跳,里面黑漆漆的。顺着记忆中的方位,摸黑刚走到柜台边,又吓了一跳。柜台内点了支蜡烛,火光又映在那位藏族女服务员脸上。“嘛呢叭咪。”我说。“今晚这里停电,但十分钟后电就会来。”她笑了笑。

我打开手机,借着手机的微弱光亮,摸索着前进。

整间饭店似乎只有我一个房客,寂静得可怕。

好不容易爬上四楼,找到自己的房门号,用钥匙开门进去。

躺上床,不管眼睛闭或不闭,四周都是黑的。我思索着明天该去哪?

就依石康的建议,去大昭寺吧。

“咚”的一声,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