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眉上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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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或许是为了报复云岫食言爽约,之前那个跟郁凉州约定好为云岫答疑解惑的老先生,迟迟不肯出现。

云岫只好拉下脸来去求郁凉州,看看能不能再跟那位老者约一次,这个蛊的资料对她来讲着实是太重要了。

“我不是不行。”郁凉州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将茶壶推至云岫的面前:“只是这茶凉了,你知道的,凉茶会影响人的记忆,我这一喝凉茶,就忘记老者是住哪里了。”

云岫赔笑:“我这就去给你沏壶新茶。”

待云岫拿了滚烫的新茶回来,郁凉州突然伸了个懒腰:“啊,突然就不想喝茶了呢,我这肩膀莫名有点酸。”

云岫继续赔笑:“那我给你捏捏。”说着就捏起指甲都淬了新毒的十指,作势要给郁凉州的肩膀揉捏一番。

郁凉州余光瞥到云岫嘴角的坏笑,不动声色地挪动了身体,肩膀刚好避过她指甲的袭击。

像模像样地晃动了下脖子,郁凉州道:“真神奇,我肩膀突然就不疼了呢。就是前几日赶去地牢放人,那地牢太过潮湿阴暗,我似乎受了些风寒。”淡淡对云岫吩咐,“要不你去给我煮碗驱风寒的药膳来罢。”

你还好意思说是去放人!云岫腹诽,恨不得分分钟捏碎眼前这个可恶的男人,当然,肯定是她被捏碎的可能性更大,况且云岫还有求于人家。

云岫捏紧的拳头松开,又捏紧,又松开,往复多次,终于呼出一口气,脸上强挤出平和的笑容:“好的,我这就去,不知道郁将军还有何其他的吩咐?”

“暂时没有。”郁凉州轻轻转动书简,目光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云岫的身上。眼角瞥见云岫气呼呼地转身出门,郁凉州终是放下书简,嘴角扯出了一个十分好看的弧度。

不知为何,平日里很有诱惑力的兵书,此刻却不能诱惑郁凉州将书简上的任何一字看进眼中,记在心里。

郁凉州心中惊奇,待云岫端着热气腾腾的药膳推门而入时,他也只能端起书简继续装样子。

或许是郁凉州装得太像,云岫端着药膳的手竟微抖了下,几滴汤汁溅到了餐盘上,虽然微小,可郁凉州还是发现了。

“怎么了?”郁凉州问。

“没……没什么……”云岫有些晃神。

被火炉烘烤的房间内暖意融融,烛火微晃,案几上燃着檀香。香气缥缈,一缕缕不间歇地从香炉里溢出,在郁凉州好看的眉眼前经过,缓缓游荡在房间之中,最后在云岫的眼前慢慢消散。

脑海里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场景迅速闪过,云岫有一瞬间的晃神。

因为生了一场大病,云岫完全失去了八岁前的记忆。十二岁之前,她对八岁前的生活没有任何印象,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重新认识、熟悉她父皇、她师父,以及自己楼兰公主的身份。

云岫曾以为她这一生都不会再记起前尘往事,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就像是要缓慢在她的脑海里复苏一样,总是有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场景,在云岫的脑海里闪现。

而闪现最频繁的,便是如今她眼前的这般景象。

郁凉州指节分明的大手握着书简,在烛火下认真阅读,偶尔还会发出翻转竹简的窸窣之声。而云岫就像是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端着药膳出现在门口,嘱咐道:“早些休息,注意身体。”

在云岫脑海中的那个景象,男子和女子的面容都是模糊不可辨的,唯独男子那双握着竹简的好看的手,云岫能清晰记得。

楼兰王云止擅长机括,生了双巧手,可云岫特意去查探过,她父皇的手虽然也好看,但是远不及她印象中的那双手。她师父就更不用说,修达早在年轻的时候,就因为制毒不慎,不小心将自己的手毁了,平时都要戴着手套遮掩。

按照云岫的推论,她印象中的男女,应该是她父皇和母后才对,毕竟父皇的手也很好看,而她脑中的场景,又十分模糊,她自动把她父皇的手在脑子里美化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是经常有那种人思念故乡、怀念初恋什么的,平时把故乡和初恋吹得多么多么好,结果再回故乡见初恋,才猛然发觉也不过尔尔。

云岫相信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却总是不自觉地去在意手长得好看的男人,好像男人好看的手能给她带来安全感一样。

见郁凉州书读得认真,云岫也不好打扰,轻轻将粥放下就准备出门,结果刚一转身就被郁凉州叫住:“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知还,他在试吃我师父新研制的解药,也不知效用如何了。”

“不想见那位老者了?”郁凉州淡淡问道。

“想啊!”云岫有些生气:“你这热茶我也给你沏上了,药膳也煮了,你要是不想帮我找他,你就直说!”

“我没说不帮忙。”

“那你……”

“就是今夜蚊虫多了些,难以入睡,不如你帮我驱赶蚊虫。”

“你!”云岫气急,指了指窗外光秃秃的红柳:“眼下可是寒冷的冬日,哪里来的蚊虫?”

“哦。”郁凉州放下书简:“那你过来帮我扇扇风罢,这火炉烤得太热了。”

“那你就不会撤掉两个火炉?”

“帮我扇风,我就带你去见那位老者。”

“大冷天的要我去哪里给你找扇子!”

郁凉州指了指身后的矮柜:“右手边第一个格子。”待云岫怒气冲冲地取了扇子,郁凉州放下书简,双臂伸直背对云岫,“先帮我宽衣罢。”

“男女授受不亲!”

“我有里衣,你怕什么?去把屏风上的睡袍取来。”

云岫有种沦为丫鬟的错觉,开什么玩笑,她可是堂堂一国的公主,为什么每次遇见郁凉州,她就一点公主的尊严都没有?明明她才是公主,为什么每次都是她有求于郁凉州?

云岫忿忿地从屏风上扯下睡袍:“哎?这屏风你换过了?怎么矮了这么多?”

“哦。”郁凉州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原来的花色不喜欢,让工匠换了个,工匠记错了尺寸,但也能将就着用,索性就这样了。”

又是一番折腾,郁凉州终于肯乖乖地躺上床塌,云岫则真像个丫鬟一样,笔直地立在床塌的旁边,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她现在没心思去看郁凉州睡觉的样子漂不漂亮,只一心希望郁凉州尽快睡着,她好能尽早逃离魔掌,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也梳洗一番,在她的云丝被里舒服地睡上一觉。

听着郁凉州的呼吸逐渐平稳,云岫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这么快就睡着了,还是个大将军呢,竟然还睡得挺沉。”

云岫小心翼翼地放下羽扇,轻手轻脚地准备出门,身后却突然传来郁凉州极为清醒的声音:“我还没睡着,你要去哪里?”

云岫无语问苍天!

刚刚就差打呼噜了,这会儿竟然能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没有睡着!

“我刚刚看你是睡着了的。”云岫回身,见郁凉州已经从榻上坐起,被子从他的身上滑落到腰间,微敞的睡袍里宽阔的胸膛若隐若现。

郁凉州的黑发未见一丝杂乱,他一手撑着榻沿,一手招呼云岫:“没睡,我睡不着,你过来给我说说故事罢。”

“说什么故事?话本子上的?”

“不,跟我说说你。”

“我?”

“对,遇见我之前,你过得是何种样子的日子,说说看。”

云岫不明所以,脱口而出:“我遇见你之前之后日子变化不算太大啊!”见郁凉州黑了脸,云岫干咳了几声,“那个……其实变化也挺大的,我来敦煌之前,一直跟阿望帮我父皇看守马迷途。”

“马迷途还需要看守?”

“是啊!不看着,如何收过路费啊!”云岫一脸骄傲,“别看我这几年收的过路费不算多,可也能养活我们楼兰一半人呢!”

“楼兰百姓对你那么重要?你小小年纪就愿意把赚的钱用来养活百姓?”

“为什么不愿意?”云岫闪烁着火红的大眼睛:“我是独女,自打我出生起我的命运就跟楼兰百姓连在了一起,楼兰亡我亡,反之亦然。楼兰是我的责任!”

云岫的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郁凉州也听出她话语中的情真意切。

真是个好公主,郁凉州心想,身为皇家确实不可只贪图玩乐,要想方设法地兴旺国家、造福百姓才是。

虽说以眼前的状况来看,似乎是男人打天下,女人只负责洗衣烧饭带孩子便是。可皇家的女子不同,皇家的女子生来就该像男儿一样,承担起照顾百姓的责任,这样才配得上百姓齐呼的那一声“千岁”。

“不说这个了。”郁凉州缓缓道:“说说你不用看守马迷途的时候,都喜欢做些什么。”

见云岫抿嘴,面上有为难神色,郁凉州伸出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知道了,你喜欢挖人坟墓。那还是说说你儿时的趣事罢。”

“儿时?”

“嗯,你小的时候。”

“你说的是……”云岫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丝迷茫,“八岁以前吗?”

“嗯,就八岁前罢。”