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眉上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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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静默相望良久,鹅毛般的雪花从天空中簌簌落下,雪越下越大,在空中织出了天幕雪帘。柳絮大小的雪花一朵朵落在云岫火红色的发上、肩上、手心……

云岫赤色的眸子中倒映着雪花的剪影,一白一红、一动一静,矗立在天地大白的无暇之境,竟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郁凉州伸手摘掉云岫发梢的雪花,声音中填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发觉的温柔:“你手指有没有好一些?”

“哪里能那么快,你拔个指甲试试?”云岫没好气地拍开郁凉州的大手:“你来就是问我这个的?”

“不是,我是想问……”

“问什么?”

郁凉州的双手轻搭在云岫的肩上,他矮下身来与云岫平视,试图从她晶亮的眸子中找出答案:“策划整件事情的,是你?还是修达?”

方才在议事厅,修达与傅恺之谈判之时,郁凉州便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理了个清楚。

这是楼兰的一场阴谋,目的是成为大汉的同盟国。

阿望中毒之后,云岫便给季衡下毒报复,又让阿望“不小心”透露给他人,说云岫身上的毒都藏在右指甲里,解药则藏在左手指甲里。

季衡之前曾给云岫下毒,害阿望误食险些丧命,自然会怀疑给自己下毒的人,便是云岫。季衡穷其一生的追求都是治好脸上的毒,好不容易目标实现,却是一瞬之间,她便在众人面前得而复失,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

此事使季衡变得有些疯癫,此刻于她来说,只要能治好她的脸,纵使是拔掉云岫的指甲会挑起两国争端,她也在所不惜。

于是,就上演了半月前公主院里的那场闹剧。

然而,毒确实是云岫下的,解药却不在她的指甲里,准确地说,云岫根本就没有解药。

之后云岫拔掉自己的指甲,季衡的脸没有好转,众人都以为是自己冤枉了云岫,对云岫心怀愧疚,自然不敢再怀疑她。

这场闹剧发生时,将军府上空一直有一黑一白两只雄鹰盘旋,如今看来,那两只鹰隼应是楼兰的侦察兵。

得知一切顺利后,修达便带上解药来访。因为楼兰是小国,实在是没资格跟大汉平起平坐,可如今季衡虐待云岫之事在西域传开,西域各国不免对大汉心生嫌隙。修达手握民心和舆论,又同时拥有能医好季衡脸上顽疾的解药,那纵使楼兰是个再弱小的国家,也是有资格来和大汉谈判的。

不费一兵一卒,就提高了自己在众国间的地位,不仅节省了每年供奉大汉的开支,还能拿到一部分其他国家的供奉,真是高明的手段。

这场阴谋里,受伤的只有两个人,一是季衡、二是云岫。

季衡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算计,云岫却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在大汉戍边的重臣们面前演了一出苦肉计,为了演得逼真,还真的狠心拔掉了自己的指甲。

十指连心,铁钳拔甲不知要比普通的刀剑伤要痛上多少倍。

郁凉州执起云岫的左手,看她食指包扎得严实,他只是想知道,在这场阴谋里,云岫到底是受害者还是……策划者……

“是我。”云岫没有一丝躲闪,清澈的眸子迎向郁凉州深邃的眼神:“都是我的主意,跟我师父无关。”

“为什么?”

“伤我楼兰者,其罪可诛。”

这是云岫身为楼兰公主,一出生便刻在骨子里的血誓。

云岫目光坚定:“跟你想保护大汉子民一样,我也要守护我的子民。郁凉州,你我其实很像,只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抽回被郁凉州轻握的手,云岫摇头轻笑,“以前是我太天真,以为只要我嫁给你,大汉和楼兰便可亲如一家,如今看来,是我之前异想天开罢了。”

云岫在身前画了个大圈:“你我之间,就像大汉和楼兰间隔着鱼鳞地和马迷途一样,有那么宽广的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赤色的眸子里笑意盈盈,“郁凉州,你是不是一早就将这些看得透彻?”

雪越下越大,渐渐迷了人眼,郁凉州淡淡地望着眼前巧笑倩兮的云岫,却第一次觉得,这个总是嘻嘻哈哈的姑娘,竟然一个人背负了这样多这样沉重的东西。沉重到那个之前一直吵嚷着要嫁给他的云岫,就这样在他面前烟消云散。

“郁凉州,你、我、季衡,我们都一样。没人能那么幸运,和自己心爱的人成亲。”他听见云岫如是说。

修达不愧是四海皆闻名的神医,短短一月时间,便用药将季衡体内的毒逼退了大半,季衡亦守信,从她皇兄那里拿到了同意楼兰成为大汉同盟国的文牒。

寒冬已逝,万物复苏。

从云岫遇见郁凉州至今,转眼已近一年,这一年间,楼兰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名、利,季衡也如愿摘掉了面纱。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似乎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因儿时经历,对于母后的事情,云岫并不信任修达,所以这一月间,一直没将那尸身不腐的蛊虫拿出,也并未再约见那老者。

郁凉州近日来似乎愈加繁忙,不仅士兵操练的频繁,还时常与傅恺之、傅将等一众官员在书房议事到深夜。

经过一整个漫长冬季的休整和准备,万物复苏的时节,那几个和匈奴一起,心怀鬼胎的西域小国,也开始蠢蠢欲动。

傅恺之收到线报,龟兹国连日来在边境集结军队,并四处游说其他国家倒戈到匈奴一派。洛阳城里传来汉章帝密令,让郁凉州带兵前往西域北道收服龟兹。

修达带着云岫、知还和阿望离开敦煌时,郁凉州正忙着练兵、搜集情报,忙得连吃饭、睡觉都无暇顾及。

四人行至玉门关时,云岫借口肚子疼非要在关口休息一下,大家都看出云岫在等郁凉州,却也没拆穿,纷纷翻身下马陪云岫等了起来。

从朝阳初升到艳阳高照,四人一等就是小半天,可回望敦煌的方向,郁凉州一直都没有出现。

回到楼兰没多久,知还体内另一个脉搏的跳动开始强劲,知还的身体逐渐变差,云岫和修达整日忙着给知还去毒,倒也无暇顾及思念郁凉州。

知还病重,云岫认为是自己任性,才导致知还错过了去毒的最佳时机,于是十分内疚地日夜守护在知还的身边。

云岫发现,知还时常梦魇,在睡梦中大喊大叫着什么毒蛊、复仇一类的奇怪言语,叫醒他后却又面容沉静地说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不过是普通的梦罢了。

对于知还的身份,云岫曾怀疑过,但是看着知还多次与她同进同出,似乎对她、对楼兰并无恶意,所以她也不愿意去细究。

直至有一夜,知还又在梦中喊叫,此次喊出确实母后、楼兰阏氏一类的内容。云岫仔细去听,只听知还许多话都说不真切,却有一句真真切切:“蛊虫……蛊虫在龟兹……”

云岫觉得,对于八年前她母后病逝的事情,知还一定知道些什么,甚至有可能参与其中。

龟兹……

云岫仔细回忆自己读过的关于西域三十六国的书,她记得书上曾说,龟兹的国标是一簇小小火苗,那蛊虫身上好像也有标记……

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云岫惊了一下,慌忙回房间拿出她之前小心翼翼藏好的蛊虫的尸体。仔细翻看了下,果然在蛊虫的腹部发现的,却是个类似太阳的图案?

云岫又去藏书阁翻找了一遍,发现无论是西域还是中原,都没有记载哪个国家、部落是以太阳为标识。

也许是她推断错了?

知还比云岫大了四岁,八年前也才是个远在中原的十二岁少年,又怎会和楼兰的阏氏扯上关系?云岫笑说自己太敏感,缓缓合上《龟兹传》,却突然发现《龟兹传》有一片被人用火烧去了一大半,留下的那一小半上,似乎是小半太阳的图案?

拿出之前拓下的标识和书上的比对,倒是也有个七八分相似度,而遗留下来的那一小半图案上,还用吐火罗语写了个“龟兹”的“龟”字。

云岫啪地合上书简,看来无论如何,她都要去龟兹走一遭了,越快越好。

知还躺在病床上半梦半醒,修达沉迷于给修达炼制解药,阿望最近和阿美走得很近无暇顾及云岫,云止出去云游到现在还没回来。大家都各忙各的,无暇顾及云岫。

云岫看准时机,迅速收拾了包裹,带够了干粮和盘缠,就往龟兹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收集了足够多龟兹资料的郁凉州,亦收拾了行囊,决定独自前往龟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