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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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邂逅

从咖啡馆里传出理查德?克莱德曼《少女的祈祷》的曲声,这位昔日浪漫的钢琴王子也许早已变成了糟老头,但是他情义禅绵,华丽流畅的声音仍在回响,让匆匆的行人驻足聆听,从而获得片刻的宁静。咖啡馆里热气氤氲,苏若涵慵懒地坐在靠橱窗的位置,观察人们或兴奋,或麻木,或疲惫,或安静的神情,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控制着陶瓷勺,搅动着咖啡,咖啡形成激流的漩涡。苏若涵看烦了室内的人和景,视线转移到窗外。外面细雨蒙蒙,水雾极大,雨阻止不了行人,街道如往常,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苏若涵米色风衣的纽扣敞开着,恰到好处地撑起了风衣下面粉红色的V领薄毛衣,胸口露出了白衬衫,衣领柔软,最上面一粒纽扣没有系,整体显得闲适惬意;浅蓝色的直通牛仔裤跟她的两条腿完美结合,不离不弃;白色的帆布鞋干净利落,她双脚微微张开一条缝隙,坐姿看上去亲切礼貌,还带有一丝谨慎;她端起咖啡,嘴微微地触碰了咖啡杯的杯沿,泯了一口,又放轻盈地放下杯子。

“爸,我不想读哈佛金融硕士学位。”苏若涵委屈地说。

“打住!”苏泽中向苏若涵摆摆手,把《经济日报》高高举起宛如旗帜一般。

“我想去读电影学院的美术系。”苏若涵故意嗲声嗲气,然后偷偷睃了旗帜,旗帜却纹丝不动。苏若涵见撒娇不奏效,将书摔在地上,整个人像受惊的鱼儿乱蹦乱跳,在客厅转圈圈,然后蹬蹬地跑上楼,楼梯被踩得咯吱咯吱作响。苏泽中等女儿上了楼,放下报纸,头如摆钟,表情仿佛看破世间一切,似乎只要是人没他不了解的。

钢琴的高音旋律打断了苏若涵的思绪,她叹了一口气,整理了桌子上自己的东西,放进Prada白色单肩包包里,起身慢步走出了咖啡馆,站在门口自言自语道:“理查德?克莱德曼你太棒了,了解我的心情。”

街道上,一片绿叶在空中舞姿优美,深深地吸引了苏若涵,她心底不由得赞叹,轻轻地踩在绿叶上,犹如回到童年。

“苏娟!”从苏若涵身后传来叫声,她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在喊她,她讨厌别人叫出她鲜为人知的小名。

一位二十四五岁的男子追上苏若涵,气喘吁吁地说:“苏娟你怎么不应我,叫你半天了。”

苏若涵继续走路,看都不看一眼旁边的人,男子跟上来说:“你车不开,电话也关机,苏叔叔急坏了,叫我出来找你。”忽然,苏若涵站定,回头向男子大声吼道:“够了!”。先前还一副温柔可人的形象,这会立马突破形象,化为咆哮女,动人的大眼睛里表达出一个意思“烦”,男子倒似乎见惯不怪。苏若涵把包包从右肩拿下交给左手,继续走路,男子像跟屁虫一样黏上来。

“陈辉,以后不准再叫我小名。”苏若涵忽然停下来,但没有回头。

“打小我俩一起长大,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男士憨憨地回答。

只见苏若涵忽然转身,伸出右手,做了一系列干净利落的动作:食指直指陈辉,然后向下伸直,用力地指指地面,接着做个OK的手势,然后扭头继续走人。陈辉明白苏若涵这些动作的意思,让他不要再粘她,要不然她就发飙了。

陈辉望着苏若涵走远,摸了一下鼻尖,然后悻悻走向不远处的路虎神行者二代。陈辉打小在北京长大,父亲是某局副局长,母亲是家庭主妇。九十年代初,苏泽中带着女儿苏若涵背井离乡、变卖家产到北京做生意,无意中陈苏两家做了邻居,生活漫漫,细水长流,两家的关系在你来我往地走动中也日益亲密,几乎到了砣不离称,公不离婆的地步。那时陈辉与苏若涵俩人年少无知,自然躲不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俗套,直到高考结束后,陈辉觉得苏若涵变了,变得让他琢磨不透。陈辉从小就拥有新潮时尚的玩具,品类繁多的零食,因为有好多叔叔天天拜访他们家。陈辉记得小学二年级早读期间,班上有位大胖脸的男同学偷偷捣鼓一个长方形的东西,这个长方形东西,上半面有块小屏幕,下半面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按钮,胖脸越玩越起劲,引来一些男同学的围观。胖脸得意地告诉围观的人,这东西叫俄罗斯方块游戏机,陈辉被挤到后面,根本看不见,只能听见节奏极强的音乐。

有人喊道:“我知道,这是俄罗斯方块!”

不一会又有人尖叫道:“赛车!”。

接下来的几天,胖脸成了班里的红人,男生们疯狂地追捧他,用铅笔刀、贴纸、连环画、方便面、苹果……这些在当时稀缺的物品作为置换物,一件物品只能玩上几分钟游戏机,女生们也愿意跟胖脸接近。陈辉既仇恨胖脸又羡慕他,只能忍痛割爱,拿出藏在床底下的一张外国女人果体图,那还是无意中从爸爸的抽屉里偷来的,准备去跟胖脸去交换。忽然门铃响亮,陈辉开了门见是一位小眼睛的叔叔。

“叔叔好。”陈辉问候来人。

“小辉好”小眼睛抚摸着陈辉的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另一只手摇晃着一件纸盒和蔼可亲地说:“小辉,你看叔叔给你带来什么礼物?”

“游戏机!”陈辉狂喜地叫出声,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盒子上的图片,正在这时陈辉的爸爸出来训斥道:“小辉别淘气,去一边玩。”

小眼睛和陈辉的爸爸进了书房后,陈辉迫不及待地打开纸盒,呈现在他面前的游戏机,与胖脸的游戏机款型相同,颜色是他偏爱的灰色。第二天,陈辉兴奋地奔走相告,不到一节课的时间,迅速地成为班里的红人,男同学们围前围后,女同学微笑友好。胖脸开始几天仇视他,两天后,陈辉和胖脸成为了要好的朋友,拥有了大批的粉丝。苏若涵对此好像非常冷漠,使陈辉有点小小的失落,在陈辉印象中,拜访他爸爸的人有钱,他家也就有了钱。

陈辉发动了车子,车子如出笼的饿狼,唬的过马路的人慌不择路,满大街跑,仿佛日本鬼子进村,引得鸡飞狗跳。车镜里映出陈辉粗糙的脸,他无声地笑了。

雨不知疲倦飘着,王府井仍然人来人往,黄皮肤的,白皮肤的,黑皮肤的,世界三大人种每天在这里自由来往。只要你的银行卡有足够数量的人民币就可以在这里潇洒地畅游,身边挽你着胳膊的美丽女士如这里的女性厕所一样排起队来。

肯德基里显得乱糟糟,女人们居多。周小山忙前忙后,买了两个鸡腿汉堡、两份薯片、一杯可乐、一份烤鸡翅、一份冰淇淋,来回两次才做完搬运工作,黄雪稳若泰山地坐着,一手玩着新买的苹果手机,一手捏着薯条吃,自然大方,只是没有抬头看周小山一眼。

周小山坐下来,满脸诚恳地说:“赶紧吃汉堡,一会凉了。”周小山话音落完,黄雪才懒洋洋拿起冰淇淋。

“怎么不吃汉堡?”周小山见黄雪直接吃冰淇淋。

“我最近减肥,你不知道吗?”黄雪这才抬头看周小山。

周小山端详起黄雪的打扮,长发披肩,咖啡色的皮鞋,细纹的黑色丝袜,黑色细纹A裙,圆领条纹短袖上面套着针织开襟毛衣。周小山认为黄雪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魔力,让他欲罢不能,他几次想跟黄雪搭话,而黄雪只顾着舔食冰淇淋,一会功夫,冰淇淋被消灭干净。黄雪不知不觉又吃起鸡腿汉堡,鸡腿汉堡吃完,又捏着薯条往嘴里塞,周小山看黄雪忘情地吃相,想笑又不得不忍着,眨眼功夫,桌子上的食物全部消失,黄雪这才摆出胜利的姿态享受地擦拭着嘴。

“啊!”黄雪尖叫,埋怨起周小山:“周小山,你怎么不提醒我,我把汉堡吃了。”旁边的人送来好奇的眼光,周小山无辜地摊开手。

“切……你等会,我去趟洗手间。”黄雪拿起浅红色的菱格包,屁股一扭一扭奔向洗手间。

“你个猪头,见美食你就没命了,下不为例。”黄雪对镜子撅着嘴,她补了妆,左瞧瞧右看看,磨蹭了好长时间才出了洗手间。黄雪回到座位,看周小山也吃完了便说:“我们走。”俩人一前一后出了肯德基门。周小山跟在黄雪身后,看黄雪的包包沉甸甸的,要替黄雪拿包包,黄雪拒绝了。

“你打算去哪里?”黄雪忽然站定问。

“我……我……要不逛街?”周小山结结巴巴。

周小山觉得和黄雪在一起他就开心,不在乎是菜市场还是商场。每次和黄雪逛商场,黄雪选好衣服付款时,周小山耷拉着脑袋,磨叽一会才鼓足勇气低声说:“我付吧。”然而黄雪好像没听见,把老爸送她的信用卡交给收银员。这时周小山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悄无声息地跟在黄雪屁股后面,脚步艰难地陪黄雪在商场东游西逛,等到要付款时他就借故去上厕所。这个时候,他就想起了同乡邱建鹏的话,以兹鼓励自己。

“每次吃完饭结账时我都囊中羞涩,更何况商场的衣服首饰更别提。”周小山烦恼地抓头发,诉说着他跟黄雪前一次逛街的事情。

“你上过她吗?”邱建鹏话不对题,又看似认真。

“切!能不能不这么龌龊?”周小山说。

“晕!看你这熊样就没上,估计连手都没拉,我说的对吧?”邱建鹏指着周小山。

周小山见邱建鹏一语即中,但他不能承认,说他和黄雪是朋友关系。邱建鹏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又慢悠悠地吐出来说:“既然是朋友,吃了饭俩人AA不就得了,购物那是她自己的事情。”邱建鹏这么一说,周小山茅塞顿开。邱建鹏继续说:“有一次,我和一女网友见面吃饭,吃完饭女网友抱起双臂等着我付款,我看她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叫来服务员说要结账,放了一半的饭钱放在桌子上对服务员说这是我的另一半由这位小姐付,然后起身走人。我走出餐厅见女网友还是呆呆坐在那里,当时我开心极了。”

周小山崇拜地看着邱建鹏连说:“牛,牛,牛人啊!”

邱建鹏轻松地说:“男女平等嘛,中国男人把女人惯坏了。”

周小山涨红着脸说:“哎,女人精明的很。”

周小山和邱建鹏越聊越起劲,指责着女人们的种种罪行,然后喝一顿酒才痛快地分开,各回各家。然而周小山每次跟女性朋友吃饭,照样忘了他和邱建鹏所说的话,还是抢着付钱。

周小山回忆着邱建鹏的话好像又恢复了自信,远远看见黄雪结完帐出来,快速走过去。黄雪说不想逛了,俩人一时无语走出商场,到了门口。黄雪对周小山说:“今天就逛到这里,我一会有事。”周小山失落地问:“有什么事情?”黄雪胳膊做钩状挽着包包,伸手瞥了一眼手表,冷冷地说:“与你无关。”说完话,黄雪准备撑伞走人。

周小山依依不舍的样子说:“我们去看电影。”

“不行,我真的有事。”黄雪表情坚定。

“那我送你到公交站牌前。”周小山又失落起来。

“随便你。”黄雪撑了伞走向商场门前不远处的公交站牌。

周小山悻悻地跟在黄雪屁股后,黄雪不停地张望公交车来的方向,没有理会跟来的周小山。公交终于来了,黄雪收了伞,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周小山痴呆呆地望着那辆载有黄雪的公交车。

黄雪在拥挤的车厢抢了个下脚的地方站稳,她认为周小山是个无趣的人,每次逛街只能无助地跟着她,全身一股穷酸味,跟他在一起闷的发慌。每次出来,总是周小山再三发短信、打电话要求请她吃饭,正好她也闲着便答应,没想到越逛越闷。

周小山不知不觉晃悠到天安门,望着天安门,他想起了第一次来北京,下车后直奔天安门的情景:大包小包,一路风尘,十足的农民模样。周小山从小学课本上知道了天安门,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天安门光洁神圣,这种心情与蓬莱、方丈、瀛洲在古代求仙求道的人心中的敬意相同。然而,当周小山真真贴贴地站在天安门广场时,整个人像充满气的气球,扎了一针,蔫了。周小山细数北漂的日子,仰头望着天空,天空一片灰色,先前出门的喜悦一扫而空。在天安门广场呆呆站了足足十多分钟,他才觉得应该回小黑屋好好睡一觉,这种鬼天气睡觉才是最爽快的事情。

公交车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打着伞,有人伸长脖子端详着公交站牌,有人歪着头向远处张望。周小山显得最特别,这么多人单单他没有打伞,衣服已经湿了,浸湿了的头发黑的发亮,雨水顺脸流到嘴角,有一对情侣不时抬起雨伞,嫌弃地睃了周小山一眼,又放低雨伞,议论一番又无所顾忌互相咬起嘴来,引得旁边的大妈一边看,一边站远,并和同伴议论几句。

卞之琳的诗可以套在这里:

你站在街头议论前面的人,别人在后面议论你。

嘲笑装饰了你的世界,你满足了别人的快感。

周小山若无其事地双手插在裤兜,好像雨水不存在似的。

“可以一起打伞吗?”犹如梦幻般的声音吸引周小山向旁边看去,只见一位端庄文雅的女孩撑着天蓝色的小伞微笑着看他。

苏若涵甜甜一笑说:“一起打伞吧,再淋雨就感冒了。”

周小山没勇气拒绝一位漂亮女孩的善意,苏若涵没等他说话已经把伞遮在他头顶,周小山不知如何开口,只好用笑来算回答。

“你坐哪路车?”在伞低下周小山嗅到一股女性的温暖,为打破沉默的尴尬,他开口问苏若涵。

“37路,你呢?”苏若涵说。

“哦,我坐802路。”周小山“噢”苏若涵轻声应答。

又是几分钟沉默,俩人都盯着街道的栏杆看,好像从不认识栏杆一样。

“你在哪里下?”苏若涵问。

“民族文化宫,你呢”

“我在……。”

“车来了!”忽然有人喊。

苏若涵和周小山同时转头去看,只见37路车随着广播声停下,人们撵上去拥成一团。

周小山提醒苏若涵说:“你的车来了。”

苏若涵说:“哦,那我走了,伞你拿着。”

周小山推辞道:“不!不了,我一会就到。”

苏若涵没再推让,清澈的眼神看着周小山说:“那我走了。”

周小山局促地伸出手机械地晃了两下。苏若涵上车时回头向周小山大方地摇摇手,周小山望着苏若涵摆动的手想起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

有人说坐公交是长跑、搏击、拔河、摔跤等综合的体育运动,周小山对此深有体会。不一会儿,802路公交进站,车里已经挤满了人,有个卷发女的包包夹在外面,宛如女人屁股沾了卫生巾。周小山见车上人满了,索性站着没动。司机见没人下车索性没停车继续往前开,人群发出各种音色的声音喊着:“停一下,停一下……”。人们一边拍打车门,一边骂着司机,车没有因为骂声而停下,倒是加了速勇敢地开走,人们在后面狂追。车终于开远,失落的人们回到原地,“这司机,就是****,丫的!”刚才雨伞下的情侣,男的开骂。

女的踮起脚在男的嘴上亲了一口,娇滴滴道:“别粗口,影响不好。”接着双手抱住男人腰,头靠在男人怀里,俩人又躲到伞下面。

大地被灰色的苍穹笼罩,没有一点杂色,冰冷的雨连续落在周小山扬起的脸上,他闭着眼睛任凭雨点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