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眉上砂
22179600000042

第42章

这样一场闹剧,最后以众人对云岫满怀歉意收场。

可楼兰虽是小国,却也不允许自己国度的人在异国受辱,更别说是楼兰国唯一的公主、今后楼兰的女王受辱。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云岫在将军府被拔掉指甲的事情在整个西域传播开来,此事激起民愤,引起楼兰暴动。

上至楼兰王室,下至楼兰子民,皆强烈要求将军府交出季衡,还云岫公主一个公道。

将军府外乱成一团,府内的议事厅里坐满了当地官员,以郁凉州、傅恺之、傅将为首,聚在一起商议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其实一个小小的楼兰,于大汉与匈奴的战争来说,既可以说是无关紧要也可以说是至关重要。

大汉和匈奴同属大国,两军实力相当,没有楼兰帮衬,和匈奴的战争,大汉或许会有些吃力,但也不至于输。

但是为了减少伤亡,顺利通过那让人迷失方向的迷阵,郁凉州来敦煌的第一件事,便是收服楼兰,让楼兰成为大汉的附属国。

当初郁凉州前去谈判,楼兰王云止借病缺席,一切归附事宜皆是神医修达一手操办。在郁凉州看来,修达是个野心极大的人,似乎并不甘心只是做大汉的附属国,但是眼看大战在即,楼兰又必须找个依附。恰巧修达在大汉和匈奴之间摇摆不定时,云岫为了赚钱自投罗网进了将军府,修达便也只能选择归附大汉。

“要不干脆直接开战,咱们兵强马壮,怎可能敌不过小国楼兰?”议事厅内,一个主战的武官建议。

“不行,此事大汉理亏在先,若是在发兵攻打楼兰,那我朝在西域的名声便毁于一旦,会让那匈奴不战而胜!”

“可我堂堂大汉,也不能因这一点小事,便去向这样一个小国低头,这样让我大汉的颜面何存?”

“知错认错、能改悔过,这才是大国之风!”

议事厅内官员们争论不休,只有郁凉州一人闲坐在上座,慢条斯理地饮茶,顺便将此前闹剧的前因后果在脑子里理了个清楚。

郁凉州知道云岫聪明,在楼兰一直被云止和修达当成王位继承人培养,却不想年仅十六岁的云岫,心思竟然如此缜密。

郁凉州有十足的把握,下毒将季衡整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人,是云岫绝对不会有错。那日他与云岫的谈话,他也能肯定当时只有他们二人在场,绝对没有第三人偷听。

所以,将云岫左手指甲藏有解药的秘密泄露给傅恺之和季衡知道的人,不是郁凉州,就只有云岫自己,或者是云岫的跟班阿望。

这么做的目的……郁凉州转着茶杯,他想,他应该很快就会知晓。

不出郁凉州所料,议事厅的官员们正吵得天翻地覆的时候,府外下人通报,说楼兰的神医修达前来拜会。

众官员面面相觑,傅恺之也在犹豫要不要迎接,此时修达却不顾守卫的阻挡,大笑着走进了将军府的议事厅,连连抱拳对傅恺之称:“哈哈哈哈哈哈,傅将军好久不见啊!”

一番寒暄之后,修达才表明了他此番的来意。

修达此次前来,所谓两件事情,这其一呢,是发生上次的闹剧之后,云岫尚且停留在将军府中养伤,并未回到楼兰,楼兰全国人民关心、想念公主过甚,修达此番前来,便是代表民意来接云岫回楼兰。

这其二呢,便是讨要上次闹剧的赔偿,要傅恺之给云岫、给楼兰上下一个交代。

见傅恺之面露不悦,修达笑得愈加和颜悦色:“将军放心,我们不图利只图名。”

“此话怎讲?”

修达笑而不语,只是以食指蘸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联盟”二字。

待傅恺之将此二字琢磨一番,修达方缓缓道:“如今楼兰是大汉的附属国,我们也不求别的,只求能将这附属二字去掉,让楼兰正式与大汉结盟,成为大汉的同盟国。”

楼下有官员嗤之以鼻:“还说不图利,众所周知,这附属国每年都要向大汉供奉黄金万两、绫罗绸缎无数。这若是变成我大汉的同盟国,不只不用供奉于我大汉,还要与我们分割其他附属国的贡品。你们楼兰王倒是看得长远。”

“就是……”

“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啊!”

修达满面微笑地听着底下官员议论纷纷,待他们差不多噤了声,方缓缓问傅恺之:“我这条提议,不知傅将军意下如何?”见傅恺之不答话,修达笑眯眯地弯起手指,对方才几个乱咬舌根的官员弹了几下,这些官员便再也张不开嘴巴。

“你!”傅恺之气愤地拍案而起,门口守卫纷纷拔剑,却见修达面上仍旧是从容不迫的笑容:“傅将军,切莫动气啊!”

又是手指微曲,几粒白色药丸弹入那几个官员的嘴中,官员们清了清嗓子,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又能出声了!

“要不,我们再让一步,季衡公主的病由我这个当师父的亲子来医,你看怎么样?”

“这……”傅恺之有些犹豫,踟蹰道:“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待我禀明圣上……”

“不用告诉我皇兄了!”议事厅内突然臭气弥漫,众人寻味看去,果然见季衡披着黑色的斗篷,面戴厚实的面纱出现在门口。

“此事只与我有关。”季衡道:“不用通知我皇兄了,就由我来决定。”上上下下打量了修达一阵,季衡惊喜发现年近蛊惑的修达脸上,竟然没有一丝皱纹,肌肤平滑的如同二三十岁的年纪。季衡惊喜道:“本公主这张脸,日后便全仰仗神医了。”

闻言,郁凉州轻轻扯动了下嘴角,大概就是看中了季衡想医好脸的执念,才不惜上演了这样一出闹剧罢。

见谈判已无回旋余地,剩下的只是客气疏离的相互寒暄,郁凉州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议事厅。

距离上次闹剧发生已有半月之久,这半月来,云岫在自己的别院里养病,拒绝任何人打扰。郁凉州去看了她几次,都被守在门口的知还和阿望挡了回来。

郁凉州闲闲漫步在自己的院中,今日比往日都冷了些,天上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雪。云岫曾同郁凉州说过,西域下起雪时很美,天地间皆是白茫茫一片,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彷佛置身于幻境之中。

洛阳城倒是也有雪,不同于西域的天阔地辽,白色的雪落在层层叠叠的城楼之上,巍峨壮观,却少了云岫说的那种梦幻之感。

云岫当时还说为了感谢郁凉州多次的赏赐烤鸭之恩,等下雪的时候要带他去马迷途去看看。想了想自己又摇头说,听说以花开下雪为约的事情最终都会没有好结果,这约定便也没有作数。

晶莹剔透的雪花大朵大朵地飘落了下来,落在郁凉州的温热的掌心,瞬间融化成一滩细小的水流,再自他的掌心缓缓滴落到地上,结成十分好看的冰花。

沉寂了近半个月,隔壁的院子终于有了动静。郁凉州听见云岫兴高采烈的声音:“知还知还,快出来看啊!下雪了!”

“真的啊,下雪了。”

“你从中原来的,一定没见过天地相接的壮观雪景罢?走,我带你去马迷途去看看,我敢拿我的落尘担保,马迷途的雪景,绝对是整个西域里最漂亮的!尤其是马迷途跟鱼鳞地相接的那里!”

“不去。”

“为什么不去?”

“你手指还没好,冻伤了怎么办?”

“不会啦,我多包几层就好了!”云岫兴致高昂,自顾自地披上裘袄,拉着知还就往外走,刚走到院子里,大门便突然被人用内力撞开。

云岫定睛一瞧,只见郁凉州负手站在大门的正中央,面色阴沉。

“你想干嘛?”云岫警惕地问。

“不干嘛,就是想来看看你的手好了没有。”

“差不多了,多谢关心。我再多叨扰几日,等我师父研究出给季衡的解药,我们便回去楼兰。”

“为何要回去?那老者不是还没见?”

上次郁凉州说要带云岫去见老者,帮云岫查明从她母后尸身里钻出的毒蛊的来源,结果阿望突然中毒,二人的计划暂被搁置,又爽了老者一次约。

那老者虽说偶尔会来将军府帮忙整理藏书阁,却是个极其固执的老学究,十分讨厌迟到甚至是爽约的人。此后郁凉州再约那老者,他便死活都不肯再相见了。

“我就不信,知道那蛊虫来源的,只有那老者一个。”

“纵使不见那老者,你也不能擅自离开将军府。”郁凉州缓步步进庭院,逐渐逼近云岫,见云岫有意躲在知还身后,郁凉州竟突然觉得自己心中有邪火噌噌往外冒。

知还伸手挡在郁凉州胸前:“郁将军,小岫染病在身,我想这或许不是一个吵架的好时机。”

“吵架?”郁凉州挑起好看的眉毛,挑衅似的看了看知还,冷冷说道:“哦,我差点忘了,知还公子,我爹请你到前厅一叙。”

“傅将军?他找我何事?”

“不知道。”郁凉州冷冷回答,见知还的眼神和云岫眼神交接,似乎是在询问云岫的意见,郁凉州嗓音凉凉,善意提醒:“不过你最好赶快过去,我爹他最讨厌等人。”

“这……”知还为难地皱了皱眉,并不放心留下云岫独自一人面对郁凉州。

“你快去罢,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云岫将知还往门口推了推:“毕竟咱们是客,傅恺之叫你你也不好推却,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