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眉上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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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从小绿洲千泪泉到龟兹的都城库车,大概还有三日的脚程。

除了偶尔冒出来的简陋驿站,茫茫天地间竟只剩下了云岫和郁凉州二人。

世人皆说日久生情,云岫发觉自己喜欢上郁凉州之时,就想过利用落尘将他掳进荒无人烟的马迷途中。当时她还单纯地认为,二人孤男寡女地在马迷途里待上十天半个月,纵使郁凉州再怎么冰冷,也会对她生出好感。

云岫笃信日久生情,却没想到郁凉州早在遇见她之前,便和季衡共过许多苦难,日久生出许多情愫。

所以如今能实现心中所愿,云岫倒不如想象之中的兴奋,反倒是生出许多感叹。

郁凉州同她走了几个时辰,见她一路垂头丧气的,便好言提醒:“有何话想对我说,趁着现下没人,我会好好听着。”

云岫不明所以:“我没话啊!”一双赤色的水眸被阳光晃得眯起,一抬眼竟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倒是你,方才说有什么重要的任务要交予我做,又说什么隔墙有耳。”云岫伸手指指方圆百里内的黄沙,“现在连墙都没有了,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何事了吧?”

“嗯。”郁凉州干咳了一声,“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我一早听闻你似乎与那龟兹公主熟识,恰好我没什么能进入龟兹皇宫的由头。”一番假话说得一本正经,“不如让我扮作你的侍卫,你带我混进宫中,如何?”

云岫不信:“你堂堂戍边将领,怎会连个法子都没有?”

见郁凉州默默不语,云岫下意识地想拒绝,转念又想起自己此番来龟兹的目的,觉得前方路途定是荆棘遍布,能有郁凉州这么个武功高深莫测的将军做保镖,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云岫左右思忖良久,方摘下肩上的包袱丢到郁凉州的怀里,正了正面色,道:“既然是要扮作我的侍卫,那装也要装得像一点。从现在起我说什么你都要照做,前路艰难险阻,还望你能帮我披荆斩棘啊!”

郁凉州端着硕大的包袱哭笑不得:“是,公主殿下。”

“不是公主殿下,是公子。”

云岫此次前来龟兹,是想暗地里查明那蛊虫的由来和自己母后的死因,并不方便表明身份。可她又顶了一头极易辨别的红发,为了不让人发现,她的包裹里放了及腰长的黑色假发和几套男装。

小绿洲千泪泉处有灌木丛遮掩,云岫本想在那里取水时换装,却没想到碰见了郁凉州,不但衣服没换成,还被郁凉州拉到了广袤无垠的沙漠之中。方圆百里,别说茂密的灌木丛,就连楼兰常见的红柳都不见了踪影。

眼看着离都城库车越来越近,二人马上就要进入人多眼杂的生活区,云岫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强令郁凉州转过身去。

郁凉州双手环臂,好整以暇:“转身做什么?”

“我要换衣服,你不准偷看!”

“哦。”郁凉州淡淡挑眉,探究的目光将云岫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番,方缓缓转身。听见身后传来换衣的窸窣声,他慢条斯理开口:“又不是没见过,你害羞什么。”

窸窣声骤停,郁凉州以为云岫已换好衣服,缓缓转回身,却见云岫香肩外露,一手捏着衣服遮盖身体,一手正准备抽出腰间的软鞭。

而云岫的面前,是一条已弓起身子,完全进入攻击姿态的剧毒眼镜蛇。

云岫咬牙切齿:“郁凉州,你侍卫怎么当的,连包裹里爬进了毒蛇都没发现吗?”

说话间眼镜蛇已发起攻势,眨眼的功夫便飞到了云岫的眼前,黑色的芯子吐个不停,獠牙也开始喷发毒液。

云岫刚抽出软鞭,眼镜蛇速度之快只够她狼狈躲闪却无法挥鞭。眼看着毒蛇再次发起攻势直奔自己命门,云岫吓得手中衣物脱落,眼前却突然寒光一闪,眼镜蛇被一分为二。

郁凉州将风赤剑收回剑鞘:“我还以为是你新养的宠物。”见云岫正身着藕粉色肚兜,满面羞愤地望着自己,郁凉州慢条斯理开口,“你这是……一直没换肚兜吗?”

云岫一鞭子抽在郁凉州脚前的地面,咬牙切齿:“你给我转过去!”

以前在将军府里,云岫多少有些怕郁凉州,毕竟傅恺之不在的时候,郁凉州就是一府之主,就连大汉的公主季衡都对他礼让三分,更别说云岫这种同盟小国的公主了。

云岫任性顽劣、脾气暴躁,在将军府时虽说也大多由着自己喜好胡来,但多少有些收敛。如今出门在外,天地间就她和郁凉州二人,两人间自然没什么阶级划分,云岫也放开了胆子,敢随时随地给郁凉州甩脸。

不只甩脸,还命令郁凉州帮她提行李,给她找水、捉野味,还给她生火做饭。

难得的是,郁凉州竟闷不吭声地把这些事情一一做了下来,还做的得心应手。

入夜,云岫野兔啃得正香,见对面坐的郁凉州默默吃着干粮,云岫将兔腿掰下一只递给他:“吃罢,现下就咱们两个人,你也不用假装成我的侍卫。”

郁凉州默默接过兔腿,将微微泛着血红的一面又置于篝火上烘烤,烤熟后又递还给云岫:“你吃。”

云岫受宠若惊:“你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你这样我真的很不习惯啊!”

“我对你好吗?”

“好啊!”云岫激动点头,“一路走来你把捉来的野味都给我吃,自己却不吃一口只啃那干巴巴的干粮……”

话未说完郁凉州突然接茬:“你难道不知道,出门在外应该少食油腻,以免拉肚子耽误行程吗?”

云岫握着兔腿的手一抖,哆嗦着嘴唇问:“所以你不肯吃肉,是怕拉肚子?”见郁凉州点头,云岫恨不得一个兔腿砸到他的头上,闻了闻兔肉的香味又悻悻作罢,恨恨道,“这兔子烤得这么香,拉肚子我也乐意!”

月如钩,繁星闪烁的银河微微弯曲,像是个以月为枕的窈窕女子,轻轻躺在夜空之上,观望着大漠中的这对璧人。

黄沙在星月的照耀下,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跳动的篝火将树枝燃得劈啪作响。郁凉州枕着手臂侧躺在银沙上,墨色的眸子幽幽地望着云岫,眸光中似有一片深不可测的海。

“以前在将军府,我对你不好吗?”

静默良久,郁凉州终是询问出声,虽然他此前极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待云岫,确实与对待他人不同。他以为自己在将军府对她有诸多关照,纵使并未说明她也能感受得到。可这几日他只不过是把并不费力就捉来的野味分与她吃,她竟感动地快要痛哭流涕,好像他从未给过她如此盛大的恩泽般受宠若惊。

“好,特别好!”云岫听见郁凉州如此询问,脑中闪过他与季衡的种种,嘴上却仍答着好。

食不知味,云岫将手中剩下的野兔仔细包好。见郁凉州似乎还有话说,她打了个哈欠:“哎呀春天就是容易犯困啊,吃饱了就困。”说着也背对郁凉州躺了下来,没过多久便打起了呼噜。

云岫和龟兹的公主泉舞有过命的交情。当年新的君主建即位受阻,建为了护自己唯一的女儿周全,便命人连夜将泉舞送出龟兹。

可惜逃命途中遇险,护卫队悉数丧命,泉舞也在逃亡途中慌不择路逃进了马迷途。

云岫用落尘给泉舞指了条生路,两位公主在马迷途出口一见如故。

只可惜,楼兰和龟兹的立场大相径庭,各国之间又剑拔弩张,二人虽然会偶通书信,但是几年间对彼此的音讯真是掌握的微乎其微。

云岫此次前往龟兹,只能笃信泉舞是个重义气、知恩图报的姑娘,不会把她的身份和行踪泄露给他人,但是郁凉州身份敏感,在泉舞过来接二人进城之时,她下意识地隐瞒了郁凉州的身份。

和云岫那种明媚的长相不同,泉舞是个极具异域风情的姑娘,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妩媚。

见云岫一身男装,身边还带了个器宇轩昂的男子,泉舞禁不住问云岫:“你男人?”

云岫脸红否认:“不是,是我侍卫。”

“这样啊……”泉舞细长魅惑的眼睛在郁凉州的身上逡巡了一圈,随即一把勾住云岫的脖子,低声道:“那你家这位可有娶亲?没有的话,你就当我帮忙的见面礼,把他送给我怎么样?”

郁凉州的脸黑了黑,和云岫异口同声:“不怎么样!”

“哈哈哈……”泉舞扭动着腰肢贴近郁凉州,“没关系,我们才刚见面,你对我还不太了解。等你了解我了,自然会留在我龟兹不愿走,心甘情愿给我当面首。”

云岫见状只能扶额叹气:“两年没见,你怎么还是老样子……你父王一病不起,阴、阳两栅又极不消停,我以为你会因此而心力交瘁成一个泪美人呢……”

泉舞一巴掌拍在云岫后背:“你第一天认识我啊,你也太小瞧老娘了!”随后扯起云岫的手,在上面摸了一大把,“走吧,两位俊俏的公子,快随本公主进宫。”

云岫任由泉舞拉着,只回头同郁凉州小声道:“喂,小侍卫,等会到了她宫里,你可不要吓到啊!”

泉舞跟云岫一样,都是豪爽的性子,为人处世向来是率性而为。不同的是,云岫的率性是那种我只喜欢这一个男子我要把他带回家的专一,泉舞则是这个男人、那个男人、这个那个男人都长得不错,我都喜欢都要带回去的花心。

所以云岫的宫里至今一个面首都没有,而泉舞只大了云岫两岁,宫里却住了二十五个面首。

云岫不禁同郁凉州啧啧道:“有钱就是不一样啊,能养得起这么多吃白饭的男人,你看这一个个长得多好看,要是我楼兰也像龟兹这么富裕……”

郁凉州全程黑脸:“所以你宫里没有男人,只是因为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