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眉上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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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云岫到达季衡院子里时,院子里黑压压一群人,为首的几个,是郁凉州、傅恺之、傅将,还有一些地方官员,其余的都是守卫、侍从、婢女。

不断有器皿碎裂之声从季衡的卧房里传来,耳力好的,甚至能听见季衡抽抽嗒嗒的哭泣。下人们忙进忙出,乱做一团,臭气从卧房里飘出,云岫能从人们的脸上看出隐忍。

云岫站在院门口望里一会儿,才拿出方巾系在脸上,堵住口鼻,脚步轻快地迈进了院子。

见云岫出现,众人的脸上都出现了诡异的神情,云岫仔细辨别了一番,方发现他们他们眼中的含义,是同情?

察觉到不对,云岫停下脚步,站在院子中央,疑惑地望向郁凉州,但却没能从郁凉州的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找出答案。

傅恺之寒着一张国字方脸,对院内守卫冷冷挥手:“拿下云岫,重重有赏!”

公主院内的守卫,都是些训练有素的精兵,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云岫,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们围成了一团。云岫处在包围中心,听见傅将问傅恺之:“爹,您这是做什么?”却始终没听见郁凉州一声言语。

云岫心中有了计较,却因着执念无法笃定。直至她看见狗仗人势的秋雅带着一群丑婢,拿着硕大的指甲钳从包围圈中走进来,听见傅恺之说,将云岫左手的指甲通通拔掉,研成粉末,冲水给公主服下,以解公主所中奇毒……

云岫闭上眼睛,仰头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仍是没等来郁凉州的声音。

感受到身旁凶神恶煞的守卫、婢女们呼啸而至,云岫无奈祭出了落尘,苍凉有劲的笛声响起,将军府外的沙尘越过玉门关、越过红柳岸、越过将军府的围墙,黄沙漫天,渐迷了众人眼。

大风呼啸、黄沙旋转,众人被团团围住动弹不得,独独云岫和郁凉州之间,毫无沙尘,抬头仰望,甚至能看见蓝天白云之下,有苍鹰翱翔。

云岫吹奏着落尘,无法开口说话,她只能静静地望着郁凉州,用幽怨的眼神质问他,为何要这么做。然而回答她的,只有郁凉州冗长的沉默,以及落尘愈演愈烈地呜咽之声。

傅恺之用胳膊挡住口鼻,在风沙中对云岫大喊:“云岫,乖乖把解药交给我们,我们保证你的手下阿望无恙!”

阿望……

落尘的呜咽之声霎时停止,漫天的黄沙渐渐落了下来。

听见傅恺之的威胁,云岫才想起来,她今日一整日都没见着阿望,难不成……

黄沙缓缓归地,果然不出云岫所料,一群灰头土脸的守卫押着阿望走了出来。

云岫无奈地笑了笑,拿出腰间的解药,将解药放在掌心摊在傅恺之的面前:“我确实没有给季衡下毒,我也没有解药,这是我方才根据她的症状,调制出来的药剂。此药能缓解她面部的溃烂,但是见效慢,一时半会儿还无法看出效果。”

见傅恺之面露迟疑,并没有接过的意思,傅将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替他接了解药,一双桃花眼中难得的笃定和认真:“云岫不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爹,孩儿相信此事与她无关。此前季衡公主的病便是云岫公主医好的,不如让她再试一次?”

阿望也跟着吼:“你们以为谁都像你们公主那样蛇蝎心肠下毒害人啊?我和云岫是大夫,治病救人才是……”话还未说完,便挨了秋雅一记响亮的耳光。

“狗奴才,你有什么资格插嘴!”秋雅一张丑脸此刻十分狰狞,她咬牙切齿,扬起褶皱的手要再打阿望,羌笛声突然响起,一缕黄沙如眼镜蛇一般迅速从地上窜起,刮过秋雅的脸颊,将秋雅原本就十分丑陋的脸又刮出了一个大口子。

一缕又一缕的黄沙飞起,缕缕皆如刀片般刮过秋雅的脸颊、身体、手臂,秋雅打阿望的那只右手,已经在黄沙的袭击下变成了血手,秋雅疼得嗷嗷直叫,云岫嘴边的笛声却并未停歇。众人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傻了眼,没人敢去拯救秋雅,更无人敢上前阻挠云岫。

最后一缕黄沙袭上秋雅膝盖的回弯处,使秋雅不受控制地对着阿望跪了下来。云岫放下落尘,伸手狠狠地扇了秋雅一巴掌:“狗奴才,你有什么资格打我师兄!”

眼见秋雅被伤得毫无还手之力,云岫平时如红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此刻竟像嗜了血鬼神般邪恶,众人皆吓得打了个寒噤。

云岫再次扬起手臂,要对秋雅的脸招呼下去,却突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纤细的手腕。

“小岫,够了!”郁凉州察觉到云岫身体的颤抖:“你想挑起战争吗?再这样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你不要忘了,现在楼兰是大汉的附属。”

“你也不要忘了,楼兰是西域要塞,如果我们倒向匈奴,你们也别想好过!”云岫挣脱郁凉州的掌控,一把捞起地下的指甲钳,对着自己左手食指的指甲就剪了下去。

“你做什么?”郁凉州来不及阻止,云岫已经连带血肉拔掉了自己食指的整块指甲,明明已经痛得满头大汗,云岫却愣是没吭一声。

将指甲递给傅将,云岫冷冷道:“拿去罢,研成粉,给你们的季衡公主冲水服下,你们看看到底能不能解毒。”云岫咬牙切齿,“我可是楼兰国唯一的公主,楼兰王云止唯一的女儿!我今日在你们这里少了片指甲,我和我的师兄在你们这受了此等羞辱,我们楼兰,往后定当让你们加倍奉还!”

傅将掌心放着云岫血肉模糊的指甲,面露不忍,站在原地并未动作。

“去啊!磨成粉证明我的清白!”云岫怒吼。

将军府上空一黑一白两只苍鹰盘旋不断,似乎是对将军府内的臭气极感兴趣,郁凉州抬头看了一眼,虽看不清那两只鹰的表情,可郁凉州就是觉得,它们在冷眼旁观事态发展。

西域能人异士奇多,郁凉州的生父郁莫骓早年在西域征战之时,便遇见过驯兽师驯服了两只神鹰作为侦查兵,雄鹰展翅高空,在广袤无垠的沙漠里,郁莫骓的军队无所遁形。

不知道这两只鹰,是哪个国养的。

大概是察觉到郁凉州冰冷的目光,一黑一白两只雄鹰在将军府上空又盘旋了一阵,便悻悻飞走了。

将军府内的场面陷入了僵持,众人都不傻,看云岫如此表现,大家都心知十有八九真不是她下的毒。如果真的拿她的指甲研成粉末给季衡服下,季衡的脸没有好转,那今日这将军府内所有人的行为,都会成为楼兰倒戈匈奴的理由。

大汉虽强大,楼兰虽弱小,但强龙压不了地头蛇,如果没有楼兰的帮衬,大汉收复西域的征战将会变得无比艰难。

凉风习习,白云游走,不管是傅恺之还是傅将,将军府内无一人敢动。

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院子内这场争执之中,没人注意到季衡的卧房内已变得安静,更没人注意到,浑身臭气满脸腐烂的季衡,是何时出了卧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身边,拿走了云岫的指甲。

不顾秋雅满身伤痕,季衡面若癫狂地吩咐:“去!给我磨成粉、冲成水!快去!”见秋雅有一瞬迟疑,季衡面目狰狞,“你不要命了吗?我叫你去!”狠踹了秋雅一脚,直至她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季衡方停止了动作。

傅恺之拿过傅将之前接过的云岫调配的解药,赔笑递给季衡:“公主您看,这是云岫公主专门为您研制的解药,您要不要先试一下此药?”

“是啊!”身旁官员附和:“怎么看解药都不可能藏在云岫公主的指甲里。。”

一旁的云岫已面色泛白,由阿望搀扶着,静静地看着面前几人丑陋的嘴脸。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

可云岫觉得,最苦的莫过于得而复失。

季衡穷其一生,唯一的愿景便是有朝一日能治好自己脸上的顽疾,摘下面纱,像普通的少女一样可以在花灯节上街玩耍,也可以无忧无虑地在后花园里扑蝴蝶。

结果,季衡竟然在愿望成真时瞬间破灭,这样的打击对季衡来说,是致命的,至少在云岫看来,季衡此时已处于半疯癫状态。

待秋雅真的将所谓的解药研磨成粉,冲入滚烫的热水中端回时,季衡不顾众人的阻拦,亦不管炙热的水温,拿起茶杯将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众人被季衡身上的臭气熏得头脑昏沉,此刻见她面露癫狂,不禁觉得反胃。

季衡张开双臂,松开紧握着茶杯的手,使茶杯自然掉落在地上。

她服下了解药,此刻就连茶杯的碎裂声听着都如此悦耳。她张开双臂拥抱寒风,闭着眼睛用鼻子用力呼吸,仿佛下一瞬空气中的臭味便会消散。

然而她等了良久,也没能等来期待中的场景。季衡缓缓睁眼,用眼睛睨着自己眼睑下方的裂口,白嫩的手颤抖地、难以置信地渐渐抚上了创口。轻轻一碰,创口中就流出黄色的脓液,脓液散发出强烈的恶臭,熏得她身旁的众人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大步。

“没……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