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眉上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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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云岫翻了个白眼,挺胸抬头走出院子,责问两个婢女:“谁让你们在我的院子前大声喧哗的?”

婢女们有些惊慌,刚要答话,就被云岫抢白。

“是季衡让你们来的吧?”

“不……不是。”婢女结巴回答,“我们只是不小心走来这里。”

“不小心?”云岫冷笑,“我认得你们,你们是季衡的侍婢,从季衡的院子到我的院子,几乎横穿了整个将军府。你们就是季衡派来,故意嚼舌根给我听的。”

婢女们吓得不敢答话。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嫉妒我也没办法,郁凉州就是不喜欢她,她挑拨离间也没用。”

郁凉州来到云岫的院子,恰巧看见她气呼呼地赶走两个婢女,便问:“这是怎么了?”

云岫挥挥手:“没什么,你不是在同各国使节喝酒,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明天一早要出发回朝,便早结束了。”

“回朝?”

“嗯,今日来了圣旨,圣上要我班师回朝,接受嘉奖。”

云岫想起方才两个婢女的话,问:“是给你什么嘉奖?”

“大概是加官晋爵罢。”

云岫拉住郁凉州的手:“不回洛阳行不行?”

“圣命难违。”郁凉州摸摸云岫的头,安慰道:“乖乖待在这里,回楼兰也行,等我回来接你。”

“嗯,好。”

郁凉州牵起云岫的手:“走罢。”

“去哪里?”

“你不是答应我,我生辰要在月亮和星子下,给我跳舞的吗?”

“可是,今夜没有星子,连月亮也没有。”

云岫要跳给郁凉州的舞,名唤“年年”,是她母后雀声曾跳给父王云止的。

在云止还是世子的时候,他与雀声初见在若羌王的生辰宴上。

雀声玉立在瑶池中,盈盈素靥,眼波流转,罗衫半脱肩,身姿摇曳。

云止对雀声一见钟情,对她说了人生第一句情话:“愿年年,陪此宴。”

听父王一脸幸福讲述他与母后的过往时,云岫就满心欢喜地想,等她找到如意郎君,便将此舞跳与他看。

郁凉州是云岫的如意郎君,可他也是别人的如意郎君。

云岫望了望阴沉的夜色,大漠上很少乌云密布的,这或许就是天意?

“今夜没有星子,连月亮也没有,等你回来,我再跳给你看。”云岫默默抽回手,转身回了房间。

无心睡眠,云岫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看着漆黑的窗外出神。

点点星光突然从她的院子里升起,郁凉州伴着萤火走到云岫的窗前:“我的公主,可否愿意与在下共度良宵?”

云岫一骨碌爬起:“我天!这是萤火虫,你从哪里弄来的?”

郁凉州云淡风轻地歪歪头:“有人送的生辰贺礼。”

萤火虫喜欢栖息在相对潮湿一些的地方,还需要绿叶来隐藏自己,所以除了一些绿洲有小部分萤火虫外,大漠里几乎没有它们的踪迹,云岫也是十岁的时候,有幸见过一回。

“所以,云岫公主要不要跟在下同饮一杯?”

云岫翻身下床:“喝就喝,谁怕谁?”

郁凉州平时就是话不多的人,云岫因知他要回朝,也高兴不起来,不想说话。

两人坐在曾经对月饮酒的院子里,默默喝着酒,身边的萤火虫灯闪着点点星光。

郁凉州不放心嘱托:“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不要到处瞎跑。”

“哦。”

“漠北的匈奴最近有异动,你就算想出去玩,也不要往北走。”

“哦。”

“还有……”郁凉州默默叹气,“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天天跟知还黏在一起。”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云岫委屈撇嘴:“要是皇帝给你和季衡赐婚,你就说我把你睡了,你没法跟她成亲了。”

郁凉州手中的酒撒了一些:“可你没睡我。”

云岫抬眼看了下天色:“天还未明,现在睡还来得及!”说着便扔掉酒杯,朝郁凉州扑来。

郁凉州被云岫扑倒在草地上,嘴角上扬:“你一个小姑娘,怎能随便扑倒男人?”

回应他的,是云岫的呼噜声。

云岫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待她在自己的房内幽幽转醒,发现枕边有一只锦盒和郁凉州留下的字条。

郁凉州已经带着一队人马,出发回了洛阳。随军一起走的,还有季衡、傅恺之,傅将留下坐镇。

西域三十六国的使节,除去修达外,其余也随大军一起出发,各回各家。

从龟兹回来后,云岫颈间的落尘,就像睡着了一样,没了异动。就算是云岫跟傅恺之打上照面,落尘也没有任何反应。

之前云岫亲眼看见,傅恺之在鱼鳞地祭奠逝者,后来云岫又在鱼鳞地中发现了她母后的遗体,这让云岫禁不住怀疑,傅恺之跟她母后的死,是不是有何关联?

自从郁凉州收复龟兹后,西域诸国间便变得一片歌舞升平,就连漠北的匈奴,都安静得异乎寻常。

郁凉州说,最安静的时刻便是最危险的时刻,如今蒲奴单于久病在床,随时都会撒手人寰。

蒲奴选定的继承者左贤王什临,一直觊觎着三十六国这块肥肉。

什临不同于行事谨慎的蒲奴,他是个急性子。

郁凉州认为,一旦什临即位,他便很快就会对大汉发起战争。

云岫不懂,如若当下形势像郁凉州分析得这般严峻,他为何还要带走大队兵马,和傅恺之一起回朝面圣。

不过受郁凉州临走前的嘱托,一向懒散的傅将近日倒是拿出了十足的将领架势,早出晚归、兢兢业业地练兵。

托季衡回朝的福,将军府内的婢女和守卫少了许多,傅将练兵的白日,除了议事的书房和傅恺之的院落外,云岫简直可以随意出入将军府的任何地方。

人都不在,肯定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藏在院子里。

于是,云岫迷晕了守卫,偷偷溜进了傅恺之的房间。

天生粗线条的云岫在傅恺之的房间里左翻右找,完全没发现,她溜进来的时候,有人也尾随了进来。

云岫翻来找去,找到了傅恺之房内的暗室,暗室内像是囚室改造而成,里面只有一桌一凳,还有一只尿壶。

尿壶里面,有一张未烧尽的信笺。

信笺只烧掉了一个角,应该是人走的比较匆忙。

云岫捏着鼻子将信笺拾起,见上书:七月初十,回朝路上,劫杀郁。

没有落款,但是字是用鬼方语写成的,而鬼方语,正是匈奴的母语。

如今除了匈奴的贵族,已经很少人会用鬼方语了,云岫也是幼时在古籍上习得了一些。

云岫难以置信地将信上的内容又读了一遍。

“七月初十,那不就是……今日?”

郁凉州清晨便与大军出发,此刻已是深夜,想必已经走出很远了。

云岫心下担心,正欲拿着信笺,骑上跑得最快的骆驼追出去。

一转身,却被一阵迷烟,瞬时迷得昏了过去。

郁凉州带着一大队人马,其中有三分之二是季衡的婢女、侍从、轿夫。大漠里沙子深浅不一,轿夫们深一脚浅一脚,颠得轿子里的季衡骨头都要散架,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歇脚,所以郁凉州并未走出很远。

大漠中不时有狼群出没,到了夜里,众人又必需围在一起扎营升火,用火光来恐吓狼群。

知还带着十几个高手前来劫杀时,众人都已睡下,几个睡在外圈的士兵被悄无声息地抹了脖子。等郁凉州等人发现,他们的队伍人数已经减少了一半,且大多数都是女眷。

“是你啊,三殿下。”郁凉州执剑而立,面色隐在黑夜里,不见喜怒,“一直想要跟你比试一场,不如,就趁眼下这个机会?”

知还带着高手逼近:“不了,今夜任务在身,改天。”

郁凉州点点头:“也好。”

“要直接投降吗?还是再拼一下?”

知还提着滴血的刀,说话间又杀了几个士兵,郁凉州身边的人已所剩无几。

郁凉州缓缓拔出剑:“看来今夜,我是逃不掉了。”

傅恺之的贴身护卫们也纷纷拔剑,却将剑指向了郁凉州。

傅恺之痛心疾首:“小州,放弃罢,不要把命搭进去。”

虽然心里早有了猜测,但当傅恺之真的对他拔刀相向时,郁凉州还是身形不稳地虚晃了下。

“真的是你……那么八年前也是……”

郁凉州将剑收鞘,对身后吩咐:“动手罢。”

得到指令,季衡和身旁二十几个婢女纷纷抽出腰间软剑,以闪电般的速度一剑封了敌人的喉咙。

傅恺之惊讶:“你……怎么会……”

季衡和婢女们揭了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

“圣上最珍重的公主,又岂会在这危险时刻,留在西域?”

打斗中,知还趁着夜色逃走,御隐活捉了傅恺之。郁凉州决定先将他带回敦煌,暂时软禁。

郁凉州一早就觉得,敦煌城内有势力大过他的细作,直至亲眼见到傅恺之在鱼鳞地祭奠逝者,他才开始怀疑,此细作就是傅恺之。

郁凉州找回记忆后,便想起傅恺之此前似乎有一个极为宠爱的外邦侍妾,楼兰阏氏雀声病故后,那妾侍便不知所踪。

那年,郁凉州的父亲郁莫骓作为大汉的使团长,带着傅恺之一行人出使楼兰,回来后便被先帝以通敌叛国之罪,全家抄斩。

傅恺之承认,是那妾侍害死了雀声,郁莫骓作为使团长,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于是为了不牵连无辜,便主动将罪责一力承担了下来,说是自己威胁了那妾侍,和傅恺之毫无瓜葛。

云止痛失爱妻,但那时的楼兰再富有也不过是人口少得可怜的小国,无法拿大汉怎样,只好将那妾室处死,并主动要求与大汉断交。

那妾侍死得也着实凄惨,楼兰王云止亲自将她丢进了居住在鱼鳞地的狼群之中,任由狼群将她咬死,分食。

傅恺之和云止一样,痛失了爱妻,唯有无辜的郁莫骓,丢掉了自己和全家的性命。

郁凉州怀疑,傅恺之此举的动机,大概是为自己死去的侍妾向大汉和楼兰报复。为证实自己的怀疑,郁凉州寄了密信回去朝廷,圣上便派了御卫暗中调查,潜伏在匈的御卫截获了傅恺之与知还来往的信件。

汉章帝随即连下密旨两道,派大批御卫潜入敦煌,暗中协助郁凉州活捉傅恺之。又让郁凉州在出发去龟兹前,偷偷将季衡安全护送回朝。

郁凉州和汉章帝的御卫们里应外合,等得就是傅恺之露出马脚的这一日。

活捉傅恺之时,郁凉州不禁问:“都潜藏了这么多年,为何突然急于这一时,一定要假传圣旨,将我骗出玉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